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今夜潛入東陽侯府,本相借他玄衣衛的身份探探甯玖的心意。未想今夜的時機很不湊巧,他來時對方已然沉沉的睡下。
他聽她呓語,本意隻想聽聽她的夢境,可最後……
想起方才自己再她不察之際對她做的事……薛珩不由扶額,對這樣的自己有些唾棄。
隻是……方才那一瞬,他竟好似入魔一般,腦子裡想的時候,身體已經先一步動了。
薛珩朝床榻之上的甯玖掃了一眼,随後微微歎息一聲。
罷了,既然時機不湊巧,還是快些離去吧,免得待在這裡擾亂了心神。
想着,薛珩徑直走到窗前,而後翻窗而出。
窗戶被薛珩順勢帶上,一切如初,仿佛這個不速之客從未來過。
*
翌日,用過午膳之後,甯玖便做起了赴宴的準備。
因是要赴宮宴,穿得太過素淨或是太過招搖都不大妥當。是以,甯玖今日便穿了一件銀朱色的齊兇上襦,下配一套十二幅間色月華裙,外罩一件與上襦同色的大袖,臂間挽着的是一條玄色團花描金披帛。
甯玖并不喜歡佩戴過多的首飾,但此番畢竟是進宮,是以便戴了一串兒紅瑪瑙與珍珠串成的璎珞。
她今日這身打扮既不樸素過頭,也不過分亮眼,實是恰到好處。
甯玖身中毒箭躺了近三日,前幾日才蘇醒,身子骨還未好利索,是以紫蘇對她此番赴宴十分擔憂。
紫蘇替甯玖绾好了發,将最後的一支珊瑚珠花點綴道她的發間後,不由擔憂的道:“六娘子,現已入秋,夜裡天涼,切要好好當心身子才是。”
沉香也在一旁點頭,“是啊六娘子,一會兒你能少飲酒便少飲,最好不飲,免得對你自己身子不好。”
紫蘇想了想,又道:“六娘子你身子還沒好利索,不若借機推掉?”
甯玖在妝奁的前面回首看了二人一眼,随後道:“你們放心罷,能推掉酒我都會推掉的,實在躲不掉的再說。此次宮宴聖上親自點名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都需赴宴,不得缺席,我倒是也想推。”
聽此紫蘇隻好道:“那奴婢便将該帶的東西備好。”
“去吧。”甯玖點頭。
說着,紫蘇告退,便去替甯玖打點去了。
甯玖收拾完畢後便到了前院,與他父兄二人會合。
正好此時鄭氏母女二人也收拾完畢,從回廊穿過,到了前院。
今日甯珊穿的是一件丹色纏枝紋交領半臂襦裙,衣服上的紋飾十分細緻,一看繡工便極為精緻。
許是這幾日她的精神頭有些不太好,即使是覆着厚厚的粉,也難掩她眼底的幾分青色。
甯珊的目光觸及甯玖的瞬間便凝住了,她原本有些恹恹的精神一下子抖擻起來,攏在寬大袖袍裡的素手狠狠攥緊,一口銀牙也咬得死死的。
出了這次的事情,甯晟和甯珏二人對二房的人都沒什麼好感,走過去時冷淡的點了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随後徑直往前。
甯玖當然感受到了甯珊對她的敵意,不過她卻對此并不在意。
她的目光落在甯珊捂得嚴嚴實實的頸脖上,有些意味深長。
甯珊的面色一瞬僵住。
途徑甯珊的時候,甯玖忽然停住,唇畔勾起一抹淺笑,輕啟朱唇,“本以為近些日子永安城中的傳言會對二姊你有所影響,六娘本還有些擔心。如今看來二姊精神似乎不錯,今日這衣裙也甚是雅緻,實在是光彩照人。”
甯珊母女哪裡聽不出甯玖這是在暗諷甯珊如今名聲都臭了,居然還有膽去赴宮宴。
鄭氏上前,尴尬的一笑,語氣有些冷淡道:“此事便不勞六娘操心了。”
甯玖淡笑,“幾日前去寶華寺的時候,我記得二叔母你對六娘可是百般熱情呢,不但單獨為六娘準備馬車,言辭間也是很是親近。今日二叔母如此冷淡,倒叫六娘有些傷心了。”
鄭氏眸光一凝,心下微驚。
甯玖這話,顯然是話裡有話。
甯玖又道:“放心,二叔母你對六娘冷淡也無妨,六娘始終是記得你的熱情的,總有一日,六娘會好好報答二叔母你和二娘的。”
說罷,甯玖領着自己的兩個丫鬟跟上甯晟二人,出門往自己的馬車而去。
鄭氏和甯珊母女二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像是在強忍着什麼似的。
很快,鄭氏母女二人也上了馬車。
甯珊上了馬車之後氣得面色鐵青,她的一雙秀目幾欲噴火,“阿娘!你看到甯玖方才得意的樣子了吧,這次的事,我們必然是被她算計了,如今名聲毀盡的本應是她這個賤人才是,可這一切卻要我來代她受過,我心裡好恨,好不甘。”
