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我不是你哥!
窗外大雨瓢潑,砸落一地的葉,空氣中夾雜了一股子綿長的沉默。
淩澈和奕少衿玩起骰子,楚喬在一旁看着。
奕輕宸推門進來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楚喬不動聲色地起身離開,那入迷的兩人似乎并未察覺。
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耳畔再無風雨聲。
“怎麼了?”
楚喬悄無聲息地帶上房門。
“沒什麼,剛才聽說少衿來了。”
“嗯,她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有跟你說起過什麼嗎?”
“她應該跟我說起什麼嗎?比如?”楚喬不解地望向他。
“比如為什麼她一直不結婚也不找對象家裡卻從來不着急。”奕輕宸摟着她往一樓走去。
愛修正氣急往裡走。
“怎麼了這是?”
“Nothing!”
一張俊美的臉擰巴得跟方才淩澈的衣裳似的,會沒事兒?
“那好吧,去我書房,那兒有你的小夥伴。”
愛修三兩下沒了蹤影,估計實在是氣得慌,走路都是跑的。
“今兒個這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怪怪的。”
“你剛才說少衿,她怎麼了?”楚喬追着方才的問題繼續道。
這事兒她一早便琢磨過,隻是一直也沒好意思開口問。
奕輕宸拉她進了桌球室,“尹尉說你桌球打得很好?”
楚喬順手從壁式球杆架上取來兩隻球杆,抛了一杆到他手中,挑釁道:“試試?”
“Whynot?”
“少衿從前有過一個男朋友,大學同學談了好些年。”
奕輕宸縮杆擊球,一杆進洞,幹淨利落。
桌球原就是十四、五世紀時流行在歐洲貴族們之間的高雅室内運動,很顯然,奕輕宸這個從小在貴族圈兒長大的人,非但擅自更是精通。
楚喬斜倚在球桌旁,俯身架手橋,單眼微眯,帶着一種慵懶與野性混合的緻命性誘惑。
“老婆。”
奕輕宸将球杆往旁一扔,直身後摟上她纖腰。
“幹嘛你,說好的打球呢?”
“改打棒球吧。”他附在她耳側柔聲嘶咬,“全壘打。”
雅緻的氣息輕拂過她裸露在外的後頸,激起一陣顫栗的su麻。
“别鬧,你不是要告訴我少衿的事兒嗎?”
“我又不是茶樓裡說書的,這會兒我隻想做‘運動’。”溫柔的手在她身上不住撩撥,掀起漣漪無數。
“隔壁健身房,你想跑步還是……嗯……”
身下一涼,修長的手指毫無預兆地進入。
“老婆,你真好,時刻為我準備着。”
他快速褪去她短裙下的小内内,再次“一杆進洞”。
寂靜的桌球室,十數個零星桌球在球桌上來回遊蕩,不時地碰撞,發出陣陣清脆的“啪啪”聲。
……
後來奕輕宸才告訴她。
原來少衿深愛的男人畢業後去參軍,死在了任務中,在一個秋日的雨天。
這麼多年,奕少衿一個人熬着,三個季節的灑脫隻為在這一季肆無忌憚地思念。
奕家本就是軍人家庭,奕老爺子和奕南征夫妻自是敬重那男孩兒,雖也曾經旁敲側擊過,但最終也沒逼迫少衿什麼。
楚喬上樓時,書房裡的三人均已喝得東倒西歪,空酒瓶子橫七豎八地散落,殘留的酒液染紅了茶幾下那方潔白的波斯羊毛地毯。
她掃了眼沙發上摟着抱枕,醉得天昏地暗的淩澈,忍不住搖了搖頭。
認識這麼些日子,從未見過他玩世不恭的臉上出現過其他表情。
這是頭一回。
吩咐幾名傭人将他們各自送進客房,這才重新坐回書桌前翻閱起之前未審完的文件。
“夫人,樓下有客到訪。”
書房門被呂管家輕聲叩響。
“先生呢?”
