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回頭看着朱氏,雖然和顔悅色,并無一字指責,但話裡卻有了成見:“二夫人,大夫人入府從未做過這些髒活累活,雖說她犯了錯,也不該這樣折辱于她。”
朱氏忙道:“老太君,我并沒有讓大夫人去廚房,在這府裡,她與我并無分别,什麼故意派她去廚房倉庫,放縱下人出言不遜,别說我,就是夫人身邊的厲媽媽發現了,當場就處理了。又或許是誰在故意調唆,請老太君明察。”
老太君将佛珠捏在手中,石青寶玉抹額下,一雙眼矍铄有光:“我知道你是無意的,但這件事,到底是你未處理妥當。”
突如其來的指責,讓杜月芷和杜月鏡都大為意外,誰也沒想到老太君會把這個罪名安在安分守己的朱氏頭上。
“老太君請不要責怪二夫,不關二夫人的事,是……是母親自願的!”杜月鏡忙為朱氏辯解,聲音柔弱,善良。
這話更加可憐,同時,也更加的委屈。任誰都聽得出來,大夫人被降權,去倉庫做事,忍受閑言碎語,連身體都熬壞了,擺明是二夫人借刀殺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無可忍,不必再忍!不顧朱氏的阻攔,杜月鏡站起來道,直接問着她:“大姐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的意思是我母親讓大伯母去的倉庫嗎?明人不說暗話,不如讓大伯母來對峙,免得兩個人都受了冤枉。”
“二妹妹,我已經說過,這是母親自願的,請你不要再追究下去。我知道二叔母也很辛苦,常常鬧頭痛,你有空的話,多幫幫二伯母,而不是與我對峙。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算你對,好不好呢?”
杜月鏡不聽還好,一聽更加怒了:“誰有空争對錯,我母親頭痛,不也是為了府裡的事煩憂嗎?”
“哦?二妹妹的意思是,府裡很多事,二叔母處理不來,所以煩憂頭痛嗎?然而我母親在位的時候,一向打理的井井有條,輕而易舉……”她明眸一閃,又分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老太君賠罪:“薇兒錯了,不該拿我母親和二叔母比的。”
她的樣子,可絲毫看不出有認錯的态度,反而暗示二夫人才能不及大夫人。不管杜月鏡怎麼說,她都能抓出其中一個地方,迅速轉移方向,引着人往另一面想。
杜月鏡完全不是那個意思,氣得發瘋,還想據理力争,被杜月芷按住。杜月芷笑着道:“二姐姐,快坐下,幫我嘗一嘗這塊糕點,我怕太甜。”邊說,邊死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靜。
杜懷胤也伸手按住杜月鏡的另一邊,溫和道:“二妹妹,剛猜瓜子輸了,大哥沒讓你。怎麼說着說着,一言不合就讓你生起氣來了呢?都是大哥的錯,大哥稍後一定向你賠禮道歉好不好?嗯?”
老太君最不喜歡自己的子孫輩當衆吵鬧,看她臉色陰沉,杜月芷知道,按杜月鏡的鬧法,越鬧越大,說不定常氏就能借着這個機會翻身。幸好杜懷胤這番話解了圍,解釋杜月鏡行為暴躁,應該是生大哥的氣,而不是故意敵對杜月薇。
她隻能按住杜月鏡,不讓她胡鬧,就連朱氏也投過贊同的目光。二叔母一定也知道,老太君今天有點偏向常氏,假如鬧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
嫡姐做足了準備,所以天大的氣,也得忍下來。
看杜月鏡有氣發不出來,被強按下去,杜月薇唇邊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虎落平陽被犬欺,真當大房裡的人是吃素的麼?就算後盾常家暫時不如意,單憑她和母親制衡,也能壓住二房。
忽覺一道清冷的目光直視過來,杜月薇看過去,隻見杜月芷手裡輕輕拍着杜月鏡的肩膀,目光卻落在杜月薇身上。那目光幽清甯靜,似乎含着對老太君問責朱氏的疑惑,杜月鏡吃癟的不平,以及對杜月薇這番行為的好奇。
杜月薇笑意更深。
三妹妹,别急,這還隻是開場菜呢。
請安完,杜懷胤送給杜月薇去常氏那裡,朱氏還要去辦事廳,杜月芷拉着喋喋不休的杜月鏡回小院,走到小徑上,聽到後面傳來喊聲:“二姐姐,三姐姐。”
轉身,原來是杜月茹。
杜月茹穿着一身半舊的衣衫,淡掃脂粉,素鞋素钗的走過來。常氏失勢,她也不得好,不僅沒了新鮮衣裳和上等脂粉,連氣勢都弱了許多。杜月鏡尚可保持原本的驕傲與寵愛,她一個庶女,什麼也沒有,自然無可奈何。依附别人的人,不管當時有多風光,一旦受到牽連,總會比依附人更悲慘。
“四妹妹,何事?”
