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之中,隔着一道朦胧的屏風,裡間水汽氤氲。
丫鬟們将一應衣裳、帕子、澡豆等物都備好,便退了下去。
沈風斓挽起了衣袖,親自在旁伺候。
軒轅玦仰面躺在浴桶中,一層花瓣浮在水面,恰到好處地擋住了水下的身形。
若非如此,沈風斓還真不好意思待着。
他放松地閉着眼,道:“北疆寒冷,屋子裡沒有燒地龍,已經許久沒有這麼舒服地沐浴了。”
說話間,忽然把手從水中伸出,抓住了沈風斓的手。
“替我捏捏。”
這一抓,沈風斓立刻感覺了出來,他的手心粗糙了許多。
便反手将他掌心翻過來細看,果然生了一層薄薄的繭。
她目光中流露出心疼之意,軒轅見了,低聲輕笑。
“無妨,那是每日執劍操戈磨出來的。”
沈風斓說,她還是喜歡有武力值的男子。
他北疆一行,于兵法韬略或是行軍布陣,都更有長進。
這樣一來,沈風斓就更喜歡他了吧?
想着不禁笑了起來,又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肩頸上放。
“快幫我捏捏。”
柔聲低語,似水呢喃。
沈風斓果真替他捏起了肩,隻覺得手底下筋肉格外結實。
不用些力氣,還真捏不動。
“重一點嘛。”
他懶洋洋地睜開一邊眼,笑得邪肆。
沈風斓忽然使了大力氣,他又佯裝吃痛。
“輕一點,你要謀殺親夫嗎?”
沈風斓輕哼一聲,“痛就老實一點,快點洗完去用膳,浣紗他們還等着呢。”
軒轅玦疼得哼哼唧唧。
“你方才這一用力,把我背上的傷口扯着了……”
沈風斓一驚,手忙腳亂地把手伸進水中,在他背上四處摸索。
“哪裡?傷口在哪裡?”
他卻突然轉過身去,溫熱的水珠和花瓣,随着他的動作翻騰濺起。
沈風斓還未反應過來,雙手已被他制在身前。
随後,他柔軟的唇貼了上來。
一路回京曆經風霜,他的唇瓣卻一如從前,軟而溫熱。
在她唇齒間輾轉之時,帶着淡淡的香氣。
她微微一愣,而後很快地回過神來,應和着他。
得到她的回應,他的攻勢越發猛烈,從蜻蜓點水直至熱烈如火。
離京兩個月的所有思念之情,似乎全都在這一個吻中,放肆地傾瀉。
他的呼吸漸漸濃重了起來,沈風斓隐約意識到什麼,卻沒有阻止他。
一隻略顯粗糙的手,從她的發鬓滑過,慢慢地往下遊移。
經過她細膩的脖頸之時,引發她一陣癢意。
那種感覺就像觸電一般,一股無形的電流在她身體遊走,讓她不自覺地渾身酥麻。
随後那手順着她的衣領,慢慢朝下……
她緊緊地閉着眼,似乎預見了接下來,會發生何等旖旎之事。
他卻慢慢地放開了她的唇,戀戀不舍。
覆在她身前的手,隻是輕輕地,将她傾斜的衣襟整了整。
“這件衣裳倒是好看,就是領口太敞了,不許穿到外頭去。”
沈風斓愕然。
他這番動作,就是為自己整了整衣襟?
心中不禁嗔怪。
她都已經默許了,他卻如此規矩,着實不解風情。
嘴上隻輕哼一聲,“那是為了伺候殿下沐浴,才把外袍解了。誰把裡衣穿到外頭去?”