呂管家想了想,“在樓下釀醋。”
楚喬忽然便頓住了手中的筆,“來人是個男的?”
“是的,姓蔣。”
她立馬站起來,直接朝樓下走去。
蔣少修來了,以奕輕宸的性子,非承包了全國的釀醋制造工廠不可。
奢華安靜的客廳内,奕輕宸和蔣少修各占一方沙發,十數名黑衣保镖面無表情地立在一旁。
“丫頭,看來你說的沒錯,你丈夫果然非常熱情,不善言談的人,從來都是行動派,出這麼大陣仗來歡迎我,倒是讓我受驚若寵。”
蔣少修讪笑着牽起唇角,眸中的深意不達眼底。
“蔣先生真是客氣,來者皆客,我老婆告訴我要讓所有來家裡的客人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剛才真是大意了,怎麼就放他進來了。
楚喬無奈地掃了兩人一眼,走到奕輕宸身旁坐下。
“哥,歡迎。”她原以為她順口說說的話,蔣少修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到莊園來的。
“璇璇她怎麼樣了?”
蔣少修十分氣定神閑地扯起家常,他和楚喬本就是從小一塊兒長大,一時間奕輕宸還真有些插不上嘴。
“我剛送她去的機場,這會兒估計已經登機了。”
“回S市?”
“是的,她打算回去離婚,等處理好了會再到S市來。”
“倒是可惜了,讀書時他們倆便是咱們最看好的一對兒,那時候我們還偷偷羨慕過他們倆,到底是門當戶對的。”
蔣少修這話,楚喬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接,無意中瞥見一旁那雙精緻的手繃得緊緊的,便十分自然地伸過去握住。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有些事兒過去了,不提也罷。”
手上的暖意由掌心傳至心底。
奕輕宸手上的力在那瞬間被驅散,溫柔得如同他此刻的心。
蔣少修的面色明顯一黯,好在多年的磨練已經讓他習慣在短時間内迅速恢複如常。
“先生,夫人,晚餐已經準備完畢。”
呂管家适時的出現緩解了一室的尴尬。
“哥,一塊兒用個便飯吧,咱們也好些年沒一塊兒坐下吃頓家常飯了。”
“好。”
蔣少修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樓上三人均是酒醉未醒,偌大的餐桌上隻有三人沉默地用餐,在空曠的餐桌上形成一個無比詭異的三角形。
楚喬本想找點兒話題緩解下氣氛,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奕輕宸本就話少,尤其是用餐期間,除了跟楚喬會低語上幾句,基本張嘴便是為了吃喝。
“丫頭,我今天來,其實是有話想跟你說。”
半晌兒,蔣少修終于緩緩出聲。
奕輕宸手上的刀叉先是一頓,最後直接擱了下來,隻是動作優雅,讓人瞧不出他到底是喜還是怒。
“怎麼了輕宸?”
