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濯纓這一覺睡得死沉死沉,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醒來的時候,剛剛半睜開眼睛,就是一片明亮的天光映入眼簾,刺得她趕緊閉上了眼睛。
“醒了?還疼不疼?”
旁邊傳來一個帶有些許沙啞,因而顯得磁性格外重的聲音,水濯纓再次慢慢睜開眼睛,這才看清了她上方那張面容,美豔妖異得攝人心魂,隻是略帶着蒼白之色。
绮裡晔之前已經讓白翼給沉睡中的水濯纓把了無數次脈,反複确認過她沒有事情,隻是生産的時候體力消耗過度,所以才會睡得這麼沉,但他還是一直守在她的床邊。
這時候見水濯纓醒來,總算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水濯纓扶起來,在她後面放了幾個迎枕墊子讓她靠着。
水濯纓現在已經一點都不疼了,下意識搖搖頭,掃視周圍一眼,這裡已經不是那處林中棚屋,而是一個布置頗為富貴講究的房間,她正躺在一張挂着藕荷色蟬翼紗帳子的床鋪上面。初春時節清冷中微微透着暖意的天光,從外面透過窗棂照進來,現在很顯然已經不是晚上了。
她已經被洗過了澡,滿身的汗水污漬都被洗掉了,現在穿的是一身幹淨柔軟的裡衣,感覺很舒适。之前那種酷刑一般的疼痛和折磨,這會兒好像都已經離她很遙遠了,像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一樣。
聽宮裡老一輩的嬷嬷和那些産婆們說,剛剛生完孩子的女人,肚腹皮肉松弛,最好用白綢一層層裹起來,防止松垮下垂,免得以後身材走形。绮裡晔連這個都親自學了,現在水濯纓腰腹上就也裹着這麼一層層白綢,好在現在是冬末春初,天氣仍然寒冷,裹着這麼多還挺暖和的。
“孩子呢?”
水濯纓從沉睡中剛剛醒來,腦子裡茫然空白了片刻,這時才反應過來,一下子發覺周圍少了什麼,猛然轉向绮裡晔。
她的孩子在哪兒?
绮裡晔的臉一下子就黑了。醒過來之後第一句話不是問他,也不是她自己在哪裡怎麼樣了,居然開口就是孩子!
“在隔壁。”他沒好氣地說,“哭聲太大,怕吵到你睡覺。”
“快把他們抱過來!”
水濯纓急得一下子就要下床。她之前聽說嬰兒出生之後,為了培養寶寶和媽媽的感情,剛出生就要讓寶寶跟媽媽在一起,也應該由媽媽親自來喂奶。绮裡晔倒好,居然把寶寶抱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剛剛生産完,身體還虛得很,這一下差點沒栽到床下去。吓得绮裡晔趕緊攔住她。看他那表情,要不是她現在還虛弱着,他似乎恨不得把她的屁股打開花。
“我這就讓人抱他們過來……你别動!”
兩隻被裹在襁褓裡的小包子很快就被兩個嬷嬷抱了過來。因為是雙胞胎,這倆包子顯得比一般的新生兒要小一些,小臉還沒有半個巴掌大,抱在手上就像是抱着兩隻小貓咪一樣。
剛出生的小包子長得實在是不怎麼樣,紅通通皺巴巴的,跟猴子差不多。但水濯纓卻是怎麼看怎麼覺得可愛,一顆心簡直像是要融化一般,眼裡的溫柔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绮裡晔在旁邊看着水濯纓以前隻有在整他的時候才會故意對他表現出來的溫柔,這會兒全部都放在了兩個小兔崽子身上,隻覺得像是一大壇陳年老醋打翻在了火鍋裡面,一大鍋的酸水沸騰得咕嘟咕嘟直冒泡泡。
“有什麼好看的?”他的語調格外陰陽怪氣,酸得不行,“長那麼醜,一點都沒繼承我們的容貌。”
水濯纓像是沒聽到一樣,根本不搭理他,伸手便要把兩個小包子從嬷嬷的懷裡接過來,绮裡晔又被她吓了一跳,趕緊一下子攔住她。
“幹什麼?……看看就可以了,你現在身體這麼虛,還敢抱孩子?”