軒轅玦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那快去用膳吧,你等了那麼久,想必是餓了。”
一面說着,一面便從水中站了起來。
沈風斓轉過了身子,面上微紅。
“殿下……自己擦一擦吧。”
她也是個紙老虎,明明兩人的孩子都一周歲了,她還不敢看他不着寸縷的模樣……
待兩人回到樓下廳中,衆人面上皆是喜色,竊笑不已。
晉王府陰霾籠罩多日,見着他們小夫妻二人恩愛更甚從前,這才放心。
軒轅玦的态度,至少讓他們明白了一點——
沈風斓的抗旨不尊,不是她自己的妒意,而是他們兩人的默契。
“都坐吧,本王這些日子不在,多虧各位在府中幫襯沈側妃。”
像宮中的除夕家宴一樣,廳中兩旁擺着一張張席位。
像莫管事、芳姑姑和古媽媽等德高望重的管事,都有一席之地。
一并陳墨、蔣烽,還有浣紗浣葛等人,都被請入席中就座。
衆人對軒轅玦的贊譽,紛紛表示謙卑。
“這是我等應該做的,殿下過獎了。”
軒轅玦和沈風斓坐在上首,雲旗和龍婉一左一右,坐在二人身旁。
一家四口和和睦睦,氣氛正好。
忽然,聽得一聲細細的咕噜聲。
軒轅玦笑着看向沈風斓。
她果然是餓了。
沒想到沈風斓同樣含笑回視他,“殿下這一路辛苦,果然是餓壞了吧?嘗嘗廚房新制的年菜吧。”
說罷夾了一塊魚,送到他面前的小碟裡,言笑晏晏地盯着他。
衆人恍然大悟。
原來那咕噜的聲音,是晉王殿下肚子發出的。
軒轅玦哭笑不得,隻得夾起那口魚。
沈風斓低頭吃菜時,聽得他一邊吃魚,一邊低聲嘟囔着什麼。
隐約隻聽到了,賊喊捉賊四個字……
“殿下,京中并沒有聽聞,大軍已到京中的消息,您此番是獨自先行回京的嗎?”
莫管事一下就關心到了正題。
“大軍駐紮在城郊,未得父皇诏命不得入京。本王同定國公等人先行回城,正好能趕得上除夕團圓。”
說着又看向沈風斓,“明日一早進宮給父皇拜年的時候,你同我一起入宮,帶上孩子。”
他要讓聖上收回成命,不再将衛玉陵追封為晉王妃。
沈風斓一面斯文地吃菜,一面頭也沒擡地應了一聲。
進宮就進宮吧,她都已經抗旨不尊過了,沒什麼可怕的。
“殿下嘗嘗這個,好像比去年做得甜了些。”
她往軒轅玦面前的小碟裡,夾去一塊糯黃色的年糕,上頭嵌着一顆胖胖的紅棗。
“我怎麼沒吃出來。”
他細細咀嚼,“這紅棗味的年糕,向來是這個味道的。”
浣紗坐在底下,聞言起身笑道:“去年這個時候,娘娘還未生産,是最愛吃酸辣的。偶然吃一口甜的年糕,自然覺得沒味道。今年口味恢複正常了,才覺得格外甜些。”
沈風斓一聽,想了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說到雲旗和龍婉,軒轅玦便問,“明日抓周的事項,可都準備齊全了?”
芳姑姑道:“東西是都備齊了,隻是賓客上……”
說到賓客,她有些為難起來。
衛玉陵這樁事還沒解決,這些日子,就連福王夫婦都不敢讓軒轅福昀來。
晉王府門可羅雀,無人問津,無人敢沾惹。
軒轅玦會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她不必再說。
“那這些日子裡,都有誰來過府中?”
迎來送往之事是莫管事的職責,他連忙從席中站了起來,拱手回禀。
“回殿下,這些日子除了長公主和平西侯世子,那是來尋釁的。就隻有定國公夫人來過,還有甯王殿下……”
他忽然停了口,自悔失言。
晉王府有眼力見的人,都看得出來,甯王對沈風斓有意思。
今日好好的除夕家宴,他說這個做什麼,要是惹出晉王殿下的醋意怎麼辦?
