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這邊一下旨,秦未将軍死而複生的事瞬間就傳遍了洛陽城,甭管是激動不已的,别有用心的,還是将信将疑的,無不想親眼瞧一瞧秦将軍的臉,因為不看一眼不能心安,誰知道是不是個假的。
可見多數人還是不能相信死而複生這種事,不過官家雖然欺負人在先,卻站出來替秦未正了名,說是秦未當年奉密令隐匿常樂縣,為的就是伺機引出柔然人,若非涼州刺史不作為,定能一舉殲滅柔然。
所以整口大黑鍋就扣在了梁建章頭上,不出意外的話,他指定沒有好下場。
如此就不算是死而複生了,也就是說秦将軍根本就還活着,如此一來大家就不再疑心,有事沒事的就想上秦府來套套近乎。
換成是以前的秦将軍,根本不存在套近乎這回事,秦府别的毛病沒有,就是概不見客,大概是秦将軍過了三年平民生活,體味了一把民間疾苦,性子也随和起來,凡事上門來問候之人,大都有機會一睹秦将軍之容,這麼一傳十十傳百的,秦府每天都有客來訪,像秦府所在的這種小市區,鮮有如此多的達官貴人來,一時間好不熱鬧。
有賴秦将軍這般不厭其煩的見客所緻,葉長安他們很快就有了前程歸屬,誰不想賣秦将軍一個面兒啊,甭說這等小事,便是給葉長安他們謀個官都不在話下。
最終孔小刀與張巍二人如願進入洛州戍兵陣營,蔡崇嘉則進入四門學上課,文子欺最初為了以示自家能耐,想直接把蔡崇嘉弄進太學,但要進入太學,至少得是五品以上官蔭子弟,就算有文大公子跟秦将軍兩人的面子,也得經過層層考核方能進入。
然而蔡崇嘉基礎較差,于是秦未以為,硬要進太學于他并不有益,索性先入四門學,便是四門學,亦需一定品級的官宦子弟才能進入,至于往後能否進太學,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至于葉長安,進的仍舊是官媒衙門,當然洛陽城的官媒衙門比起常樂縣的官媒衙門來,亦不可同日而語,打交道的盡是洛陽城的貴女公子之流,并不能像原先那般無所顧忌,為人處事皆需謹慎。
這日乃葉長安上職之日,特意早起了兩刻功夫,穿戴整齊後出門,于伯居然已經做好了早食。
有家人跟沒家人真是天差地别,她忽然就不合時宜的對洛陽城生了幾分感激之意,想着往後每天如此倒也不錯,上職下職,家裡不必常年落鎖,廚房也有煙火氣,多麼像人過的日子。
于伯在廚房招呼她:“葉娘子,快來趁熱吃了早食。”
“謝謝于伯的早食。”葉長安端起酪漿一飲而盡,又抓了一隻加了甜棗的粿子,“于伯,我能帶在路上吃嗎,今日要遲了不太好。”
不等于伯說甚,秦未忽然出現在廚房說道:“官媒衙門離着不遠,不耽誤你吃早食,大街上頂風吃粿子,像什麼樣子。”
葉長安:“……”
得,你們洛陽城大地界,規矩多,她招惹不起!葉長安一邊腹诽一邊往嘴裡塞吃食,就是把粿子當成秦将軍吞下去的。
“可不是嗎葉娘子,時間來得及,不着急你慢慢吃,回頭啊我們将軍送你過去,遲一會也沒人說什麼的。”
葉長安差點給噎死,心說上頭有人就是不一樣那,她是不是能每天去點個卯就走人呀?
“莫拿她當不懂事的娃娃。”秦未忽然闆起臉來,覺的于伯未免小題大做,沒見過誰家上職還要人送的。
于伯笑呵呵的沒當個事,跟了他家将軍這麼多年,沒人比他更了解,他家将軍真生氣的時候往往不會說甚,但惹他生氣那人必定要倒黴,像這種明顯就是嗔怪的語氣,通常代表他正不自在,亦有可能是被人說到了心裡,然後故作反駁。
葉長安撇撇嘴,心說這厮回到洛陽城就開始裝模作樣拿官威,在常樂縣的時候悶聲不響又會做人,多讨人喜歡啊!她暗自哼了一聲,一氣之下又吞了一隻肉包,對于伯說道:“我吃好了,就先走一步了,您甭擔心我啊于伯!”
“哎哎不擔心。”
葉長安前腳走出大門,秦未後腳就跟着一道走出來,葉長安納悶地問道:“哎,秦将軍這麼巧也出門呐?”
秦未嗯了一聲,“上職。”
“咦?官家不是說準許在家養傷的嗎,這麼早去上職做甚!”
