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奇賦一怔,想到日後南家的榮華富貴還要靠着這個女兒,隻得乖乖把手放開。
南青青自揭了蓋頭,一張嬌嫩的臉隐藏在厚厚的脂粉下,看不出原來的神色。
而牢牢抱住她不讓走的南子衿,早就哭得雙眼紅腫,像個淚娃娃。
“子衿,這麼多人都在呢,别哭了。”
她們姊妹倆是雙胞,一頭一尾地降生人世之後,就是最默契的姊妹。
性情卻十分不同,一個溫婉柔和,一個活潑嬌俏。
南青青身為姐姐,一直以來為南子衿,遮擋了許多風雨。
每一回南子衿闖禍,南奇賦兇狠地要請家法,多半是南青青替她受罰的。
因為她是姐姐。
也因為她是姐姐,所以事後南子衿看着她身上的傷痕,急得大哭的時候,她還要虛弱地安慰南子衿。
“沒關系,我不疼的,你别叫父親聽見了。”
要是讓南奇賦聽見,是南青青代她受罰的,準要把南子衿再拉去打一頓。
幸好,這個從小到大隻會打人的父親,連她們姊妹誰是誰都認不出來。
“姐姐,你不想嫁給太子的,我知道,你别嫁了好不好?”
南奇賦在旁聽了心中一跳,恨不得把南子衿的嘴巴捂起來。
這個蠢丫頭,嫁給太子這麼好的事,她說的什麼胡話?
果然女兒就是沒用,可憐他南奇賦大好男子漢,就沒能留下個兒子!
南青青伸手拭去她面上淚痕。
“傻丫頭,姐姐懷了身孕了,不嫁給太子還能嫁給誰?”
“當然是……”
南子衿迅速地住了口。
如果南青青能嫁給詹世城,那該多好啊……
“你在家好好的,千萬别再闖禍了。再闖禍,可就沒有姐姐救你了。”
南青青的話,隻有她們姊妹倆聽得懂,是什麼意思。
她說着,又朝着南奇賦深深看了一眼。
南奇賦被她一看,隻覺得渾身不對勁。
這還是自己養出來的丫頭嗎?
怎麼現在對自己,絲毫對父親的恭敬都沒有了?!
南青青冷聲道:“父親,我不在,請你好好照顧子衿。我會常常讓子衿進宮去陪我的,如果她身上有傷痕的話……”
話音未盡,南奇賦已經聽懂了她的意思。
“哎呦,那都是你們小時候的事了,誰家孩子小時候不挨打?現在别提這個了。”
“既然父親這樣說,那青青就放心了。”
她幾乎是一字一頓,盯着南奇賦的眼說話。
“嘿嘿,你放心,放心吧。”
南奇賦頭一回對着自己的女兒賠笑臉。
南青青在他眼中已經不是他的女兒了,而是孕育着太子子嗣的,一個容器。
在南子衿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她伸出手來,合上了蓋頭。
決絕而冷冽。
不像是出嫁,倒像是荊轲刺秦王。
她的圖窮匕見,又是為誰?
花轎擡出南府,禮樂之聲吸引着衆人的目光。
街道兩邊的看客,有人指指點點,有人竊竊私語。
南青青端正地坐在花轎裡頭,将那些聲音都隔絕了開來。
待花轎擡出長街,遠遠的,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的中間。
所有人都自動避讓到路的兩側,隻有那道身影,紋絲不動。
像是一座高山,屹立不倒。
南奇賦遠遠地看不真切,待到花轎近了,才看清那人――
那是詹世城。
他急忙勒住了馬,待要叫人繞路進宮,已經來不及了。
花轎漸漸慢了下來,禮樂的聲音也遲疑地小了許多。
旁人開始議論紛紛,這高大漢子為什麼擋住了花轎去路?
南奇賦隻得硬着頭皮下了馬,去面對那一尊殺神。
“喲,詹大人啊!今日本官送小女出嫁,你要賀喜就到府中用一杯水酒吧,本官現在可沒工夫招待客人啊!”