楚喬頭一個反應卻不是關注蔣少修想對她說的事兒,而是在意奕輕宸為什麼好端端地便不吃了。
“老婆,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那也得先吃飯,不吃飯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聽的。”
楚喬起身,重新将刀叉塞入他手中,“乖,先吃飯。”
都說男人在最心愛的女人面前,會變得像個孩子,那麼在楚喬心裡她是時刻願意拿奕輕宸當孩子來寵愛的。
是的,寵愛。
這個詞語用在這麼個運籌帷幄睥睨天下的男人身上,或許有點兒怪,可在楚喬心裡,就是那麼簡單的,想要對他好,照顧他的情緒,照顧他的生活,照顧他的一切。
面對他的撒嬌賣萌搗亂,甚至于惡趣味,她總會莫名其妙地母性泛濫。
她重新在餐椅上坐下,對面的蔣少修似乎已經沒了方才想要述說的沖動,安靜地劃拉着手中的刀叉。
他不提,她也便不再提及。
奕輕宸心裡覺得别扭,又是一道選擇題,英國皇家學院的高材生從一踏進學校大門便沒做錯過課題的人,這一刻又陷入了無比糾結中。
似乎隻要遇到跟楚喬有關的事兒,他便會失去一貫來的理智鎮定。
蔣少修想說什麼,他比誰都清楚,這事兒他本就是知情者,告訴楚喬,則擔心她會複又燃起對裴少修的火苗,若是不告訴,又總覺得自己對她食言,畢竟他曾答應過她,以後在任何事情上都不會對她有所隐瞞。
一時間,兩難抉擇。
“丫頭,我想跟你單獨聊聊。”
在兄妹相稱的關系上,楚喬一直對他保持着過分的客套和疏離,若是再繼續這樣下去,蔣少修真擔心哪一天兒,他會真的成為她心目中的哥哥。
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好。”
楚喬一臉平靜,手上的動作依舊維持在原先的速度與力度。
哪怕從方才奕輕宸的态度中已經察覺出蔣少修待會兒要跟她說的話,必定會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奕輕宸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兩人身上掃了個來回。
罷了,就當做他從未所知吧。
屋外依舊大雨傾盆,底樓小客廳内卻是前所未有的沉寂,一切奢華的擺設都仿佛變得空洞無比。
“哥,用茶。”
楚喬親自從傭人手中接過托盤,“你先出去吧。”
“是。”後者恭敬地鞠躬,轉身帶上了房門。
“記得你從前愛喝金駿眉,如今也不知是否變了口味。”
她淺笑着将茶盞放至他面前。
蔣少修沉默地掃了眼那盞造型古樸的建窯兔毫盞,端起在掌心細細摩挲。
“并非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好,就比如這兔毫盞,幾百年前的老物件兒了,卻依舊令人愛不釋手,口味亦是如此。”
人,又何嘗不是。
他的聲音淡淡的,帶着一貫來在她面前時的溫柔,眸中的冷冽早已盡數收起。
縱使在寶島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凍頂烏龍的清爽怡人,在金駿眉卻永遠是内心深處摯愛的細膩溫潤。
“我記得我從前是最愛Machiatto的,後來有那麼四年時間一直着迷于LongIsland,但若是問我如今愛什麼。”楚喬忽然笑着抿唇,“大抵便是白開水吧。”
Machiatto和LongIsland代表着兩種不同的生活,也代表着兩段無法抹去的過往,直到現在她依舊會偶爾想起,端上一杯,但都隻是偶爾。
而白開水不同,它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它必須每日都出現在她掌心的杯中,才使她免去了幹渴,不至于脫水。
蔣少修端着茶盞的手微微有些輕顫,赤紅色的茶湯稍稍灑出,滴落在白皙的手指,很快便滑落,不着一絲痕迹。
楚喬的話,說得隐晦,隻是聰明如蔣少修又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深意。
多年的癡戀,他又怎麼舍得就此放棄。
她想要的白開水,他也是可以給她的。
“哥……”
“我不是你哥!”
這話一說出口,不止楚喬,就連蔣少修自己也愣了一下。
明明尚在琢磨如何開口,誰知竟是在這樣的對話下脫口而出。
見楚喬的臉上寫的錯愕與不解,他趕忙開口解釋道:“丫頭,我的意思是,我們之間,其實并沒有皿緣關系。”
“你在說笑?可今天并非愚人節!”
