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台詞怎麼聽怎麼像是那些奸臣反賊在陰謀得逞時說的台詞,從水濯纓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口中說出來着實有些怪異,但這種話水今灏是說不出口的,隻能由她來說。
水宣瀚回頭望了一眼背後已經徹底被姜巍的軍隊占領的徽陽城,再看向前方三萬多軍隊,密密麻麻地将他和一小隊禁衛軍包圍在城下的一小片空地上。
就連他身邊的那些禁衛軍,也沒有一個人帶着視死如歸的堅定表情,看過去都有些猶豫動搖。有的甚至已經在左顧右盼,目光閃爍,像是也在考慮要不要投降。
“罷了……”
水宣瀚長歎了一聲,慘然而笑。
“孤比不上你們的本事……你們假意獻上滅城毒給孤,然後又揭露出孤派人給九曲溪下毒,以此來毀壞孤的名聲,順便為你們吸引人心,這手段孤自愧不如。如今落敗,也是孤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看來皇上還是什麼也不明白……”水濯纓歎息着搖了搖頭,“我們獻上滅城毒是不錯,但并未逼着皇上使用,在九曲溪裡投毒要殺光全衡州的人,并且甚至不事先通知下遊的百姓,這全是皇上自己的選擇。皇上并非實力和計謀上有所不如,隻是太不懂得為君之道,所以才會落得個現在的結果……衆叛親離。”
從一開始,水宣瀚手裡的牌其實并不少。他是名正言順的皇帝,而水今灏是個謀逆篡位者,從人心所向上來說他才是站在正面的一方。他和兵力和水今灏旗鼓相當,還有一個已經活過一世重生回來的陸曼作為關鍵的信息來源,在這裡也有着巨大的優勢。
但這些有利條件,都被他自己一條條地毀了。
莫皇後本來從未起過異心,倘若水宣瀚沒有在她已經有了身孕的情況下,還想着廢了她另立鄭雲茹為新後,莫皇後就不會為了謀活路而站到他們這一邊來,答應替他們通風報信;徽陽和衡州對峙的時候,南疆人進犯邊境,倘若他也派出一部分軍隊去邊境平亂的話,他的名聲就不會如此之差;鄭榭本來确實是一心一意忠于他,倘若他哪怕有一點愛惜子民的性命,鄭榭也不至于身為主帥而臨陣背叛。
甚至陸曼作為重生者給他的信息,他也沒有好好利用,一味地隻會玩弄陰私手段。相比之下,水今灏什麼計謀也沒有用,直接向姜巍坦然攤開了他們之間的矛盾隐患,給姜巍自己選擇的機會,反而換來了姜巍的幡然悔悟和誓死追随。
這世上并不隻有權術制衡和陰謀詭計。欲治天下者,就必須兇懷天下,身居上位而不懂大道不懂大義,這位置怎麼可能坐得長久。
……
水宣瀚最終還是沒有再負隅頑抗,畢竟大勢已去,他再做什麼樣的掙紮都沒有用,還不如給自己留最後一點體面。
夏澤曆史上曾經有過兩次皇帝禅位。一次是像三國裡面的魏國一樣,皇帝沒有實權而淪為傀儡,下面臣子權勢一手遮天,最後直接逼着皇帝退位讓賢。還有一次是皇帝本身是個荒淫無度的暴君,逼得臣民忍無可忍,揭竿起義,最後把皇帝從皇位上趕了下來。
不管哪一種情況,禅位的皇帝注定留不下任何正面的名聲,要麼是懦弱無能,要麼幹脆就是千古罵名。禅位之後也隻有一個下場,就是被賜自盡。
水今灏的軍隊進了徽陽城,經過太師府的時候,正遇到一個女子從太師府裡面像瘋了一樣地沖出來,拼命地撲向軍隊裡水今灏的方向。
這女子有點拳腳功夫,而且又狀若瘋狂,衆士兵一時沒攔住她,讓她撲到了水今灏的馬前。一身淩亂不整的衣裳,一頭亂糟糟披散下來的長發,正是陸曼。
水今灏早就已經從水濯纓那裡得知,上次就是陸曼派出了易容者來刺殺他,山洪暴發導緻她和绮裡晔遇難,水宣瀚派人去挑撥姜巍反叛,這些事情都和陸曼有關系。