“我生個孩子又不是把身體變成了棉花。”水濯纓無語,“孩子這麼小,也不重,抱一下沒事的。”
绮裡晔不敢真的動手上去跟水濯纓搶,畢竟孩子跟她現在都脆弱得很,無論哪個他都傷不起,隻能黑着一張快要滴下水來的美豔面容,眼睜睜地看着水濯纓把兩隻小包子一邊一隻抱進懷裡。
小寶寶那種暖暖軟軟的觸感,隻有抱在懷裡才能真正感受得到,水濯纓被萌得不行,很想上去親上一口。不過她前世裡聽說新生兒免疫力很差,父母身上如果帶着病菌的話,很容易感染給寶寶,開始的時候不能随便去親。隻能按捺了下來,但還是忍不住在兩隻小包子的臉上各自隔空啵了一下,愛意溢于言表。
绮裡晔的那一鍋酸水沸騰得都要冒出來了:“不準親!”
水濯纓還是當做沒聽到,看見兩隻包子都睡得正香,問他:“我睡了多久?孩子出生後喂過奶了沒有?”
绮裡晔沒好氣:“沒多久,現在是第二天下午。當然喂過了,不然能睡這麼香?哭得跟殺豬一樣。”
水濯纓:“……”
有這麼形容自己孩子的?
“那我怎麼還感覺這麼……漲?”之前到了懷孕後期,她就感覺乳房在漸漸發漲,現在更是漲得有些難受。
“不是你喂的。”绮裡晔理所當然,“請了兩個奶娘過來,夠這兩個小兔崽子吃的。”
他們這時候在盛京城郊外的一座莊子上,這裡是绮裡晔在盛京附近的别業之一。現在盛京城全城嚴守,天天搜查,在城内待得不安穩。五湖山莊的那些據點雖然安全些,但不是青樓就是賭坊之流,太過嘈雜混亂,不是給水濯纓坐月子的地方。
水濯纓昨天淩晨生完孩子,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出去的那些“蛇信”暗衛才回來。他們在離這裡二三十裡遠的山林裡,總算找到了一個村子,從那村子裡找來了水濯纓需要的各種東西,以及一輛像是快要散架的馬車。
這時候條件有限,也顧不上講究那麼多,绮裡晔給還在沉睡中的水濯纓喂了一碗紅糖水,讓人把被褥之類鋪在馬車裡面,抱着水濯纓躺上去。為了減少颠簸,馬車走得跟烏龜爬一樣,走了一個上午,才總算是走到盛京郊外的莊子上。
水濯纓坐月子期間要靜養,現在不可能長途跋涉回東儀,隻能在西陵過完這一個月再說。
“請奶娘我也必須親自喂奶。”水濯纓蹙眉,“奶娘跟自己的親生娘親能一樣?”
中原的官宦富貴人家,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家裡一般都會給孩子請個乳母。因為古代沒有奶粉,也基本上沒有喝牛奶的習慣,當親娘的奶水如果不夠,就隻能靠着奶娘來補足。等孩子長大了,奶娘也就成了這些少爺小姐們身邊重要的下人之一,地位在下人裡面算是最高的。
水濯纓不知道為什麼,對奶娘就是有種反感和排斥。大概一半是因為她以前聽過的各種後宅故事裡面,大多數奶娘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仗着自己以前喂過幾口奶就作威作福;一半也是她自己的寶寶,她就是不樂意交給别的女人來喂,要是以後寶寶跟奶娘親不跟她親了怎麼辦?
還有,母親的初乳裡面含有極高的免疫球蛋白、生長因子、溶菌酶、維生素等等,對新生嬰兒有很大好處。以前的人因為看初乳顔色發黃觀感不佳,以為這東西不幹淨,都是把初乳擠掉丢棄,實際上是巨大的浪費。水濯纓是從現代過來的,自然知道這一點常識。
請來的奶娘都是早就開始正常分泌乳汁的,初乳早就沒了,也就是說寶寶如果隻靠奶娘來喂奶的話,就少吃了這一道初乳。
水濯纓說着便撩起自己的裡衣下擺,準備給小包子喂奶,她的乳房早就漲得不行了。
绮裡晔這一下簡直是醋火鍋都要爆炸了:“不準給孩子喂奶!我之前早就說過,你的這裡隻有我能碰!”
水濯纓瞪他一眼:“不喂給孩子,那我這麼多的奶水怎麼辦?”
绮裡晔理直氣壯地:“當然是我來喝!”