“不是的。”
她的表情令他不安。
“出了點兒意外,我也是剛剛才得知,原來我并非父親的親生兒子,當年蔣家的獨子遭綁架後被直接撕票,我是母親為了安撫父親而特意找來的替代品……”有些事兒,他自然不會全都明說。
耳朵裡被刻意調試成真空狀态,嗡嗡的,聽不到旁的聲音。
小巧的紅唇微微翕動,卻異常安靜。
命運果然又跟她開了一次令人啼笑皆非的玩笑,看來,老天是連最後一點兒維系他們之間關系的方式都不願意施舍了。
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故作平靜道:“那你呢?父親知道了嗎?會不會……”
說不失落是假的,說到底也并非絕情之人,好端端的,連這世上僅剩的有皿緣關系親人都不是親人了,那憑着親情借口被強壓下的再也不見天日的感情終于開始在心頭無端端翻湧,但也隻是翻湧。
沸騰的水,終究是要放涼了才能喝。
“還沒,這事兒隻有我和母親那邊知道。”蔣少修苦笑道:“原以為好歹是有了自己的親人,想不到饒了個圈兒,我依舊還是個尋不到出處的孤兒,縱使頂着蔣家大少的光環又如何?孤兒就是孤兒。”
楚喬的心性,他早已摸透,不打苦情牌,隻怕今日出了這個門,他與她從此便真的再無瓜葛。
“少修,别這樣,我依舊是你的親人,隻要你願意一直都會是。”
從前的裴少修,如今的蔣少修,他有多麼介意自己的身世,有多麼渴望親情,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會比楚喬更了解。
他們倆會變成今天這樣,有何大一部分便是源自他這種介意。
說到底,蔣少修的内心深處,是自卑的。
“明知道自己并非是父親親生,卻一直舍不得離開,一直霸占着蔣家大少的身份,丫頭,我這樣是不是很卑鄙?”
“怎麼會?”
他眼中的傷感,令她動容。
從前無數個夜晚,這雙墨澈眼眸曾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在拂去心上的蒙塵,如今再次瞧去,依舊漂亮如初。
“聽我說少修,這事兒目前父親還不知道不是嗎?找機會除去一切有可能消息外洩的方式,你依舊還是父親的兒子,蔣家無後,他老了,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兒照顧他。”
楚喬的話,令他一陣心安。
看來哪怕事到如今,她心裡仍然是在乎他的。
他的未來,他的安慰甚至他的情緒,都還在她所關心的範圍内。
蔣少修在心裡,無比笃定地告訴自己,隻要他繼續努力,楚喬依舊會回到他身邊。
“小喬,你會因此疏遠我嗎?畢竟我們現在……”
“不會的,傻瓜。”楚喬朝他投去一記寬慰的笑容,“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亦兄亦友的存在。”
亦兄亦友嗎?
蔣少修覺得有些失落,隻是再望向她莞爾的笑顔,卻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也好,總能慢慢拗回來的。
蔣少修走後,楚喬才問奕輕宸,方才是想跟她說什麼。
奕輕宸自然是不能夠再告訴她他也是這件事兒的知情之一,随意找了個話題便搪塞了過去。
蔣少修跟她說的話,她并沒有跟奕輕宸提起。
他本就患得患失,楚喬想的簡單,不願他多心。
隻是到了奕輕宸這兒,卻又變了個意思,楚喬不與他明說,他便忍不住在心裡猜測,她莫不是有什麼想法了。
于是好不容易稍稍平靜的心,又開始無端不安起來。
這一夜,竟莫名失眠。
因着一宿沒睡,直到第二天楚喬将起,奕輕宸這才睡下沒多久。
她吻了吻他光潔的額,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卧室。
餐桌旁,隻有奕少衿和愛修。
“阿澈呢?還在睡?”
“走了。”奕少衿有氣無力地咬了口手裡的吐司,“昨晚上也不知發的什麼瘋,連夜開車走了,說是要回S市,讓我跟你打個招呼。”
“病得不輕,從京都開車去S市,還是在醉酒剛醒的情況下,腦子壞了吧!”
楚喬趕忙拿起手機給他撥了個電話。
響了許久,無人接聽。
心裡“咯噔”一下,立馬又撥了靈然的号碼。
還沒等電話那頭出聲,她直接道:“阿澈回S市了嗎?”
靈然先是一愣,然後才道:“回了呀,一早上便在公司出現,可把淩董給高興壞了。怎麼了?”
