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進了趙姨娘的房間,發現她正慵懶地梳妝打扮,似乎是剛剛起床的樣子。有些不明所以,不過她向來乖覺,便是平日裡看不上趙姨娘,見狀隻是在一邊恭敬地候着等她打扮好。
趙姨娘卻是故意的,在聽說李氏派了房裡的丫頭前來時,她便有意顯顯自己的威風,故意做出一番受盡雨露恩澤的模樣。誰知道來的不是她以為的金珠,而是石榴,偏生她年紀小,是個不知事的,竟是抛媚眼給了瞎子看,一時間有些憤憤。
要說趙姨娘為什麼突然想起來要跟李姨娘使些心眼子了,那還真跟前段時間探春的擔憂有關。雖然但是趙姨娘滿不在乎地斥退了女兒,可是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女兒到底是自己親身的,肯定是為了自己号,況且她說的也不無道理?自己若是萬事都聽李氏的話,趕明兒被賣了都不知道!
思前想後,趙姨娘才想到這個法子,自己得想法子争寵啊,若是李氏沒了老爺的寵愛,她自己又是個下不出蛋的老母雞,那還不萬事依附着自己?
若是探春知道自己的好意提醒竟然變了味,恐怕會哭笑不得吧!
瞥了邊上服侍的梅花一樣,對方了然,速度加快了一倍,不多時,趙姨娘便收拾妥當了。
聞了石榴的來意,她内心有些興奮,難不成李氏真的是服了軟?還是想要敲打自己?但是面上沒有表現出來,悠悠道:“既然李妹妹有請,我也不好推了,你且回去告訴她,我就來。”
石榴聽了趙氏的話,這才放下心來,回去了。
不多時,趙姨娘便帶着服侍自己的幾個丫頭往李氏的院子裡來。
金珠老遠就看到了趙姨娘并她身後跟着的三個丫鬟,嗤笑道:“這趙姨娘還真抖起來了,不過留了老爺一個晚上,出門這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當家太太呢?二太太出門也就帶了兩個丫鬟!”
說起來,類似趙姨娘這樣的姨娘,按例也就隻能配三個丫鬟伺候,除非是像李氏這般過了明路,入府前就在外邊有些私房的,才能多掌着幾個人,這也是之前王氏妒恨她的原因之一。
趙姨娘此番出門,把伺候她的丫鬟們都帶出來,要說沒有什麼耀武揚威的意思,大家還真不信!
趙姨娘進了院子,李氏也見到了她的“隊伍”,新中國一哂,着實是懶得理會這個心思淺薄的婦人,隻是定定地看了趙姨娘一眼,沒說一句話。
但是出奇的,趙姨娘見了心中卻是一寒,覺得有些不好。隻覺得李氏的眼裡似乎是有一束寒光,照入了她的心裡,叫她有些不寒而栗。
李氏沒有多言,迎了趙姨娘進屋,淡淡的說道:“隻姨娘一個人進來便好。”
不知為何,原本是存了挑釁的心來的趙姨娘聽了李氏的話,愣是不敢反駁,而是乖乖地跟了進去。在邊上頗知道她心意的梅花卻是恨鐵不成鋼:哎呦,我的姨娘诶,來之前怎麼說的,要狠狠給李氏一個下馬威,怎麼到了這裡就慫了?
她有心說些什麼,但是卻被門口候着的金珠和石榴兩人虎視眈眈地盯着,看了肯自己身後的小鵲和算兒,一個懵懂無知,一個滿心算計地看着這院子裡的擺設,不由無力地搖搖頭:還真的不能指望這兩個丫頭。
進了屋子,合上屋門,兩人相對而對。
屋裡隻有她們兩個人,氣氛有些沉寂。趙姨娘難免有尴尬,暗想着:自己要不說些什麼,總不能被她壓着吧!
“李妹妹,我說,你這次……”趙姨娘想想還是決定按着自己原先的想法,殺殺李氏的威風。
李氏卻似乎沒有在意,還不等她說完話,就直說了一句話:“上回老爺看重的那把古董扇子,聽老爺說花了一百兩銀子呢!是姨娘的兄弟去辦的吧?”