“今日大姐姐幾番打壓二夫人和姐姐,我聽在心裡,十分不好受,為二夫人和姐姐叫屈。若是以往大夫人當家也就罷了,如今是二夫人當家,大姐姐怎麼還這樣,叫人怎麼看得下去呢?依我說,二姐姐不必給大姐姐臉,當面斥罵,滅了大姐姐驕縱跋扈的氣勢,大姐姐見識到你的厲害,再不敢放肆,以後耳根就清淨了。”
杜月茹說的頭頭是道,杜月鏡聽到一半,不由得皺眉。她性子一向沖動,今天要不是杜月芷攔着,她鐵定跟杜月薇吵起來,事後想想,除了讓老太君不悅以外,還會落下姐妹不合,無事生非的名聲。
“說得輕巧,你不是大姐姐那邊的小跟班嗎,怎麼好意來給我提建議?”
杜月茹的瓜子臉尖俏動人,連聲音都漂亮了許多:“二姐姐怎麼這麼說,讓我心裡難受。我從小就想着親近二姐姐,隻是嫡母嫡姐不讓,再加上二姐姐不喜歡我,每每見我就走開,我便是想站在二姐姐這邊,也找不到機會。”
杜月芷與二房關系密切,所以會注意杜月鏡的行為,不讓她圖一時爽快而做下後悔的事。杜月茹就不一樣了,她巴不得兩位嫡姐好好大鬧一場,不管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總之誰也别想好過,那她就好過了。
杜月鏡雖然猜不透杜月茹的想法,但是卻并非愚蠢之人,當下便嘲諷道:“你說得對,我不喜歡你。既然我不喜歡你,又何必聽你的建議,去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呢?四妹妹,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這番話說給大夫人和大姐姐聽,隻怕她們會更傷心吧。”
杜月茹臉色一白,嘴唇張了又合上,複又辯駁幾句,樣子既可憐又可恨。她原本想借機挑撥,沒想到杜月鏡不吃這一套,反而增加了她的危機,真是偷雞不着蝕把米。
“算了,二姐姐,咱們走吧。”杜月芷拉了拉杜月鏡,又對杜月茹道:“四妹妹,我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杜月鏡很聽杜月芷的話,真的不再多費唇舌,兩人一同走了,留下尴尬的杜月茹站在原地。
同樣是庶女,怎麼杜月芷就這麼受歡迎,做什麼都有人護着,連身為嫡女的二姐姐也很聽她的話!杜月茹眼睜睜看着她們兩人走遠,恨的咬牙切齒,跺了跺腳,旁邊一個媽媽道:“姑娘何必為這種事氣惱,今日還要去選禮物,走好長的路,仔細腳疼。”
“要你管!”杜月茹心中煩躁,罵了她幾句,磨蹭了一會兒,還是沿着路返回。
好巧不巧的,到了角門外準備好的馬車前,聽到兩個套馬車的婆子聊天。
一個婆子道:“劉大娘叫我們選了好看的花盆,送到三姑娘院子裡,我才進去,看見窗戶大開,裡頭放着一隻繡台,繡着字,那絲絹又白又美,好看極了,旁邊還點着檀香,我還笑姑娘小,不懂得,這香灰被風吹了,落在絹絲上,豈不是毀了那一整幅字麼。不過就看了一眼,出來個小丫鬟,吵了我幾句,轉身把窗戶關了……”
“繡的什麼?”杜月茹聽了半日,開口問道。
兩個婆子原不知道她在背後,唬了一跳,連忙行禮。那婆子又一五一十說了,杜月茹這才知道三姐姐院子裡有一件寶貝。那白絲絹,應該是白狸絹,不知三姐姐從哪裡得的這麼貴重的東西。那婆子不識字,在地上按照記憶畫了出來,看得出,是半個壽字。
“哼!看着比誰都平靜,背地裡卻暗自準備讨好的東西,連白狸絹都敢拿出來,做的如此齊備,真是虛僞!”杜月茹腹诽了幾句,看着地上半個壽字,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竟在腦海中成行。
那兩個婆子套好了車,陪着笑臉道:“四姑娘,馬車備好了,請上車吧。”
說着,搬出小凳來,放在下面讓杜月茹踩着上去。杜月茹一隻腳本來已經踩上去,隻是半天沒動,複又收了回來:“今天不去了,我還有事。”
說罷,匆匆朝大房的方向走去。
“她背地裡為老太君繡了一副壽字?”杜月薇坐在春凳上,神态悠閑,把玩着手裡的銀針。
“是的。她不知從哪裡得了白狸絹,偷偷繡壽字,為老太君的壽宴做準備,消息瞞的這麼嚴實,誰都沒聽過。”
“既然如此,與我何幹?你特意跑到我這裡來,就是為了說這事?難不成你要我把這幅壽字搶過來麼?”
杜月茹看了看周圍,悄悄上前兩步,神秘笑道:“大姐姐,未嘗不可。”
她有話。
杜月薇起了心思,附耳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