莫管事飛快地擡頭看了軒轅玦一眼,見他并沒有什麼異樣,才放心了些。
“就……就是這些了。”
軒轅玦早就知道,長公主上門尋釁那一次,是甯王擋在了沈風斓面前。
他溫柔地牽起沈風斓的手,“明日的抓周禮,可請了甯王不曾?我應當當面感謝他一番,幸好有他出手相助,你才沒受傷。”
沈風斓大吃一驚。
這醋壇子去北疆一趟,回來怎麼就換了個人了?
真是稀奇。
“這還是晉王殿下嗎?莫非是被樓蘭的奸細,貼了人皮假扮的?”
沈風斓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揶揄。
軒轅玦悄聲道:“你摸摸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若是不放心,可以全身都……”
正說到暧昧處,被沈風斓眼疾手快,塞了一口年糕到嘴裡。
軒轅玦:“……”
兩個孩子抱着碗,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隻能舀着碗裡的蔬菜羹吃。
雲旗不禁扯了扯軒轅玦,“爹爹,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吃這些?”
他胖乎乎的小手伸出來,在桌上比劃了一個圓。
這些,他統統想吃。
龍婉探出頭來,一臉期待地看着軒轅玦,等着他的回答。
她也很想吃。
軒轅玦一愣,看向沈風斓。
“他們要幾歲才能吃飯菜?”
沈風斓也被他問住了。
她也是第一次當娘親,哪裡知道這種事?
兩人面面相觑,對着雲旗和龍婉期待的目光,一時尴尬了起來。
古媽媽适時解圍,“殿下,娘娘。大公子和大小姐,現在可以吃菜羹了。慢慢地就可以添上魚肉了,再等個一年半載,就什麼都能吃了。”
雲旗和龍婉歡呼起來,小巴掌拍得啪啪響。
“那明天就一歲了,能不能吃點肉?”
雲旗望着軒轅玦,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問道。
衆人都被他可愛的模樣,逗得歡笑起來。
一時暖意融融,酒香四溢……
這一夜,從天斓居樓頂望出去,京城各道大街燈火闌珊。
璀璨的煙花騰空而起,光彩奪目,是從宮城的方向升起的。
想是宮中家宴已畢,衆人正在觀賞煙花。
晉王府離宮城甚近,從這裡看過去,更覺靜谧唯美。
一派暖意的光芒之下,他從身後走來,将她打橫抱起。
沈風斓驚呼,“殿下做什麼?不是說,今夜要守歲嗎?”
他一雙桃花眼乜嘢,不知是多喝了兩杯醉的,還是一路舟車勞頓累的。
“守什麼歲?我隻守着你便是。”
說罷将她放到床上,靠在她身旁,相擁而眠。
“殿下?”
良久不見他有動靜,沈風斓輕喚一聲。
這才發覺,他已經累得睡着了。
……
次日一早,兩人早早起身,帶着雲旗和龍婉進宮。
兩個小娃娃被穿上喜氣的新裝時,還張着嘴打呵欠,一副沒睡足的樣子。
進宮的馬車上,兄妹兩個東倒西歪,又睡了起來。
“奶娘說,他們兩昨夜很是興奮,鬧得很晚才睡。怪不得今日,困成這個樣。”
沈風斓說着,輕輕伸手到雲旗脖子上,将他肚兜的絲線松了松。
他是仰着脖子睡的,後頸被絲線扯傷就不好了。
軒轅玦一眼認出,那是沈風斓的繡藝。
“你何時給他們做的肚兜?怎麼沒有我的?”
眉梢一挑,一臉醋意。
得,不吃甯王的醋了,反倒開始吃起孩子的醋了。
沈風斓沒好氣道:“殿下也要肚兜嗎?”
“你還能做出,比孩子肚兜大的東西嗎?”
“哼,不能!”