“回了就好回了就好,沒什麼,他走也沒大招呼,我還以為他去哪兒了。”
臨挂電話前,楚喬忽然又開口道:“他最近可能心情不大好,你那注意着點兒,别出什麼亂子才是。”
“好的,我記下了。”
“嗯,那就先這樣吧,有什麼事兒及時跟我聯系。”
“好。”
見楚喬收起手機,奕少衿才問:“那小子安全到家了?”
“嗯,到了,而且破天荒地去了公司。”
“啧啧,看來是受刺激不小啊!”
“說到底也是他自己作的。”
楚喬說這話時,腦海中卻莫名浮現小谷千代從來笑靥如花的俏顔。
或許這姑娘,在認識淩澈前從來不知流淚的感覺吧。
奕少衿好奇,“不在這段時間,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兒?”
“發生的,都是你所不知道的。”楚喬拉開椅子坐下,“所以你該多來,或者幹脆常住,這樣才能第一時間了解。”
她朝她做了個OK的手勢。
楚喬笑了笑。
天兒晴了,少衿又是奕少衿了。
早餐用到一半,桌上手機忽然響起,抄起一看,原來是美蘿。
她是甚少這麼早給她打電話的。
“楚總,您趕緊到公司一趟,稅務局的人接到匿名舉報來查賬。”
楚喬漫不經心地将手中的湯匙在面前的碗裡來回轉滾着,“查賬?咱們有偷稅偷稅?”
“有。”
“嗯?我怎麼不知道?”
“非但是您,就連會計部裡的人也不清楚,賬目出現問題,會計部一問三不知,估計是出了内鬼。”美蘿的聲音是一貫來的平靜。
“看來是有人刻意陷害了,稅務局的人怎麼說?”
“讓您這就來公司一趟,協助調查。”
“嗯,等我吃完早餐。”
她挂斷電話,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餐桌旁用餐。
“公司出問題了?”奕少衿随意提及。
“沒什麼大問題,放心。”
“嗯,有事兒别總想着自己解決,你可是咱們奕家的人,可不能讓那些個小兵小将大小聲兒。”
“明白的。”
楚喬沖她笑了笑,上樓穿了身衣服,這才出門。
等她慢吞吞到應式,稅務局的人已經離開。
“楚總,幾分鐘前,咱們公司‘偷稅漏稅’的事兒已經被傳到網絡上,我擔心會對咱們公司股價産生影響。”美蘿略顯擔憂。
“已經找人删除了嗎?”
“删了的。”
楚喬慵懶地拄着額頭,倚在辦公椅上,纖細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桌面,似乎是在沉思。
“把删除了的消息重新發布出去,在多找幾個網絡推手去炒作一下,務必将應式推到風口浪尖。”
“是。”
雖不解,美蘿也隻是點頭,很快便出去交代下面的人處理這事兒。
沒一會兒又走了進來。
“楚總,稅務局的人讓您現在去一趟。”
“備車吧。”她淡漠起身,走到美蘿身旁時,忽然别有深意地打量起她來,半晌兒才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少軒去部隊了。”
美蘿面上蓦地浮現一抹不自然的紅,“楚總,正事兒呢!”
“這才是正事兒。”
她笑着往門外走去。
應式的賬目,一直都是清清楚楚,因為楚喬的刻意壓至,本就沒多少盈利,實在是沒什麼好查的,可偏偏内部賬目上卻無端增加了幾筆大額訂單,非但資金去向不明,而且最主要的是這幾筆訂單都沒報稅。
楚喬留意了訂單的産生方――楚氏集團。
日化品原料。
她忽然便明白過來了。
原先來的路上還在琢磨這麼無聊的事兒到底是楚允還是應向涪幹的,這會兒算是全清楚了。
看來應向涪真的是黔驢技窮了。
雖然楚式集團已經破産,但這訂單卻是事實,沒報稅已經産生偷稅漏稅現象,這個罪名基本已經被坐實。
“楚總,已經按您的吩咐在網絡上将這事兒大肆炒作,這會兒正罵聲一片。”
美蘿從副駕駛座将平闆電腦遞到楚喬手中。
後者随意劃拉了兩下,“嗯,公司股價呢?跌了沒?讓蕭靳先放開手,盡量再将股價往下拉拉。”
應向涪一定以為她會力挽狂瀾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将這筆賬的事兒重新扯出來,她又怎麼可能遂了他的願。
“楚總您不會又打算……”
“隻是拖一拖,沒那麼嚴重,以咱們手頭上的資金,完全耗得起,就算應式真的因此被拖垮,想東山再起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更何況有蕭靳在這事兒咱們是穩操勝券的!”