水濯纓:“……”
兩個抱孩子進來的嬷嬷在旁邊表情都扭曲了,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刺聾的樣子。水濯纓簡直想掐死绮裡晔。
“神經病啊!你都什麼年紀了!居然還……還……”
咬牙切齒半天,還是沒那個臉皮說出口。徹底不想理绮裡晔,徑直抱起一隻小包子,靠在懷裡開始喂奶。
绮裡晔要發神經就讓他自個兒發去,她絕不奉陪,正常人跟這種喪心病狂的變态沒法溝通。
绮裡晔在旁邊也是咬牙切齒地看着,醋火鍋早就炸成一片沸騰的汪洋大海,酸氣沖天,又不敢上手去硬搶。他的腦子裡其實一瞬間已經閃過了不知道多少種不讓水濯纓親自喂奶的辦法,但就是不敢用。
之前聽産婆說過,女人剛生完孩子坐月子的這段時間最為重要,如果不保養好的話,落下的會是一輩子的病根。這莊子上的條件本來就沒有崇安皇宮裡那麼好,他已經覺得很委屈了水濯纓,水濯纓對自己喂奶的事情這麼執着,要是非跟她對着幹,一個弄不好,氣壞了她的身子怎麼辦。
水濯纓先抱起來的是妹妹。小包子這時候大約也有點餓了,小嘴一碰到熟悉的觸感,立刻含了進去,吮吸得吧嗒吧嗒作響。
绮裡晔看得一雙鳳眸裡面都快要噴出火來,在心裡的小本本上暗中給這兩個小兔崽子記上了不知道第多少筆。這會兒是兩隻包子太小,打又打不得罵又聽不懂,等到稍微長大一點後,有的是帳跟他們好好算。
水濯纓盡管感覺乳房漲得難受,但小包子在那裡吮吸了半天,愣是一點奶水都沒吸出來,不高興了,松開小嘴,哇哇大哭起來。
水濯纓心疼得不行,連忙抱着小包子哄,一邊問旁邊的那兩個嬷嬷:“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孩子吸不出奶水來?”
绮裡晔在旁邊挑眉插口道:“因為這小丫頭片子識好歹,知道那是她父皇的東西,不敢搶。”
水濯纓抓起一個枕頭砸過去讓他閉嘴,旁邊一個嬷嬷小心翼翼地賠笑道:“皇後娘娘,這是因為您的乳腺還沒有通,小殿下剛出生不久,力氣不夠,所以吸不出來。”
水濯纓一聽這話,就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下意識問道:“那該怎麼辦?”
那嬷嬷不敢直說,隻是往绮裡晔那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绮裡晔這種時候的理解力絕對比什麼都敏銳,一下子眼睛就亮了,像是要冒出閃閃的綠光來,對水濯纓得意洋洋地一笑,那笑容要多妖魅有多妖魅要多變态有多變态。
“怎麼樣,關鍵時刻還不是要靠我?這可不是我硬要跟孩子搶。”
水濯纓的臉頓時就紅了,狠狠瞪了绮裡晔一眼,朝那兩個嬷嬷甩了個眼色。兩個嬷嬷根本都不用她示意,早就忙不疊先帶着兩隻小包子躲了出去,帶上門在房間外面候着。
然後,房間裡面很快就響起了水濯纓又是羞恥又是惱怒的聲音。
“……行了!還不停下來!”
“……死變态,你有完沒完!”
“……你……都快沒了!等會兒孩子吃什麼?!”
……
過了足有一盞茶時分,绮裡晔才從裡面把門打開,一副嘗到了久違的甜頭,但是又沒滿足的那種欲求不滿的表情。兩個嬷嬷膽戰心驚地抱着小包子進去,水濯纓的乳腺已經通了,臉紅得像是快要燒起來。
兩隻小包子一隻扒住一邊,吃得很香。绮裡晔在旁邊看着,一臉回味無窮的模樣。
“這味道的确不錯,看來以後還是要跟這兩個小兔崽子搶,就這麼丁點大的兩隻,能吃得了多少。”
水濯纓:“……滾!”