浣紗坐在馬車外頭,聽着兩人嬉鬧的聲音,不禁有些擔憂。
今日進宮面聖,怎麼兩個主子都不擔心,聖上怪罪的事?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才到宮門外,迎面而來的便是甯王府的馬車。
甯王從車上步下,一身簡素衣裳,顯得形單影隻。
隻見一旁晉王府的車架中,熱熱鬧鬧下來兩個大人兩個孩子。
皆是一般的絕色容貌,錦繡華服,看起來格外喜氣。
他先是一怔,而後看到軒轅玦目光移動,大步朝他走過來。
“四弟何時回來的,怎麼昨夜家宴沒有進宮?”
甯王帶笑寒暄,軒轅玦同樣回以笑意。
“昨夜入城已晚,就沒進宮打攪父皇雅興。今日正好遇見三哥,還要多謝你那日維護斓兒,沒讓長公主傷着他。”
說着又看向甯王的面頰,上頭皿痕已痊愈,隻留下淡淡的一點傷疤。
若是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我府中有極好的祛疤藥,回頭命人送到甯王府,算是多謝三哥襄助之情。對了,中午府他們兄妹倆的抓周禮,請三哥賞臉來。”
他笑得十分客氣,咋一溫文爾雅起來,不輸甯王。
反倒是甯王面色有些難堪。
從前軒轅玦惱恨他對沈風斓的企圖,對他總是沒有好臉色。
今日他态度這般溫和起來,想是經曆了衛玉陵這件事後,兩人感情更加深厚了……
他抿唇不語,心中暗怒。
叫外人看起來,隻覺得晉王和甯王兩個,仿佛掉了個個。
一貫狂傲不羁的那個,此時滿臉謙和笑意。
而向來謙和溫潤的那個,眉眼中暗含怒氣……
“龍婉妹妹!”
少年清脆的一聲呼喚,打破了僵局。
沈風斓轉頭看去,原來是福王府的馬車也到了。
見着晉王府的馬車,軒轅福昀便小跑上來,大聲喊着龍婉。
宮城守衛森嚴,人來人往屏聲斂氣,不敢喧嘩。
軒轅福昀這一喊,守門的禦林軍都朝此處看來。
那不是不會說話的皇長孫麼?
都說他被晉王府的大小姐治好了,原來是真的。
福王妃緊随其後而來,看到沈風斓還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拉了她的手。
“斓姐兒,前些日子沒讓福昀去晉王府,你可千萬别惱。不是我勢利眼趨利避害,是南側妃她身子不适,出不了門了。”
沈風斓忙道:“她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你别擔心,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肚子沉了,身子又瘦弱,太醫說是有些虛不受補,要好好調理。”
原來是南青青身子不适,所幸沒有大礙。
她舒了一口氣,道:“沒事就好。大嫂嫂别多想,這些日子晉王府的确不安穩,更兼雪天道路難行。就算你不讓福昀來,那也是應該的。”
太子妃朝福昀那處努了努嘴,沈風斓看過去,隻見他站在龍婉跟前,叽叽喳喳地說着什麼。
“你瞧瞧,他倒是卯足了勁想去,恨不得天天就住在晉王府呢!”
兩人說着笑了起來,沈風斓又問她,福昀近來是否同她說話之類的問題。
福王從馬車上下來,看見晉王、甯王兩個都在,一時進退兩難。
上去搭話吧,一個是背叛自己的人,一個是自己曾經的對頭,多難為情。
不上去吧,兄弟幾個對面不相識,未免太難堪了。
福王妃朝他使了一個眼色,他想了想,硬着頭皮朝兩人的方向走了幾步。
幸而晉王和甯王都沒有忽略他,反而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大哥。”
這一聲大哥很是久違,聽起來倒比太子殿下悅耳些。
福王清了清嗓子,抉擇過後,選擇了和晉王搭話。
“四弟此番出戰辛苦了,幸而這個時候趕回來,還來得及進宮給父皇請個安。”
軒轅玦一副摒棄前嫌的模樣,對他并無多少惡意。
随着他和沈風斓的感情越深,對福王和衛皇後當初設計之恨,就越來越淡。
“不算辛苦,樓蘭不過是個花架子,隻要父皇肯認真,派誰去都能打得過他們。”
他這話是自謙的意思,沒有自矜誇耀,讓福王聽得很舒服。
三家的馬車堵在宮門外,福王身為大哥,便招呼了一聲。
“走走走,進宮去再說,别在外頭吹冷風。兩個孩子還小呢,快走吧。”
沈風斓不禁贊許,看了一眼福王的背影。
三個皇子走在前頭,沈風斓和福王妃在後,最後奶娘抱着雲旗和龍婉。
軒轅福昀自是跟在龍婉身旁,寸步不離。
“青青說福王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秉性大改,我還有些不信。今日一見,果然大嫂嫂好手腕。”
換做從前,福王怎麼會主動和晉王搭話,還關心他的孩子吹冷風不吹冷風呢?