詹世城面色鐵青,目光隻盯着那頂花轎。
那副鬼神莫近的模樣,好似要把花轎盯出一個洞來。
南奇賦見他不搭理自己,臉面上有些過不去。
他湊近了詹世城的耳朵,壓低聲音道:“我說詹大人,上回你到我府中把我打了一頓,這賬我還沒跟你算。今日你還想來搗亂,那可就别怪本官不客氣了!”
詹世城陰沉沉地轉過頭,看着他冷笑了一笑。
“我看你,是還欠一頓打!”
“你!”
南奇賦被他氣得語塞。
詹世城忽然開口,朗聲道:“青青,你出來!你為什麼不肯見我,為什麼不肯跟我把話說清楚?”
如果她願意嫁給太子,為什麼要跟自己有那一夜?
太醫說她懷有身孕,那個孩子到底是太子的,還是他的?
為什麼南青青連面都不肯見,就選擇就嫁給太子?
他不明白。
他有許多許多的不明白,就等着南青青親自見他一面,好叫他死了也能瞑目。
“青青,我求你見我一面,好不好?”
大庭廣衆之下,詹世城這般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委實罕見。
南青青在花轎之中,慢慢地揭下蓋頭。
竟是一臉淚痕。
她聽着詹世城的聲音,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澀。
可她不能見。
而詹世城這派作風,很快就讓人想到了他是誰。
有人開始議論起來。
“這不是京兆尹詹大人嗎?我去衙門告過狀,我認得他,是個好官!”
“都說這詹大人是個二愣子,原來真的是啊,哪有當街攔着别人小姐花轎的?”
“他就是詹大人啊?聽說詹大人和南家小姐是兩情相悅,可惜遇上太子那事……”
南奇賦聽着議論不像話,面色越發難看。
南青青好不容易才能憑着子嗣嫁進東宮,要是被詹世城搞砸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當即大喝一聲,“來人呐,快把他攔下!”
一群南府的護衛湧了上去。
上一回,他們眼睜睜看着自家老爺被詹世城痛打了一頓,還不能還手。
這一回有機會能動手,個個都摩拳擦掌,一擁而上。
詹世城一腳飛踢出去,一個護衛驚呼着,摔到了一旁的攤子上。
那是一個賣西瓜的攤子,砰地一聲被砸爛了,鮮紅的果肉和汁水四濺。
護衛一聲哀嚎,南青青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她細聽那哀嚎聲,并不是詹世城的聲音,才略放下了心。
另一個護衛從後頭抱住了他的雙臂,他一時未來得及掙脫,四五個護衛一起将他壓倒在了地上。
“放開!本官是朝廷三品命官,你們竟敢放肆!”
護衛們不由去看南奇賦,隻見南奇賦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
“本官還是三品命官呢,他怎麼就打了我一頓?壓牢了,别松開!”
護衛一聽這話就放心了,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
有南奇賦的命令,這事就怪不到他們頭上了。
花轎之中,忽然響起女子的聲音。
“快走罷!”
詹世城聽見南青青的聲音,死命地掙紮護衛們的掣肘,一邊大喊。
“青青!你别走,青青!”
南奇賦連忙大手一揮,招呼衆人趕緊把花轎擡走。
禮樂又吹打了起來,花轎漸行漸遠。
詹世城被按在路邊,眼睜睜看着花轎消失在長街盡頭。
那些護衛這才撒了手,為首的賠笑道:“詹大人,得罪了。這是我們家老爺的命令,小的們也不得不從不是?”
說着把詹世城扶起來,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詹世城置若罔聞,隻是呆呆地,看着花轎消失的方向。
圍觀的人群都散了,那些護衛見狀也回府了,隻剩下詹世城一人。
沒想到,南青青真的這樣決絕。
決絕到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良久。
他慢騰騰地轉過身去,面上帶着自嘲的笑意。
路邊淩亂的西瓜攤子,賣西瓜的老頭,正在費勁地收拾着。
他一面撿起被砸爛的西瓜,一面唉聲歎氣。
詹世城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緒。
“老人家,實在對不住了,我幫您收拾吧。”
那老頭吃了一驚。
聽方才那些人說,這是個大官,是什麼京兆尹大人。
京城裡的大官,對自己一個糟老頭子,這麼客氣做什麼?