……
在莊子上坐月子,雖然肯定沒有在鳳儀宮裡那麼舒适,不過跟之前在荒郊野嶺裡生産,已經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按照古代人的說法,坐月子的時候是一個月不能洗頭洗澡的,到現代很多老一輩人還是遵循這種傳統觀念。其實這也有一定道理,但重點并不在不能洗頭洗澡上面,而是在不能讓産婦着涼。隻要不受涼的話,洗頭洗澡都是可以的,否則一個月不洗,頭上身上油膩污垢堆成山,皮脂炎都得給捂出來。
水濯纓作為現代來的人,又比較愛幹淨,真讓她一個月不洗頭不洗澡她肯定得瘋。绮裡晔帶她來這裡的時候已經幫她擦洗過了一遍身子,生完孩子幾天之後,她又讓绮裡晔在房間裡面燒上足夠的炭爐,關緊門窗不讓外面的寒風灌進來,把室内保持在一個比較暖和的溫度上,就這麼在裡面洗頭洗澡。
因為喂奶喂得頻繁,而且坐月子期間各種下奶的食物流水不斷,水濯纓的奶水一直很足,自己喂奶綽綽有餘,绮裡晔請來的兩個奶娘都快要下崗了。
不過這兩隻小包子出生的時候,雖然因為是雙胞胎的原因而弱小一些,現在倒是特别能吃,一天要喂上七八次甚至十來次奶。
每次喂奶的時候,绮裡晔就在旁邊用一種狼見了肉一樣的幽幽目光,盯着水濯纓和兩隻小包子。盯得水濯纓毛骨悚然,估計他這會兒肯定是給她和小包子各自記小本本,以備将來喪心病狂的報複。
并且這死變态說到做到,說要跟自己孩子搶食就真能幹得出來,并且越來越不要臉沒下限。水濯纓每每是被他纏得實在沒有辦法,偶爾妥協,讓他搶一兩口去,不然她和兩隻小包子全都不得安生。
這段時間裡她除了坐月子和喂孩子以外沒有什麼事,绮裡晔也隻是陪着她,保證這座莊子不被即墨缺的人查到就行了。
即墨缺在杏花林裡中了毒箭之後,很快便被送回盛京皇宮,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
那些箭矢上淬的雖然同樣也是劇毒,但又能迅速發作又完全無藥可解的劇毒實在是太少,即墨缺麾下的太醫院醫術也并不差,解絕大多數的毒都不成問題。
皇宮裡至今沒有傳出消息來,說明即墨缺至少性命肯定無礙;但人一直沒有露面,也沒有加派人手出來搜查抓捕他們,說明現在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自顧不暇,沒有那個工夫找人抓人。
西陵和東儀邊境上的戰事,随着雙方的帝王都無暇去顧及,現在稍微有所和緩。隔段時間傳一次戰報到绮裡晔的莊子上面,也沒有什麼緊急重大事情,是需要他親自趕過去處理的。
柳長亭在這期間來到莊子上幾次,但是一次也沒見到水濯纓的面,都是被绮裡晔的人擋了出去。水濯纓一直待在内室裡面,對此一無所知。
绮裡晔是典型的卸磨殺驢,要柳長亭幫忙的時候利用得一點都不客氣,現在不需要對方了,連大門都不樂意放人家進來。他自己還覺得自己心兇已經夠寬廣了,沒扔柳長亭進十八獄,就算是他深明大義,感念之前柳長亭相助之恩。
兩隻小包子長得非常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子,剛出生時還醜得跟兩隻沒毛猴子一樣,現在小臉已經略微長開了。原本紅通通皺巴巴的皮膚,現在水靈靈白嫩嫩的,跟嫩豆腐差不多,像是一碰就會冒出水來。
到這時候,小包子的眉眼也能看得清楚了。绮裡晔和水濯纓本來就是極出色的容貌,兄妹倆充分繼承了父母容貌上的一切長處,這麼一丁點大的時候,就能看得出将來會出落成何等盛世美顔。
兩隻小包子雖然是雙胞胎,但龍鳳胎是異卵雙生,容貌不會一模一樣,就跟一般的兄妹差不多。隻有一部分相似之處,不過各自的容貌特征還是有很大區别的。
哥哥長得比較像水濯纓。眉目精緻靈秀,五官偏于柔和,有一種水墨暈染美玉雕琢般的朦胧美感。這種長相放在女子身上,是那種鐘靈毓秀的類型,氣質比外貌本身的美感更加出衆;要是放在男子身上的話,十有八九就是風華絕代清逸出塵,皎皎如月飄然如風的谪仙一款。
妹妹倒是長得像绮裡晔更多一些。一雙眼睛已經有了那種眼尾上挑的丹鳳眼形狀,睫毛極長,像是兩片黑羽般濃密地覆蓋下來,容貌濃麗美豔得多。偶爾半睜開眼睛看人的時候,雖然應該還根本認不得人,但居然就已經有了一點绮裡晔那種懶洋洋的魅惑影子。照這種容貌去長的話,将來長大了,多半是個勾魂奪魄禍害衆生的絕代妖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