可見是改好了許多。
福王妃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激。
“那還不是多虧了你?上次秋獵的時候,你和小郡主說的那些話,我受益匪淺……”
她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衛玉陵已死,頓了一頓。
“聖上那道旨意的事,你和晉王殿下,到底打算如何處理?”
若非沈太師求情,隻怕她沈風斓現在,就已經待在宗人府監牢裡了。
抗旨不尊這事,總是要解決的。
沈風斓道:“晉王殿下說,交給他處置。他既然這樣說了,我信他能夠處置好。”
她也有些好奇,軒轅玦會如何讓聖上收回成命。
福王妃朝四周看了看,湊到沈風斓耳邊,悄悄咬耳朵。
“這件事原就是長公主做的不對,晉王原配嫡妃這個位置,小郡主活着時都高攀不上,哪有死了反而追封的?你也别怪聖上,長公主用絕食威脅,這也不是聖上的本意……”
哪個身為人父的,願意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娶一個死人?
沈風斓淡淡道:“我明白。聖上總要顧及衛家軍,顧及小郡主救了晉王殿下性命。若非心中有愧,也不會對我抗旨不尊如此寬待了。”
這也是沈風斓敢抗旨的原因之一。
她相信聖上對于軒轅玦的寵愛,是真心的父子之情。
宮門之外,恒王府的馬車後腳趕到。
一見侍衛正把其他三個王府的馬車,朝着一邊整齊安放,恒王臉上的汗都要下來了。
“快點快點,他們全都到了!本王要是最後一個到,一定會惹父皇白眼的!”
他一個最不受寵的皇子,哪有資格最後到?
恒王妃匆匆忙忙從馬車裡下來,被他拖着一路狂趕,朝長生殿而去。
禦林軍将士見此,嘴角都憋着笑意。
恒王妃小聲嘟囔,抱怨道:“遲都遲了,你這樣拖着我,一會兒我把兒子摔沒了怎麼辦?”
恒王忽然刹住了腳步,愣愣地轉頭看她。
“你說什麼?什麼兒子?”
恒王妃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還有什麼兒子?當然是我肚裡的兒子!”