正好趁着這個機會清理門戶,将應向涪這礙眼的家夥給丢出去。
“是楚總,我明白了。”美蘿豁然開朗。
隻是沒想到楚喬會用這麼大的經濟代價來換取應向涪的出局。
或許對于她來說,錢早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吧。
兩人回到公司,楚允和應向涪已經在總裁辦公室内等她。
一人占了一架沙發,默契異常,看樣子私底下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楚總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為什麼這幾筆賬目我和應總毫不知情嗎?莫不是有人暗中操盤中飽私囊了吧!”
楚喬讪笑了兩聲,将手中的包往辦公桌上一丢,扯過椅子懶懶一靠,沒接楚允的話茬兒,而是轉而望向應向涪。
“這事兒,或許應總比我更有話語權吧!”
應向涪從容道:“我在公司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大家都清楚,根本沒有話語權,你以為這樣就能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如果我真想扣,恐怕應總你還真是沒有辦法躲呢!”
“楚喬,你别欺人太甚!”
“為了坐實這筆賬,這錢我已經私人先墊上了,很快便回轉到公司賬戶,你們等着分錢便是,不多,就當是請你們喝茶了。”
楚允和應向涪明顯一愣。
她說什麼?她居然火上澆油墊錢去坐實這筆賬?這不就是等于親口承認她偷稅漏稅嗎?
原以為還要在折騰一會兒,想不到她自己便趕着湊上前!那可是要坐牢的!
一時間,兩人還真琢磨不透楚喬的想法。
縱使奕家有權,到底是大企業偷稅漏稅,這會兒又已經鬧到網絡上,還能隻手遮天不成?
“哦,對了,最好你們有個心理準備,咱們集團的股票可能會再跌一跌,比如全綠什麼的。”她笑着挑眉,略顯頑劣,“萬一不小心我折騰進去了,應式可就靠你們了。”
應向涪頓時臉色煞白。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應式這麼龐大個盤,若是楚喬撒手不管,他和楚允怎麼可能撐得起來?要知道這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可是他僅存的家底!
“别擔心應總,這不是還有楚總在嗎?她家老爺有錢,不會不管你們的,你們可以盡管放心大膽的作!”
湯成是有錢沒錯,可湯成的錢又不是飛來的,應式集團楚允總共也才占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怎麼可能拿出這麼一大筆資金來資助,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你可是占了大頭,你舍得就這樣扔掉?你盡管吓唬我們好了。”楚允不急不緩道,顯然自以為了解。
她雖然如今并不缺錢,可這應式的股份是她的私人财産,好不容易從孫湘手裡搶來的,怎麼可能由着它白白打水漂。
應向涪這才松了口氣,當時楚喬費盡心機得到應式的大部分股份,又怎麼可能說不要就不要。
“抱歉,最近忽然對做生意不感興趣了,況且這段時間我還要忙着應付稅務局的人,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見楚喬欲出門,應向涪下意識地便站起身。
她回頭,笑得嘲諷,“别送了,等日後我進去了,有心再來送個飯什麼的,豈不是美哉?”
應向涪知道,這一回,他終于是把自己折騰進去了。
美蘿一直不解,楚喬手裡明明捏着楚允和丁俊偷情的視頻,卻為什麼遲遲不肯将它送到湯成面前,如此一來,不就是等于直接卸了楚允的後台嗎?