秦未瞥她一眼,“不知道别人跟你客套的時候,通常不能當真嗎。”
葉長安搖頭,“我一直挺當真的,所以秦将軍往後不想對我客套的時候,千萬别跟我裝模作樣,我一定不會跟你客氣的。”
秦未感覺腦門又開始疼了。
官媒衙門就設在河南郡府邊上,洛陽城的各級官署基本都集中在禦道銅駝街兩邊,從阖闾門至宣陽門依照品階依次排開,河南郡府大緻落在清陽門與銅駝街之間,正是距離小市以及百姓居住密集區不遠之地。
秦未要去的衛尉還要再往北上,總體來說算是順路,所以自然而然的就跟在葉長安身後。
開始的時候葉長安沒說什麼,直到要拐一條街進河南郡府的時候,見秦未仍舊跟着,于是問道:“秦将軍是否繞遠路了?”
秦未一本正經道:“我正巧要去河南郡府一趟,替列位知會一聲上戶籍的事。”
“嘶……秦将軍凡事親力親為,實在讓吾等過意不去,其實您不來也無妨的,我回頭自個跑一趟便是,橫豎這種事我是做熟了的。”
秦未眉頭一挑,覺的這小娘子十分不識好人心。
“老實說秦将軍,您是怕我頭回來走丢了吧?”葉長安退到他身邊來,“其實沒什麼的,我也不是甚事不懂的娃娃,更不是頭一回上職,不用人送的,不是顯得我好像沒斷奶似的嗎?”
秦未:“……”
葉長安不顧秦将軍将要蹦出來的青筋,不怕死的繼續添油加醋,“您真的不用事事為我操心,雖然我發自内心的非常感動,其實吧秦将軍早年若不是那般為國為民殚精竭慮,這會早該娶妻生子了吧,我看秦将軍很有幾分為父之願那,不如自己趁早生一個疼着多好啊!”
秦未此時發自内心的想掐死她清淨。
這丫頭不止不會跟人客氣,還是個睚眦必報的小心眼,誰要不長眼惹她一回,後半輩子大概都沒好日子過。
若不是生的模樣還算讨喜,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是個未知數。
“葉娘子,我得奉勸你一句,這裡不是常樂縣,不是你插科打诨的地方,言行舉止稍有差錯,沒準就是滅頂之災,官媒衙門那種地方什麼人都不缺,三教九流達官貴人,還是在意點好。”
葉長安要笑不笑點看他一眼,“謝謝你好心提醒啊秦将軍,反正生死有命賴不着誰的,我先走一步,回見!”
就她那皮笑肉不笑的臉,哪裡是在謝他,秦未不禁暗自搖頭,心說方才大概又招惹她一回,本來出身地位高低貴賤這種話,對她來說就是不能碰的逆鱗,自己一時氣急,又高人一等的教訓她一通,說白了他實在沒有能教訓她的資格。
今天大概不是什麼好日子,多說多錯,自從回了洛陽城,他真是越發沉不住氣了。
秦未最終還是去河南郡府走了一趟,路過官媒衙門的時候,裝作無意的往裡瞥了一眼,其實什麼也沒瞧見,但不免做賊心虛似的,自嘲實在多此一舉,這丫頭對付三教九流比誰都有經驗,他沒事瞎操什麼心。
難道說他當真生了幾分慈父之心?
葉長安人在官媒衙門,的确沒瞧見一晃而過的秦未,不過有人确是看見了,正是總管事趙媒官。
葉長安進官媒衙門是有人打過招呼的,此事趙媒官心知肚明,不然單憑葉長安一個外地來的庶民,哪裡能這般輕易進來,雖說官媒衙門并不是什麼正經官署,但能進這裡頭當職的人,哪個不得是沾親帶故能走點關系的。
要是趙媒官沒看錯,方才過去的那位應該就是這兩日傳的沸沸揚揚的秦未将軍吧,幹他們這一行的,第一要具備的能耐便是識人,不光要認臉,說起誰誰誰來,從家世到年紀品行,甚至往上蹈三輩的事都要門清。
所以秦未現在雖然胡子拉碴,又做賊心虛的走得快,到底沒逃了趙媒官的火眼金睛。秦将軍何曾是那種沒事會往他們這等小官署門前瞎溜達的人那,趙媒官心思稍微那麼一動,大概就猜到了葉長安走的誰家後門了。
如此再瞧葉長安的時候,趙媒官就多注意了兩眼,小娘子生的高挑俊俏,的确是個美人胚子,但身為一介庶民,再如何好看也進不了将軍府,何況沒人比她更清楚,秦将軍當年就是棵不開花的鐵樹,任憑家世樣貌再好的娘子也入不得他的眼。
難道說姓葉的這位小娘子還有其它什麼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