恒王大喜過望,“你真的懷上了啊?老天保佑,這一胎一定要生得跟晉王府那兩個似的。不不,有他們一半就成,一小半也成……”
長生殿中,軒轅玦衆人到的時候,年紀最小的齊王早已在殿外等候。
他裹着一身厚厚的裘袍,站在長生殿外廊下。
李照人站在他身旁,似乎在勸他進殿,他卻一直推脫不肯進去。
“李公公不必管我,我沒事的。我在這等一會兒,兄長們都到了再一同進去。”
王美人教他,像是請安這等事,一定要早早地去,以示恭敬。
去了要等人都到了再面聖,以示自己沒有争寵之心。
齊王一直秉承王美人的意思,故而即便出身卑微,在宮裡的日子也算過得安穩富貴。
見軒轅玦一行人齊整整地來,他先是一愣,而後忙迎上來請安。
“大哥,三哥,四哥……”
衆人一一見過禮,甯王問道:“怎麼不進去等着?你身子弱,這雪雖停了,叫風撲了也不是好玩的。”
同是出身卑微之人,甯王對這個六弟,顯得更加偏愛一些。
齊王笑得怯弱,“不妨事,我等哥哥們都來了再進去。”
細算起來,這裡人都齊了,就差恒王了。
“等一等二哥吧,他一向不遲到,估計後腳就來。”
恒王站到了軒轅玦的陣營裡,他自然要為恒王說句話,省得一會兒聖上又不待見恒王。
衆人都不好意思說不等,便都在廊下候着。
沈風斓同這位齊王,一向沒有交集。
他尚未成年,還未出宮開府建衙,一直住在宮裡頭。
這是頭一回離得這麼近,她便引着雲旗和龍婉叫人。
雲旗和龍婉是頭一遭見齊王,睜着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目不轉睛看着他。
齊王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等沈風斓說出那句“叫六叔叔”,兩個孩子才異口同聲,奶聲奶氣地喊人。
“六叔叔。”
帶着奶氣的聲音綿軟,透着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齊王有些窘迫,“這可怎麼好?我頭一回見着小侄子小侄女,竟然無以為賀。”
他并不知道,晉王會把雲旗和龍婉都帶進宮。
正要解下腰間的玉佩,軒轅玦已經攔住了他的手。
“不必什麼賀禮,今日他兄妹二人抓周禮,六弟到府上喝杯水酒便是。”
齊王一聽這話,面上現出了笑意來。
“好,好,母妃已為我備下賀禮了,稍後我正好帶去。”
正說着話,果然見恒王帶着恒王妃,兩個人從遠處走來。
見衆人都在殿外等着,恒王受寵若驚,上前拱手作揖。
“勞煩諸位等候了,走走走,進殿去罷!”
他看起來心情極好,目光還總是往雲旗和龍婉身上飄。
恒王妃湊到沈風斓身邊,和福王妃兩個,正好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
“恒王殿下為何如此歡喜?”
沈風斓悄悄問了恒王妃一句。
見福王妃也聽着,她也沒什麼遮掩的意思,直率道:“他又要做父親了,能不歡喜嗎?”
談到孩子的事,女子間總是有沒完的話說。
一直到進了殿中,衆人都噤聲不語。
“兒臣拜見父皇,祝父皇新年吉慶。”
衆人跪下行禮,這一禮比平時都要莊重,要一個頭磕到地上。
聖上坐在禦案後頭,看着底下擠擠挨挨一大堆人,兒子孫子滿堂皆是。
不禁笑了起來,連聲道:“免禮,都坐罷。”
龍婉扯了扯軒轅福昀的衣袖,後者表情掙紮了一下,随後慢吞吞地走回殿中。
“給皇爺爺拜年了。”
聖上哈哈大笑,第二次見着軒轅福昀開口,對他說話。
“好,好。李照人,快給孩子們拿金锞子。老二家的孩子沒來,也給他拿上些帶回去。”
恒王隻覺得今日鴻運當頭,一連趕上許多好事。
他恭敬地起身回話,“父皇,兒臣家的孩兒也來了,在王妃的肚子裡呢!”
聖上朝恒王妃看了一眼,後者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皇家子孫興旺,這是極好的事情,聖上越發高興起來。
“好,好!快給恒王多拿一些!”
金子打成花生、葫蘆等精緻形狀,比小指頭還要小一些的,那就叫金锞子。
上頭還有穿孔,可以穿上紅繩系在孩子的手上和脖子上,做裝飾之用。
雲旗和龍婉年紀小,一人小手裡隻抓了一個把玩,剩下的全都交給跟随的奶娘拿着。
“玦兒,你是昨夜趕回城的,這一路辛勞了,還吃得消嗎?”