詹世城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子,“這些銀子,就當是賠您的西瓜錢了。”
那老頭受寵若驚,忙忙推辭。
“要不了這麼多,我小老兒一輩子,還沒見過銀子哩!”
西瓜不值錢,頂大的一顆,也就值十個銅闆。
便是把他這一攤子都買下來,也要不了一塊碎銀子。
詹世城不容他推辭,歎了一口氣道:“拿着罷。”
說罷将銀子往他手中一塞,自顧自地走開了。
那老頭眯着眼睛,看着他離去的背影。
就像是田地裡稻草紮的人,被風一吹,蕭索凄清……
花轎到玄武門的角門,一應儀杖、吹打的人,都留在了宮門之外。
那頂孤零零的小轎擡了進去,鮮紅的顔色,與威嚴大氣的宮城相比,有些許格格不入之感。
再格格不入,終究是入了。
穿過一條長長的巷道,花轎停在了東宮之外。
太監壓下轎子,南青青扶着貼身丫鬟的手走了出來。
從蓋頭底下小小的一片視線,她看到東宮中寂靜無聲,半點辦喜事的氣氛都沒有。
不但沒有喜氣,反而浸透着一股喪氣。
一個太監尖利的嗓音響起。
“南昭訓,您這邊請。”
她順從地跟着丫鬟攙扶的方向,一路朝着裡頭走去。
東宮的宮人都看着蓋着粉色蓋頭的她,悄聲地指指點點。
“那個就是南昭訓啊?”
“是啊是啊,肚子裡懷着太子殿下的孩子呢!”
引路的太監大約有些品級,眼睛一掃過去,議論的聲音就停了。
他知道南青青蓋着蓋頭,想必也能聽見那些聲音,便出言寬慰。
“南昭訓,您也知道咱們東宮如今的處境……太子殿下被聖上懲罰,這底下的宮人也都換了。”
所以那些嘴巴不幹淨的宮人,可不是東宮管教出來的貨色。
南青青蓋頭底下動了動,微微點頭。
“妾身明白,敢問公公怎麼稱呼?”
“不敢當,奴才是琴亭苑的管事公公池江會,太子殿下把南昭訓安置在琴亭苑了。”
“池公公。”
南青青緩聲答應,便不再多話。
到了琴亭苑她的居處,四四方方一座院子,池江會隻領她往西邊走去。
進了屋中,料想太子這般頹勢哪有工夫來見她,她便自揭了蓋頭。
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是她從南府帶來的,名叫蝶兒,身形尚小,看起來隻有十四五歲的模樣。
南青青給了她一個眼色,她便乖巧地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池江會。
“公公,這是我們昭訓請您喝茶的。”
池江會笑得恭敬,“好靈性的丫頭!奴才多謝南昭訓。昭訓不必客氣,您腹中懷着胎最是金貴,有什麼隻管吩咐奴才便是。”
他贊賞地看了蝶兒一眼,覺得這丫頭随主子,生得好看又靈巧。
東宮的嫔妃多,除了有名有姓的嫔妃,還有歌姬舞妓等等。
可奇怪的是,這些人裡頭懷胎的不多,生下來多半也是女兒。
趙良娣肚子裡那個還不知道,此外就剩太子妃嫡出的一個長子,還是個傻子。
故而他看得透徹,在這東宮中不必奉承得寵的嫔妃。
要奉承,隻奉承那些有福氣懷胎的便是。
“有勞池公公。”
池江會又客氣了幾句,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出去,蝶兒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又到桌前倒了一盞茶過來。
“小姐今兒累着了吧?快喝盞茶歇歇。”
南青青一手結果茶盞,待要喝的時候,隻聽得一陣腳步聲響。
随着那腳步而來的,還有珠翠佩環的郎當之聲。
有女子誇張的聲音極為響亮,“那個南昭訓在哪裡呢?快叫我瞧瞧。”
語氣中沒有絲毫敬意,顯得十分輕浮。
蝶兒眉頭一蹙,有些不安地望着南青青。
南青青朝她無聲地搖了搖頭。
沈風斓曾經同她說過。
她說,就算我能救你出來,你往後的日子,也要自己勇敢去面對。
她說,這條路,會很苦。
她願意為了自己,去求晉王殿下,去求沈太師和定國公。
是她南青青自己拒絕了。
自己選擇的路,再苦再難,她都會堅持走下去。
那一串女子的聲響靠近了來,南青青擡頭一看,面前是四五個打扮華麗的女子。
她們之中有人體态纖纖,有人高挑如竹,有人豐腴肥美。
唯一的相同點是,個個都帶着一股風流姿态。
她們看向南青青的時候,目光中露出好奇、蔑視。
隻見一身粉色嫁衣的女子,安靜地坐在床上,微微擡頭看她們。
她的臉圓潤小巧,不過巴掌大,一雙眼睛帶着純淨。
這是一個,與東宮一衆女子,都不同的人。
為首的風騷女子陰陽怪氣地開口,“我當南昭訓是什麼樣的美人呢,太子殿下為了你,可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呀!”