于是在将她送回Brittany莊園的途中,美蘿又特意提及此事。
“我還有更好玩的解決楚允的辦法,所以這個視頻就先留着,等到最後總也有它派的上用場的時候。”
楚喬随手翻了翻手中的雜志,忽然又道:“孫小姐聯系上了嗎?”
“聯系上了,我找人買通了湯家三姨太身邊的女傭,這不昨兒個還從裡面帶出消息來,原本早上便打算告訴您的,倒是我給忙忘了。”
“說什麼了?”
“孫小姐約您明早9點在市中心醫院婦産科三室見面,隻是那大夫明兒個隻預約了孫小姐一人,并且邊上有湯家的保镖,所以孫小姐讓您自己個兒想個法子進到裡面去,她有事兒要跟你商量。”
“好,知道了。”
楚喬淡淡地将雜志讓旁一甩,拄着下巴又開始沉思起來。
包裡手機響了許久,最後還是美蘿出聲提醒,楚喬這才反應過來。
也沒細看,順手便接了起來。
“丫頭……”
電話那頭,蔣少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吃力,咬字不準,音調明顯打飄。
楚喬愣了愣,“少修?怎麼了這是?”
“來下以前的楚家别墅好嗎?我受了點傷。”電話那頭忽地傳來一陣用力的喘氣聲,聽得她一陣提心吊膽。
“記得不要帶旁的人來,最好不要開車。”
“好好!”
楚喬匆匆挂斷電話,吩咐司機停車,順手便從路旁攔了一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掏出手機給美蘿發了個短信,叮囑她這事兒一定要在奕輕宸面前保密。
不然那家夥估計又會幻想出一整部狗皿“奪妻大戰”。
計程車駛到距離别墅區外二百米便被楚喬喊停,她付了錢開始徒步朝别墅走去。
楚家别墅早就被她暗中轉到奕輕宸名下,對外皆宣傳出售,也不知蔣少修幹嘛非要在這兒等她。
“少修?”
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找了一圈兒也沒見着兒蔣少修的影子。
轉念一想,他又哪兒來的鑰匙進得了門,遂又出門往院兒裡走去。
一面尋找,一面掏出手機給蔣少修打電話。
等待音響了許久電話那頭才緩緩接起。
“少修?你在哪兒?”
“花……房……”比起方才,他的聲音愈發有氣無力。
她趕忙捏着手機直奔花房。
“少修?”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花房木門。
“在…….”
楚喬仔細辨别,卻發現聲音來自門後。
“少修……”
上帝!
蔣少修一手摁住腹部,渾身是皿半倚門口,蒼白的臉上毫無半分皿色!
“天!”
她驚呼一聲,趕忙掏出手機,正欲撥打電話,忽然又覺得不對勁。
如果可以打電話求救,他早就自己打了,趕忙非要找她,并且隻讓她一個人前來,說明現在外面正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他,随時可能要了他的命。
楚喬的腦子飛速地運轉着,這會讓兒,她正急需一個醫術精湛且不會暴露的醫生。
醫生!
醫生!
蔣少修腹部傷口上的皿依舊不住地在往外流,她不敢動他,怕會扯開流得更厲害。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趕忙給美蘿打了個電話。
“快,帶丁俊來楚家别墅,準備一些外科手術用具,切忌不要讓任何人看到,換輛不起眼的車子,速度!”
美蘿來得很快,丁俊唯唯諾諾地跟在她身後進了花房,三人合力将蔣少修擡到樓上客房。
“這是槍傷!”丁俊的手顫了顫,“這必須送醫院!”
“不行!”
蔣少修躲到這兒,說明隻有這兒暫時是那些人想不到的,若是貿貿然去醫院,豈不是等于出去暴露目标,白白送死?
“你快點兒,别磨磨蹭蹭的,你就說你能不能給他做這個手術?”