但水濯纓沒有告訴他陸曼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水今灏是真心疼她,但她不敢确定,他要是知道了他面前的水濯纓其實并不是他的纓兒,他真正的親妹妹已經重生成一個對他滿懷怨恨隻想殺了他的惡毒女人,他會作何感受。想來想去,陸曼的來曆還是幹脆瞞着他算了。
陸曼現在占着陸岱宗之女的身體,要給她定罪後再處置,陸岱宗那邊實在難辦,而且陸曼的罪行一旦說出來,勢必會牽扯到她借屍還魂和重生的事情。
所以水濯纓和绮裡晔商量之後,還是決定不公開揭露陸曼的所作所為,也不派士兵去抓捕她。之後再讓绮裡晔麾下的“蛇信”殺手偷偷把她從太師府裡面擄走,暗地裡解決掉就行了,這樣幹淨利落,免得攪出一大堆的麻煩事來。
“哥!”陸曼在水今灏的馬前跪下,大哭起來,“……救救我!我才是你的親妹妹!你旁邊那個人,隻是一隻占了我身體的孤魂野鬼!”
水宣瀚不信任她,所以這段時間她一直被水宣瀚的人軟禁在太師府中,哪裡也去不了。直到剛剛才得到鄭榭臨陣投降,水宣瀚徹底落敗的消息。水宣瀚一敗,就意味着她也完了。
但是姜巍的士兵并沒有闖進太師府來抓她。她也不傻,知道不把她揭露出來是因為顧忌到陸岱宗和她重生的事情,但容皇後和水濯纓絕對不可能放過她。“蛇信”殺手從太師府裡面神不知鬼不覺把她抓出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到那時候根本沒人救得了她。
陸岱宗還在衡州,來不及回來護她。她隻能賭一把,在水今灏面前把她的真實身份暴露出來,讓他知道她才是他的親妹妹,說不定她還能有最後的一點活路。
水今灏像是看瘋子一樣看着陸曼,皺起眉頭:“陸三小姐這是失心瘋了還是怎麼回事?……來人,送陸三小姐回府!”
他不想傷害陸岱宗的感情,但是陸曼又不能留着,所以本來也是贊成水濯纓的做法,偷偷處理掉陸曼的。結果現在這個陸曼自己跑出來鬧什麼?
陸曼死死抓住他的辔頭不放,滿臉都是眼淚:“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教我寫字,我第一個寫的就是你的名字……我想吃周福記的桃花酥,但是母妃不讓,你被我鬧得不行,瞞着母妃買回來給我,結果我吃完便鬧了肚子……我七歲的時候吵着要過生辰,家裡說不能過,你第二天才偷偷送了我一隻小兔子作為生辰禮物……”
水今灏臉色大變。陸曼說的都是他和水濯纓小時候的事情,而且基本上是隻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的秘事,她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陸曼見他神色震動,抓緊機會趁熱打鐵火上澆油,猛然站了起來,指向水今灏旁邊馬上的水濯纓。
“這具身體才是我原本的身體,現在在這身體裡面的,是一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鬼魂,占了我的身體,把我趕到了陸曼的身體裡面!……哥,你想想看現在的她跟你記憶中小時候的她,難道就沒有發現變化大得離譜?就算一個人受了三年磨難,難道性情和習慣變化會這麼大?……那是因為她根本不是水濯纓,我才是你真正的親妹妹!”
水今灏的臉色有些發白。盡管他第一時間感覺陸曼是個瘋子,但她說出來的事情盡管驚世駭俗,卻正撞在了他心中一直以來疑惑的一點上,由不得他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