聖上親切垂問,心知自己這個兒子是金尊玉貴養大的,怕他吃不了北疆的苦。
軒轅玦笑着拱手道:“昨夜犯懶,并沒有守歲。若是依照禮制守了,今兒是吃不消。”
“你呀你!”
聖上嗔怪地指着他,“這種沒規矩的事,還敢告訴朕?”
說着,目光移到了他下首的沈風斓身上。
正當她以為聖上要說什麼的時候,他的目光再度移開。
“今日是雲旗和龍婉周歲不是?朕還記得,去年這時候九州幹旱,正好他們兩出生,帶來一場瑞雪紛紛揚揚……”
聖上主動提及雲旗和龍婉的功勞了,衆人心中有數。
這是不打算處置沈風斓了。
那個所謂抗旨不尊的罪名,大約也就不了了之了。
衆人附和起聖上的話,直把兩個孩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尤其是福王妃和恒王妃兩個,誇得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
沈風斓見勢不好,連忙朝她們兩使眼色。
再被她們這麼誇下去,讓雲旗和龍婉裝瘋賣傻,豈不都白費了?
她朝雲旗看了一眼,後者正盯着桌上的果子流口水。
“哎呀,雲旗怎麼又流口水了?”
沈風斓故作不經意地抱怨,又命奶娘用帕子給他擦拭。
一片誇贊之聲戛然而止。
軒轅玦拈起一顆梅子,遞到雲旗手中,“隻能看看,不能吃,聽到沒有?”
雲旗當然聽到了。
可他一方面很想嘗嘗這梅子的味道,一方面想着要在衆人面前裝傻,索性把那梅子丢進了口中。
“大公子,快吐出來!”
奶娘慌了神,沒想到雲旗手腳如此麻利,動作快到她根本攔不住。
兩個奶娘去撬他的嘴,想把那顆梅子挖出來,又不敢太使勁。
一時之間亂了分寸,福王妃和恒王妃等都趕上來幫忙,連聖上都站起來了。
軒轅玦沒好氣地瞪了雲旗一眼。
這臭小子,故意的。
便從奶娘懷中接過雲旗,一手提溜着他的雙腳,把他倒吊了過來。
哇地一聲,梅子從他口中掉了出來。
雲旗擠了兩滴眼淚,委屈巴巴地伏在軒轅玦肩上。
他正嘗到好滋味呢,這就吐出來了,真是可惜。
聖上這才放心地坐了下來,又責怪軒轅玦,“你下手也沒個輕重,這麼大點的孩子,怎麼說吊起來就吊起來?”
軒轅玦雖是頭一次當爹,卻有他自己的一套。
“父皇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生得嬌弱,不能慣着。倒是摔摔打打養皮實些好,兒臣不求别的,隻要他們能夠平安長大就是。”
龍婉在旁看着,笑得露出小乳牙。
雲旗算是摔打夠了,從小被她打到大。
隻要她爹爹不要一時興起,把她也拿去摔打就成。
衆人又說了一會子話,說到此次樓蘭投降之事,聖上忽然想起了什麼。
“等這個年關過了,樓蘭使臣就要送公主進京了。到那個時候,甯王便負責迎接公主吧。”
樓蘭那邊沒有點明,公主和親是跟誰。
但是放眼京中适齡的皇子,也就甯王和晉王沒有正妃了。
晉王那邊不可能,那就隻剩甯王了。
總不能把十來歲的公主納入後宮吧?
聖上沒這體力,也沒這興趣。
甯王聞言,隻是起身拱手,淡淡地回道:“兒臣遵旨。”
約莫一個時辰的工夫,聖上便讓衆人散了。
又叮囑了福王一句,“去興慶宮瞧瞧你母後吧,她過年也冷清得很。”
衛皇後深居興慶宮,福王不在宮中,她又被奪了管理後宮的權力後,愈發寂寞了起來。
福王應了一聲,“是。兒臣帶着福昀去見母後,母後一定會歡喜的。”
說着便退了下去。
恒王和恒王妃,自然是要去拜見付婕妤的,順便把恒王妃有孕的好消息告訴她。
甯王也隻得往掖庭宮去,拜見賢妃。
聖上單獨把軒轅玦留了下來,沈風斓深明其意。
“那我帶着孩子,先去拜見母妃。”
軒轅玦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去吧,我稍後就到。”
軒轅玦轉身又進了殿,一隻引枕飛了出來。
他敏捷地側身躲過,隻聽聖上朗聲道:“還不快給朕進來!方才當着孩子們的面,朕不收拾了,你以為你真的沒事了?”