趙姨娘正惱火她竟然打斷了自己的話,又聽到李氏的話語,心裡一顫:她怎麼知道這件事。
李氏看着她的表情,心裡一笑,因為她識書善墨的,賈政偶爾得了什麼玩物也樂意和她一起品鑒,那幅扇面正是賈政給自己看過的,聽說用了一百兩銀子,他常年生活在深宅大院,自然不曉得的真正的行情,李氏卻知道,最多不過三十兩。也就是說,中間至少有人吞了七十兩銀子!
若是就這樣,李氏自然懶得搭理,不過是下邊人撈錢的手段罷了。她先前在外邊的時候,從賈政口袋裡掏錢,用的不外乎也就是這幾種方法。
隻是這人也不知道是誰,卻是貪心太過,換成她的話,最多報價多一倍。随口問了句,竟然是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辦的事,她便知道這件事必然有趙姨娘的插手。果然,後來打探到的消息,那扇面賈政瞧上了好久,聽說賣家想賣,是趙姨娘在賈政面前說了情才叫這個差事落在了趙國基的手裡。
當時得了消息,她卻沒有聲張,細細探查,得知趙家在城外買了間小鋪子,大約就估摸出來,落在趙國基手裡的,至少有五十兩銀子。
如今她這話說出來,卻是唬了趙姨娘一跳:她怎麼知道的,會不會告訴老爺?
要說趙姨娘蠢笨,就在這裡,眼皮子淺,自以為從賈政這裡撈上幾十兩銀子便是占夠了便宜。李氏沒進門前,趙姨娘天天鬧騰的,不過是要些吃的、穿的,還在阖府留下了貪财的名聲,偏生這些年下來也沒正經攢下多少錢來。
王氏也是看出了這點,便任由她鬧,惹得全府人看不上眼才好,左右沒幾個錢,還顯得自己大度。
要是李氏,不削層皮下來才怪。
但是趙姨娘的眼界,也就是這麼點了。她也知道自己手裡得多存點錢,但是卻是沒什麼好主意,上回給自家兄弟求了差事,得了二十兩銀子,可叫她樂了許久。她每個月月錢是二兩銀子一吊錢,克扣了兒子的二兩的筆墨費和五兩銀子的月錢。加上逢年過節的賞賜,攏攏總總,加起來,一年也就能夠攢下七八十兩銀子,一下子得了三分之一,自然又是高興又是擔心。但是見自家兄弟信誓旦旦地保證了,還說大家都是這麼幹的,這才叫她放下心來。
但是聽到李氏說起這些來,又不免有些心虛了,要是讓賈政知道,可沒她什麼好果子吃啊!
她讷讷道:“不過二十兩銀子,李妹妹倒是細心,難怪環哥兒老是贊李姨姨聰慧,不像我,沒什麼見識。”話語間,已經有了屈服示弱的意思在裡邊。雲南怪,對于一個,沒怎麼見識的女人來說,被人抓到這樣的把柄可不是件好事,讓她着實有些心慌。
李氏見她神情,心知她必是還不知道趙國基從中貪了五十兩銀子的事,但也懶得同她解釋清楚,見她有些屈服的意思,遂說道:“也罷。不過是件小事,妹妹隻是随口說說罷了。”
趙姨娘聞言,知道她是有心放過自己了,算是送了空氣,說道:“不知道李妹妹今日找我來,可是有什麼要事,我也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李氏心中暗自笑了聲:就見風使舵這方面,趙姨娘還真是獨領風騷。
她也不客氣,低頭在趙姨娘身邊說了幾句話。
趙姨娘有些納罕,這事不說對她沒什麼好處,但是對自己倒像是有利的。
見她神色,李氏也知道自己這是豁出去了,滿心裡隻想着驗證真相的原因,但是也知道這件事決不能叫外人知道了,好在她早就想出理由,冷冷說道:“你不要以為我這是為了幫你,那天寶玉也會來,我早看着王氏那女人心愛的兒子怎麼不成器,失了他父親的心。”
趙姨娘聞言,方才點頭:原來是這樣啊,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報複二太太啊!但是這件事到底對自己和環哥兒是有利的,自己又有把柄落在李氏手中,自己是非做不可了。
她點點頭道:“既然是這樣,那妹妹自然是無有不應的,隻是老爺那裡?”