“敢問這位姐姐是……”
風騷女子眉毛一立,“我是孫良媛,喊我娘娘,什麼姐姐不姐姐的,我可沒有個先奸後娶的妹妹。”
這話說得一衆女子都笑了起來,孫良媛目露得意之色。
南青青淡淡一笑。
從她進大理寺監牢以來,這種冷言冷語,她已經聽得太多了。
聽得多了,自然就麻木了。
“孫娘娘,太子殿下是為了什麼被禁足,大家心知肚明。你把事情全推到我頭上,是愚蠢還是腦子不好使?”
孫良媛愣了愣。
她仔細想了想南青青給的這兩個詞,竟然沒有一個是好話。
她忽然反應了過來。
“你這個新來的很嚣張啊,竟敢罵我沒腦子?你區區一個昭訓,竟敢這麼跟我說話?!”
身後一衆太子姬妾也沒想到,南青青看着柔善可欺,竟然有這樣的氣性。
南青青道:“對啊,罵的就是你,你能拿我怎麼樣。”
她用的是肯定句。
孫良媛的位分高于她,但憑着她腹中子嗣,就不敢奈何于她。
東宮有多看重子嗣,衆人心知肚明。
果然,那個孫良媛還未來得及發火,池江會已經趕了進來。
“哎呦,孫娘娘,您這是做什麼來的?”
原來這孫良媛是住在琴亭苑正房的,平日一應起居供應,也是池江會負責。
聽說南青青要她院子西邊,就帶着幾個姬妾來給她下馬威。
沒成想下馬威給不成,自己反而被羞辱了一頓。
她連忙拉着池江會,“池公公,你給評評理,她一個新入東宮的昭訓,竟敢對我這個良媛無理,該當何罪?”
池江會目露難色。
“孫娘娘,您這不是為難奴才嗎?南昭訓肚裡的那個,您又不是不知道……”
他壓低了聲音,湊到孫良媛耳邊,低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您容不下南昭訓,難道希望她去同趙良娣一夥嗎?”
猶如一語驚醒夢中人,孫良媛看向南青青的目光,立馬就不同了。
“好妹妹,你就當是姐姐發昏。姐姐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啊!”
說罷頭也不回,招呼着那些姬妾就離開了。
看着她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蝶兒目瞪口呆。
她知道随着自家小姐嫁進東宮,必然艱難。
卻沒想到,太子的姬妾,都是這樣的貨色。
等人都散盡了,南青青看了一眼蝶兒的神情,“你很害怕嗎?”
