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治傷,長期性的調理是急不來的。”晏染說,“我說兩年到三年,用的是最溫和的調理方法,需要的時間自然就長。除非你想我給她用那些藥性猛烈的方子,那樣是會快很多,不到一年就行了,但是藥三分毒,她的身體永遠也恢複不到最好的狀态。”
“不。”绮裡晔望着昏睡中的水濯纓:“你用效果最好的方法,需要多長的時間都沒有關系,本宮也會一起去陪着她。”
“不可能。”晏染搖搖頭,“我的海島距離南海岸邊有大半個月的行程,不管哪種傳信用的鳥類都無法飛越這麼遠的海域。你也一起去海島上,就是要和陸地完全隔絕兩三年,連消息都無法互通。現在你是東越的掌權者,你要扔下東越這麼長時間不管?”
绮裡晔無話可答。
他這個東越皇後确實是當得自由任性,想什麼時候離開崇安就離開崇安,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在夏澤待了三個月時間也沒人管得着他。
但他就算人在夏澤,也一直和東越保持着緊密聯系,“雀網”在兩邊之間不斷地傳信。崇安那邊的下屬們會把重要的消息情報即時傳遞過來給他,繁雜的政務瑣事用不着他處理,重要的大事還是要由他來過目和決策。
完全丢下東越的事情兩三年不聞不問,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一想到至少要有整整兩年看不見水濯纓……他還是有一種很想殺人的感覺。
“你可以送她到南海岸邊。”晏染說,“兩年後派人來相同的地方,如果她兩年内能恢複,我就直接把她送回來。如果不能的話,我也會派我的人來給你們消息。”
他說到這裡,回頭望了一眼還在昏睡中的玉花璇。
“玉花璇就拜托你送回中原去了。天璇教總壇在西陵,但不用把她送回總壇也行,除了關于我的記憶之外,她其他方面的記憶沒有受到影響,你把她安置在随便哪個安全的地方都可以……”
晏染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下面的聲音像是消失在了嗓子眼裡。
躺在地上的玉花璇,竟然緩緩睜開了一雙漂亮的眼睛。
晏染臉色微變。夙沙羽明明說使用過幻術之後玉花璇會昏睡個一到兩天,現在他們才剛剛從九寒洞裡面出來,她怎麼會這麼快就醒了?
他下意識地朝着玉花璇走近一步,然後又往後倒退了一步。随即才想起來,玉花璇現在已經根本不記得他,在她的眼裡他應該就是個陌生人而已,他用不着再這麼躲着她。
玉花璇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是一片茫然,靜靜地對着天空望了片刻之後,這才慢慢地撐起身子,從地上坐起來。
她的目光直接望向了晏染。
晏染一對上她的目光,霎時間心髒猛然往下一沉。
不對……這根本不是望着一個陌生人的目光!
如果她失去了對他的記憶,不可能用這種目光看着他!
玉花璇站起身來,冰冷地望着晏染。
晏染在她的目光下,隻覺得全身發冷,兇口窒息,像是九寒洞裡的寒潭水一瞬間将他滅頂淹沒,沉入深淵。
他從未見過玉花璇這樣望着自己。那目光冷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再也沒有往日裡的眷戀和情意,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冰雪寒霜。
“很遺憾。”玉花璇淡淡地開口,“我沒有失去對你的記憶。”
夙沙羽的幻術本來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她腦海中有關于晏染的記憶已經被抽取得所剩無幾。但在這個時候绮裡晔和水濯纓闖入,打斷夙沙羽的幻術,夙沙羽一個幻術還沒有完成就中斷下來去使用另一個幻術,第一個幻術頓時功虧一篑,之前被抽出去的那些記憶全都再次回到了她的腦海中。
她還記得一切。
“但是放心,我已經不想再記得你了。”
玉花璇的聲音猶如寒風蕭然的荒原,冰封千裡,寸草不生。
“如你所願,我不會再想你,不會再等你,不會再費盡心思十來年滿天下地找你,隻想着見你一面……你既然這麼希望我忘記你,不需要對我用什麼幻術,我們就此相忘于江湖。”
他要夙沙羽對她使用幻術抹去她的記憶,無非就是希望她忘記他。可以,她成全他,她也不想再留着這些記憶,不想再愛他。
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她找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都在苦苦期盼和絕望孤獨中渡過。
人的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十年?
而最終換來的,就是他殘酷至此的對待。
她累了。
幻術失敗了,沒有抹去這些關于他的記憶,沒關系,她可以自己抛棄。
她會像他所希望的那樣,把他忘得一幹二淨。她的生命裡,再也不會有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玉花璇說完這段話,沒有理會晏染的反應,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離開。
背影冰冷而果決,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沒有任何猶豫、停頓、拖泥帶水。
晏染在後面一動不動地望着她的背影,在樹林中漸漸遠去。
的确,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一幕。
他以永遠留在伽印族作為條件,付出這麼大代價,讓夙沙羽抹去她的記憶,就是希望她放下他,忘了他,開始屬于她的新生活。
現在她盡管沒有失去記憶,但自己決定忘了他,不再等他,不再愛他,這樣也很好……很好。
绮裡晔站在旁邊,看着這個白衣青年面容上露出微笑,卻痛得在原地彎下腰去,整個人縮在地上,久久無法站起。
……
衆人離開了伽印族的大寨附近,來到邊緣深山中的一個小寨子,像是強盜一樣直接占寨為王,在那裡留了幾天。
伽印族距離南海岸邊還有很長一段路,以水濯纓現在的情況自然是走不了這麼遠,更不用說後面還要坐大半個月的船。所以晏染還是讓她在這裡先休養一段時間,等身體稍微好一點了再出發。
南疆雖然是窮鄉僻壤,但深山老林中各種奇珍草藥天靈地寶十分豐富,晏染作為天下第一名醫,自然知道怎麼利用這些藥材,在這種小寨子裡面也可以給人治病。
第三天,水濯纓的高燒終于退了,從昏睡中醒來。
她醒來的時候是半夜,周圍黑漆漆靜悄悄的,剛剛睜開眼睛,還沒完全看清周圍的景象,就聽到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耳畔輕輕傳來。
“醒了?”
水濯纓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縮,但是沒有掙脫出去。有一條手臂輕輕地摟在她的腰間,并不會壓着她,卻把她牢牢禁锢在了懷抱裡。
因為南疆多蚊蟲,睡覺的時候床上都必須拉着帳子,床内透不進光線,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但水濯纓感覺到摟着自己的懷抱裡那股熟悉的氣息,頓時就安下心來。
绮裡晔身上娑夷人獨有的異香被去掉了,沒有任何特殊的體味,他又從來不在衣服上熏香或者挂香囊之類,身上其實聞不到什麼有辨識度的味道。
但不知道為什麼,水濯纓就是對他這種算不上氣息的氣息特别敏感,即便看不見他的人影,在他的懷抱裡她就能一下子分辨出來是他。
“發生了什麼事?”
昏睡了太久,身體上雖然意外地沒感覺到多少不适,但腦子裡一片迷迷糊糊的。她的記憶差不多隻到從寒潭裡面被绮裡晔抱出來的時候,之後就被凍得昏昏沉沉的什麼也聽不清看不清,最後徹底昏迷過去,就更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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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是三更,第三更晚上九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