他當然沒事,要是有事,聖上砸的就不是引枕了。
“父皇息怒,兒臣給您請罪了。”
軒轅玦一躬到地,“父皇先聽兒臣說完,要打要罰也不遲。”
聖上沒好氣地一哼。
“你有什麼話?還不趕快說來。”
軒轅玦正色道:“兒臣此番遠赴北疆,不僅在戰事上進益良多,還聽到了一個消息。有關于樓蘭邸家,有關于,甯才人。”
乍一聽到那塵封已久的三個字,聖上猛然一驚。
他思忖了許久,總覺得那個女子就在自己的記憶中,又好像想不起什麼來。
終歸是老了,記不住那麼多了。
他輕歎了一聲,“甯才人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那你說的那個樓蘭邸家,又是何意?”
原來聖上隻知道甯才人是樓蘭女,不知道她是出身邸家的貴族女子。
“是定國公派人前去查探,在回京的路上告訴兒臣的。邸家是樓蘭外戚,甯才人是當今樓蘭王後的親妹妹。也是此番和親的蘭公主的,親姨母。”
他這一番話,讓聖上驟然意識到了什麼。
“什麼?!”
甯才人在樓蘭,竟然有這般背景,這是聖上萬萬沒有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樓蘭人要将公主送來和親,打的是甯王的主意?”
樓蘭公主與甯王,是嫡親的表兄妹。
他們如果結親,甯王必定會偏向樓蘭那邊。
軒轅玦道:“正是。并且樓蘭此番佯攻,目的不是侵占城池,就是為了一個和親的理由罷了。父皇應當早做決斷,小心提防。”
軒轅玦說到此處,聖上的面色稍緩。
“甯才人的身世,與你抗旨不尊,有何關系?”
難道他是知道自己屬意他為儲君,所以就敢放肆了嗎?
“從前長公主請父皇賜婚,父皇不肯,不就是不希望衛家的女兒成為晉王妃嗎?父皇可曾想過,您既屬意兒臣為儲,一旦衛玉陵成為原配晉王妃,他日,兒臣就必須追封她為皇後!”
聖上蓦然皺起眉頭。
他承認,衛大将軍功勳卓著。
為了表彰他的功勳,他連自己的胞妹都下嫁給了他,連皇後之位都給了他的妹妹。
别的驸馬娶了公主之後,就不能在朝中擔任要職了。
隻有衛大将軍,不但能一直帶兵打仗,還層層晉封,封到無可封。
朝堂上下,九州大地,無人不知衛大将軍的威名。
他的功名富貴,權力威望,都達到了極點。
他感激衛大将軍守衛大周國土的同時,也深深忌憚着,這麼一個功高蓋主的将軍。
玉陵城一戰,他戰死沙場。
那一刻,聖上竟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所以他對衛玉陵這個衛家獨苗,百般恩寵,小小年紀便賜予郡主冊封。
讓她橫行京城,既是對衛大将軍的補償,也是對衛家餘威的忌憚。
他讓衛玉陵京城第一刁蠻的名聲遠揚,就是要告訴天下人,衛家已經絕後了。
你看,衛大将軍唯一的女兒,都成了一個刁蠻任性的纨绔。
同時也是為了,讓衛家的皿脈,再不會流入皇家。
他決不能允許,下一代的皇後,仍然姓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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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大将軍:我是本書唯一沒有正面出場的,最牛逼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