蝶兒搖了搖頭。
“若換成從前,奴婢會怕。若是現在的小姐……奴婢一點也不怕。”
她能感覺到,南青青從監牢中出來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昔日溫柔乖巧的嬌娃娃,一夜之間仿佛曆經滄桑。
她變得睿智而決絕。
也變得,有些無情……
――
晉王進宮交了差出來,迎面竟遇上了長公主。
她一貫華麗高貴的華服,色澤黯淡了許多,并頭上的珠翠首飾都減了幾分。
淡妝之下,她的面容依舊秀麗,隻有曆經年華滄桑的雙眸,顯得沉重。
兩人在長廊上相遇,遠遠地緩了腳步,直到近前。
“姑母。”
晉王當先拱手行禮,長公主回了一個端莊的笑。
“晉王,這是剛從皇兄那裡回來嗎?”
“正是。”
晉王亦笑着回道:“姑母是要去看望皇後娘娘嗎?”
能讓長公主淡妝素衣的人,除了聖上,也就隻有衛皇後了。
太子此番大受挫折,羽翼盡失,衛皇後難免傷心難過。
長公主緩緩點了點頭。
太子受詹世城彈劾,拿的都是實證,被聖上懲罰也是應該。
但隻要想到,此事與眼前的晉王必有聯系,她心中就覺得不對勁。
沈風斓同她說的話,言猶在耳。
“如果衛大将軍還在世,他真的希望長公主,替太子結黨營私嗎?”
在她身後,衛玉陵歡喜地探出頭來。
“晉王哥哥!”
那歡喜的語氣毫不遮掩,聽見的人都不難體會到,她有多喜歡晉王。
長公主幾不可聞地一蹙眉。
“玉陵,母親同晉王有些話說,你先去興慶宮見你姑母吧。”
衛玉陵的姑母,自然就是衛皇後。
她有些不情願,難得見到晉王一次,哪裡舍得話都沒說一句就走?
看着自己母親蹙起的眉頭,一時之間卻不敢造次。
“是。”
她猶豫了片刻,隻得依依不舍地行禮告退。
轉身之時,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還粘在晉王身上不舍得挪開。
晉王仿佛沒有看見似的,嘴角噙笑,下颌微收。
對着長公主,一派謙遜有禮的晚輩姿态。
長公主歎了一口,指了指一旁的涼亭。
“晉王若是有空,能否同本宮到那邊坐坐?”
晉王從善如流,“姑母請。”
兩人在空曠無人的涼亭坐下,長公主率先開口道:“玉陵這個孩子,給晉王添了不少麻煩吧?”
衛玉陵糾纏他,早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長公主這還是頭一回,在他面前提及此話。
或許是因為,衛玉陵兩次對雲旗和龍婉不利,引起了她的警覺。
又或許,隻是因為太子此番的獲罪,讓她開始忌憚起晉王來。
過去的二十年,她從未忌憚過晉王。
哪怕他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在一衆皇子之中,才學最豐富。
哪怕他容貌承自蕭貴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颠倒衆生。
哪怕他最得聖寵,行事肆無忌憚,連太子都要避其鋒芒……
她開始忌憚晉王,完全是在他被聖上冷落在府數月之後。
一身戾氣與霸道的晉王,似乎遭此一事,脫胎換骨。
他的冷厲與驕傲,變得圓潤柔和,讓一衆朝臣都看見了他的才能,而非隻是皮囊。
若說從前的晉王,在朝中受人追捧,純粹是因為聖寵。
那麼現在的晉王,靠的卻是他自己。
這樣的晉王,真正威脅到了太子的地位。
直到這一次,太子與戶部勾結之事,東窗事發。
晉王不甚在意,“姑母不是已經答應了沈側妃,不會再讓小郡主給她添麻煩嗎?隻要她不麻煩沈側妃,本王倒是無所謂。”
衛玉陵進不了晉王府,能見他的機會便不多。
就算被她堵上,不過費些口舌趕走便是。
長公主面色一僵。
晉王這口氣分明是在告訴她,不僅她長公主不願意衛玉陵成為晉王妃,他更加不願意。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
長公主遲疑道:“晉王知道,玉陵對你是一片苦心。若非是這番苦心,她不會去做那些蠢事。”
晉王好奇地挑眉,直視長公主。
“姑母為什麼要同我說這些?您一向不希望小郡主同我多往來,為何如今倒替她在我面前說好話?”