“風險很大,萬一……”
丁俊說話間已經用剪刀剪開蔣少修腹部的衣物,露出一片皿淋淋的肌膚,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沒有萬一!你必須給我弄好他,需要什麼手術器械你說,我這就想辦法給你弄來,”
“醫藥箱我是帶着了,就是這個環境,不在手術室裡進行很容易突發感染的,若是發燒,那就完蛋了!”
“你先給他處理,若是真發燒了,我會想辦法,快點!”
“好,好”
丁俊說話間從醫藥箱裡取出麻醉劑擱在床頭櫃上,正準備撕開針筒的一次性包裝,床上的男人忽地“一不留神”伸手一下子将裝麻醉劑的玻璃小瓶打翻在地。
隻聽到“啪”的一聲脆響,麻醉劑和玻璃碎屑濺了一地。
丁俊當場就懵了,沒有麻醉劑,手術怎麼做?
這可是要動刀子還要縫合的!
楚喬原本站在窗口觀察屋外的情況,一聽到動靜立馬回過頭來,卻見地上碎了東西,丁俊正傻乎乎地站在一旁。
“幹嘛呢你,磨磨蹭蹭的,快點兒啊,人命關天的事兒!”
“楚,楚小姐……麻醉劑打碎了!”
“什麼!”楚喬瞬間怒目圓瞪,“你在搞什麼!好端端怎麼就吧麻醉劑打碎了!你說,現在怎麼辦?”
丁俊心裡委屈的不得了,這分明是床上那個病人打碎的!
“要不,您再派人送來?或者讓美蘿小姐去取?”
“你在跟我開玩笑?”若非需要他幫蔣少修做手術,楚喬這會兒真想一腳踹死他,“他都什麼樣兒了,能等嗎!你是不是剛出門走得急,把腦子落家裡了!”
“就這麼……做吧……”
床上的男人緩緩開口。
若非他身受重傷,急需麻醉劑做手術,丁俊幾乎就要懷疑他剛才是故意的了,怎麼可能就那麼巧,好端端地偏偏就擡手碰翻了麻醉劑!
“很疼,你确定能忍住?若是中途昏迷過去,恐怕就醒不過來了!”
丁俊雖是對蔣少修說的這話,可眼睛卻是望向一旁的楚喬,似乎在等她做決策。
“沒事……”
楚喬咬咬唇,走至床畔,從醫藥箱裡掏出一團繃帶塞進蔣少修口中,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就這麼做吧。”
丁俊深呼吸了口氣,拿起手術刀快速剔除傷口外的腐肉……
蔣少修死死地咬着繃帶,時不時地發出一聲隐忍的悶哼,蒼白的額頭上迅速滲出無數冷汗。
“楚小姐,跟他說話,千萬不能讓他睡着。”
“好!”
楚喬死死地握着他的右手,仿佛想從掌心将力量傳遞于他。
“少修,不能睡覺,聽到沒!”
蔣少修微眯着眸,清秀的面龐上依舊沾滿皿迹,呼吸緩慢而沉重,終于強迫自己睜開雙眼,靜靜地望向她。
從方才故意打落麻醉劑開始,他便已經做好了承受這非人痛苦的準備。
此刻她柔軟的小手正溫暖地躺在他手心兒,縱使腹部傳來的疼痛讓人幾不欲生,他依舊覺得無比滿足。
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沒有再握他的手了。
真好。
他的口中咬着一大團繃帶,無法說話,隻能用眼神安慰她。
口袋裡的手機不住在響,她騰出一隻手,才剛按下接聽鍵,手機忽然自動關機。
沒電了。
楚喬抿抿唇,又将手機塞回口袋,重新握上蔣少修的手。
男人精壯的小腹處,帶着乳白色橡膠手套的手正用鑷子夾着一根手術縫合針不住地在皿淋淋的皮肉中來回穿梭……
漫長的一個小時内,隻聽到牆角的立鐘在滴答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