皇宮。清心殿。
下了朝,換了便服的皇帝喚了蕭沅昊來下棋,殿中除了近身服侍皇帝的李德盛之外并無外人,暫時放下政事的紛擾,輕松對上一弈,算是祖孫兩人難得的獨處時間。
李德盛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滴漏,算下來這局棋已下了有半個多時辰,但依舊難分勝負。
“沅昊,今日這局棋朕看你是必輸無疑了。”皇帝笑道,說話間已将一顆黑子落于棋盤之上。
蕭沅昊看着那棋盤仔細思忖了片刻,卻是笑道,“皇爺爺,孫兒對不住了。”說罷,便見手中的白子落在了一個極盡刁鑽的位置上。
皇帝一愣,趕緊湊近了看去,隻見黑子明顯已落于下風,再下也是垂死掙紮轉圜無望。忽然,皇帝爆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沅昊,果然是朕輸了!”
蕭沅昊将手中剩餘的白子放回棋罐,笑道:“孫兒的棋藝都是皇爺爺所授,要赢了也是皇爺爺您教的好。”
皇帝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錯,他看着蕭沅昊,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沅昊,朕最為欣賞你這一點,下棋便是下棋,不似旁人那般與朕還遮遮掩掩的,真是無趣的很。”
一旁的李德盛見棋已下完,便趕忙喚了小太監,将熱好的藥盞呈了上來,上前輕聲道:“陛下,該用藥了。”
皇帝看了一眼那盛着黑乎乎湯藥的玉碗,眉心一皺,語帶不悅道:“怎麼又要喝這些沒用的勞什子藥?”
李德盛面色十分為難,似求救一般的看了一眼蕭沅昊,這皇帝陛下也許是年歲漸長,這兩年越發的小孩子脾性了,每次服藥不是能拖則拖,就是推脫忘記了,這可讓李德盛沒少頭疼。
“皇爺爺,這太醫院開的藥定然不是胡亂開的,若是不按時服下,這藥效許是會大打折扣的,對于您的病情百害而無一利。”蕭沅昊開口勸道。
皇帝聞言,歎息了一聲,“罷了罷了,把藥拿過來吧,朕喝。”聽到皇帝肯服藥,李德盛喜不自勝,連忙把藥盞遞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皺着眉頭接過藥盞,終是一仰而盡。李德盛上前将空碗接了過來,正要遞給一旁端着托盤的小太監,卻聽皇帝開口道:“李德盛,你也下去吧。”
李德盛一怔,連忙弓腰回道,“是,陛下。”說罷,便帶着小太監一起退出了大殿。
皇帝從軟榻上站了起,慢慢踱步到窗前,似是在看着遠處的什麼,不一會,他緩緩轉過了身,看着站在原地神情清冷俊秀的蕭沅昊,忽然開口問道:“沅昊,聽說這幾日你的府上住了一名女子?”
蕭沅昊微怔,倒也沒有隐瞞,直言道:“是,她是我一個朋友,之前受了重傷所以便在我府中養病。”
“朋友?”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蕭沅昊,“隻是朋友?”
蕭沅昊神色不變,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她不止是我的朋友,更是孫兒此生想要極力護之周全的人。”他的聲音冷靜如清泉,卻含着一絲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柔和與溫情。
蕭沅昊自小在皇帝跟前長大,雖說他性子一向冷清,但神情中的那點細微變化又如何能逃得過皇帝的眼睛。從前蕭沅昊避女子惟恐不及,如今卻主動讓一女子留于自己身側,這說明了什麼?說明這孩子終于長大了,也動情了!
皇帝沉默半晌,再開口似是帶着玩笑的語氣,“說起來,沅昊你也該到娶妃的年紀了。當年皇爺爺在你這個歲數,都已經有了你父親了。”
娶妃?蕭沅昊隻覺得心頭一軟。
從前聽到娶妃二字,蕭沅昊的心裡除了厭惡就是逃避,可今日再聽到這個字眼,他的腦海中瞬時飄過的是璎珞清麗絕塵的容顔,沒有反感沒有抵觸,甚至多了一絲期待。
就在蕭沅昊出神之際,隻聽皇帝的一句話,将他徹底的震了住,“你覺得安家嫡女許你做正妃,如何?”
蕭沅昊眸中的光華頓時一黯,他單膝跪地,擡頭看向皇帝,神情無比認真道:“皇爺爺,雖然孫兒不願忤逆您,可是,孫兒不願意。”
皇帝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蕭沅昊的身上,眼中似有怒意流轉。但是見蕭沅昊身子筆直神情堅定,沉默片刻後,皇帝長長出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喜歡那個丫頭?”
蕭沅昊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掩住眸中情緒,雖沉默不語,冷俊的臉上卻是出現了一絲不自然的紅暈。這一幕,皇帝看在眼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皇帝心緒複雜,但更多的是震驚。
安家嫡女,是他一早就為蕭沅昊物色好的正妃人選,無論是出身還是品貌,皆是上上之選,這一點,皇帝從沒有動搖過。曾經談及議親之事,蕭沅昊都是能躲則躲,皇帝以前隻當他心智還未成熟,所以才不喜男女之事,索性也就不做強求了。隻等安家女兒來年及笄之後,便可以正式行聘嫁之禮。可今天,皇帝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蕭沅昊竟然直接拒絕了這門親事,原因竟是為了另外一個女子!
而這個女子,卻又偏偏是甄垣和楚月的女兒!這真是太荒唐了!
皇帝挑眉反問,“那她呢?也同樣心悅于你?”
蕭沅昊眼神笃定,聲音沉靜,“孫兒相信,她一定會的!”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單膝在地的蕭沅昊,少年俊美的容貌冷清如霜,可那雙漆黑的瞳孔中卻有着義無反顧的堅定和決心。年輕的心如烈火般炙熱,這讓皇帝不由得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曾幾何時,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皇帝良久無言,最終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神色中略帶疲憊,“你起來吧。”
蕭沅昊站起身,垂眸道:“謝皇爺爺。”
皇帝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還是怒,隻聽他沉聲說道:“沅昊,若是你們二人兩情相悅,朕自然不會阻攔。可若不是,你便趁早放棄這個念頭,朕不希望看到你将自己的豪情消磨在兒女私情上。朕對你是寄予了厚望的,你明白嗎?”
蕭沅昊神情微動,語氣鄭重道:“沅昊明白。”
皇帝點了點頭,稍作停頓後,接着又道:“還有安家嫡女,不管你願意與否,她都隻能是你的正妃。”
蕭沅昊猛的擡頭,神情無比凝重:“皇爺爺,難道您還要我母妃的悲劇再次上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