她給趙姨娘出的主意也簡單,這幾日秦家的小少爺不正好住在府裡嗎?府上幾個少爺,就屬環哥兒和寶玉和他年齡最為接近了,不過讓趙姨娘尋個幾個孩子一起念書,相互親近、也相互促進裨益的話頭,請秦少爺來二房。
李氏淡然說道:“我自然會跟老爺說明白的,隻是這兩天不要起什麼幺蛾子就好。”言語間到底帶了些敲打。
趙姨娘隻好讷讷地應了。
待到兩人開了屋門,外邊候着的幾個丫鬟看進來的時候,卻發現氣氛完全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隻見兩人之間若無其事,絲毫沒有衆人所想的龌龊,倒是頗為親近。
衆人有些納悶,但是不好在外人面前和自家主子說出自己的疑問。
晚間,賈政不出所料地來了李氏房中,金珠暗自高興,以為下午姨娘的敲打有了效果,手腳也利落勤快了不少。
李氏沒有在意,接過賈政脫下的外套,又泡了一杯茶遞上去。
賈政順手接過來,喝了一口,感覺全身都舒坦起來。又覺察到李氏在自己的身後按摩敲打,不時柔聲地問舒不舒服,心裡更放松了。
也難怪他愛到李氏房裡,相比趙姨娘那種谄媚的服侍、王氏那裡的冷清,還是李氏的小院子裡更加叫人覺得溫馨親近。
李氏站在賈政後邊,一邊按摩一邊柔聲問道:“老爺,聽聞那秦家小少爺要在咱們府裡小住一段時間?”
賈政冷不防被問道了這個問題,身體一僵。
迅速被後邊按着他肩膀的李氏察覺到了,李氏也不傻,迅速意識到了,這之間必然有些蹊跷,但是卻沒有不管不顧地質問,隻是道:“怎麼了?老爺,可是哪裡不舒服?”
賈政猛然聽了李氏的問題,難免有些慌亂,但是後來一想,當年的事情做得這麼隐蔽,李氏應當不知道,自己不該自己吓自己,遂咳了咳,清了清嗓子,說道:“無事,隻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哦,對了,你突然問起這個幹什麼?”
李氏笑道:“今日趙姐姐不是來我院子裡嗎?就是來求我這件事的。”她毫不在意地說了今日趙氏的到訪,畢竟這瞞不過别人去,倒不如過了明路。
賈政好奇道:“她能有什麼事情求你?不會是又看上了你什麼好東西了吧?要我說,她是個眼皮子淺的,見着什麼好東西都想要,你也不要太過善良,竟是任着她挑。”瞧瞧趙姨娘這名聲爛的,都傳到賈政的耳裡去了。
李氏嗔道:“老爺您也真是的,趙姐姐可不是為了這些子玩物,她聽說秦少爺來咱們府裡,您也知道,這秦家,世代書香的,教養出來的子弟必然不弱。咱們賈家的家學也不賴。這府上的孩子們,不就是咱們二房的幾個孩子和秦少爺年紀最相近、又仿佛嘛?倒不如叫幾個孩子一同學習,既相互親香、又好相互裨益。”
賈政聞言,大為心動,的确,這倒是個好主意,到底都是自己的子嗣嗎?失去了這個孩子,要說他不心疼,那是假的,若非當時時勢所迫、自己為了保住名聲,才不會叫自己的親骨肉流落在外,跟了外人的姓呢!
再加上這些年聽說了那孩子的聰慧,心中的後悔更是無以複加。
但是眼下有這個機會,讓幾個孩子一起學習,于他而言,也是個難得的機會好好親近自己這個流落在外的孩子。
見賈政神情有些意動,李氏又說道:“若是那孩子和咱們二房的幾個孩子交好,親兄弟似的,總不是壞的。”說完,又意有所指地說道,“秦尚書還在呢!”
親兄弟似的,何止?分明就是親兄弟!賈政心中暗想着,又聽到李氏後邊的話語,越發心動。
擡頭又看了眼李氏,話說回來,這位好了,秦尚書也看的到吧!
當即,他笑道:“你說的不錯,趕明兒我就和老三說說這事,總不能人家孩子在咱們家,反而學業退步了吧!”
又說道:“前幾日你不是說那幾支金步搖舊了些,要炸一炸嗎?不必這麼麻煩,叫金泰祥的老金家的來,叫她給你重新打幾支好的,從我的私房出。”
李氏不過是借他的手成事,倒是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倒是一件意外之喜,當即笑眯眯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