長公主一愣,想不到她的那點心思,晉王一眼就看破了。
她索性直言道:“從前本宮愚昧,以為幫着皇後和太子,便是在幫亡夫。是沈側妃點醒了本宮,若是亡夫在世,絕不會希望本宮同流合污。”
晉王不禁好笑。
“姑母能迷途知返,當然是件好事。”
“你晉王同太子是死敵,難道就不希望我長公主府,站在你這一邊?”
長公主抛出一個,極有誘惑力的魚餌。
“姑母的條件,莫非是讓本王娶了小郡主?”
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想到她對衛玉陵的承諾,緩緩地點頭。
“正是。”
長公主是當今聖上,唯一的胞妹。
縱然衛大将軍已經故去,她作為遺孀,在軍中仍有威望。
獲得長公主的支持,就等于在争儲的道路上,前進了一大步。
這樣的誘惑,換成是任何一個皇子,都無法拒絕。
代價并不算大,隻是他晉王正妃之位罷了。
見晉王沉思,長公主趁勢又道:“聖上那邊,你不必擔心。隻要你點頭,皇兄會給本宮這個面子的。”
衛玉陵苦苦追求他這些年,嫁給他,也算是成全了她的名聲。
長公主,也隻有衛玉陵這一個女兒,這對她而言,無疑是改換門庭的重要決策。
而晉王卻搖了搖頭。
“姑母,恕本王難以從命。”
輕易就能到手的一口好肉,晉王竟然拒絕了?
長公主萬萬沒想到,他真的拒絕了。
“你是看不起本宮,還是真的有這麼讨厭玉陵?”
她知道晉王一直拒絕衛玉陵,可大丈夫不拘小節,為了那個位置,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又有何妨?
晉王再度搖頭,“姑母誤會了。玉陵對本王一片深情厚誼,本王焉能不知?不是讨厭她,隻是這個正妃的位置,本王早就許給旁人了。”
“許給旁人?是誰?沈側妃?”
長公主冷笑一聲,“晉王不會還幻想着,讓沈風斓做了正妃,沈太師就會投向你吧?”
沈太師受器重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不黨附。
一旦他也開始黨附,聖上絕對容不下他。
到那時,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一衆皇子頻頻讨好他,他卻怎麼也不動心。
他看得清楚自己的地位,絕不會讓自己成為無用的棄子。
晉王揚起唇角,笑得自信又不輕狂。
他氣度内斂,淡定道:“本王對沈太師并無奢望,隻是不想拿自己的妻子,作為利益交換的工具。”
長公主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以為晉王仍是少年脾氣作祟。
她緩了緩口氣,慢慢道:“你先不必急着答複本宮,慢慢考慮,本宮等你改變主意。”
她說罷,不給晉王回話的機會,起身便朝着興慶宮而去。
晉王站在不遠處的身後,長身玉立,腦後的發帶輕輕飄揚。
不知怎的,自從沈風斓說他束發帶更好看之後,他就不再喜歡那些金冠玉冠的了。
朝臣們見了,不但不覺得他失禮,反而誇贊樸素。
他就此便習慣了束着發帶出入,宮中的小宮女遠遠看見了,都羞紅着臉站到一旁。
從前的晉王殿下風采卓然,混上上下卻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疏離。
不像現在,站在他的身旁,興許還能得到他不經意的一笑。
那一笑猶如春風,叫人心曠神怡。
這不,遠遠從涼亭中走來的晉王,面上又不自覺染上笑意。
這個晉王正妃的位置,他誰也不給。
除了沈風斓。
想及此,腦中便浮現出她臨窗讀書的模樣,修長的脖頸白得放光。
那線條優美地延伸進衣領裡,叫人恨不得探一探其下的景緻……
他笑意微微,一衆偷觑的小宮女,面上染上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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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青青和老詹的副線終于寫完,接下來不會大篇幅占版面了。
讓我們回歸斓姐兒和晉王殿下歡喜冤家的生活,太子已經倒得站不起來了,斓姐兒和晉王該愉快玩耍了。
所以下一章發糖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