鄭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兒莫要害怕,等今晚過後你便是聖上親自封的縣主,日後便是她再能又如何?見了你還不是一樣的要卑躬屈膝,乖乖見禮。”
甯珊心中雖然不大看得起阿史那穆爾,可如今事情已然發生了,她再怨天尤人也毫無用處,隻能接受現實。
如今自己即将受封縣主,想想也算是有一些寬慰。
甯珊點頭:“也好,阿娘你說的對,我活的越快活,她甯玖才會越憋屈,越不甘心。”
鄭氏一邊拍撫着她的手,一邊道:“你這樣想才對。”
在宮門接受了盤查,對了魚符後,甯玖一行人直入宮門。
未過多久,便有宮人上前引着他們朝皇宮内今夜設宴之所去了。
今夜設宴的的地方名為明光殿,此地乃是一處極大的殿宇,同時容納千人都沒有問題。殿内以金玉珠玑為簾箔,處處明月珠,金陛玉階,晝夜光明,實在華麗異常。
殿内的桌案分設左右兩列,男賓居左,女賓居右。
此時,偌大的殿内三三兩兩的人影不斷入内,而後緩緩落座,沒有一人行至門口,那門口駐守的宦官便唱一道來者為何人。
雖說鄭氏心中極不情願和甯玖同坐,但此次女眷的坐席是以家族為單位的,是以東陽侯府的女眷自然被劃在了一起,鄭氏母女恰好與甯玖毗鄰而坐。
這時殿門的宦官又唱道:“突厥小可汗,公主至。”
這唱聲一落,便見身着胡服的兄妹二人邁着步子款款而來。
二人進來的同時,殿中便起了一些低低的議論聲。
幾乎是在阿史那穆爾進殿的瞬間,甯珊便清楚的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一瞬暴增,那些目光好似要将她架在火上翻烤似的,讓她十分難耐,覺得呼吸都困難了……
鄭氏在桌案下的手按住甯珊的手,以此來安撫她。
甯珊将這種屈辱忍住,暗暗咬牙,握緊拳頭,在鄭氏的安撫下竭力讓自己表現出一副面色無常的模樣。
甯玖不動聲色的掃了旁邊的鄭氏母女一眼,随後移開。
突厥小可汗和突厥公主進殿的同時,二人的視線便朝人群探去,好似在人群中搜尋着什麼。
隻是小可汗的目光是往女子席位那邊去的,而阿史那古麗的目光則是朝男賓那邊循了過去。
很快,阿史那穆爾的目光便落在了甯玖的身上。
他的眸光光深掠過幾絲晦澀難明的光芒,目光在甯玖的面上停留了一瞬,随後落在甯玖旁邊不遠的甯珊身上,唇角揚起一個近乎玩味的笑。
甯珊在阿史那穆爾掃過她的一瞬脊背微僵。
這是一種條件反射,自那日的事情過後,她對阿史那穆爾本能的有了一種懼怕。
阿史那穆爾将目光收回,随後往男賓的席案方向去了。
阿史那古麗沒有在男賓的賓客裡找到自己想要的人,不免有些失望,隻好朝女眷的席位這邊走來。
她甫一轉首便看到了甯玖。
同時,甯玖也在看她。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交彙。
阿史那古麗下意識後退一步,神色有些震驚,按理來說甯六娘中了她的毒箭,今日應當喪命了才是,可眼下她不僅安然無恙,居然還來此地赴宴……
阿史那古麗心中有些慌,不過更多的還是不甘和憤怒。
這個甯六娘還真是陰魂不散,這命竟是如此之大,中了奇毒,居然也能逃過……
真是可惡,可惡。
于是懷着對甯玖的憤怒和恨意,阿史那古麗由宮人引着到了屬于自己的席位之上。
甯玖則是對阿史那古麗方才的目光思索起來。
之後又有其他人陸續到來,太子,齊晉二王幾乎是同一時間到達殿内。
很快,原本偌大且有些空曠的殿内便坐滿了人,隻剩下幾個空着的席位。
此時門口的太監又唱道:“聖人至。”
身着一襲赭黃描金龍袍,頭束金冠的宣德帝身後跟着王貴妃崔淑妃鄭賢妃三人,一同朝着上首的位置緩緩而去。
宣德帝一來,原本坐在位置上的衆人紛紛起身,躬身朝着他行禮。
宣德帝擺了擺手,“今日的宴會是為歡迎諸國使臣,衆愛卿不必多禮,都坐下吧,坐下吧。”
話雖如此,宣德帝未落座前,衆人自是不敢坐下。
待到宣德帝和幾個妃嫔依次落座,殿内的衆人這才敢坐下。
落座之後,宣德帝正要宣布晚宴開始,卻見陳德面帶難色,附身子在他耳畔低語幾句,“陛下,楚往殿下……還沒有到。”
聞言,宣德帝下意識地往下方的席位掃視了一圈,看去見原本應屬楚王的位置上空無一人,不有得微蹙眉頭。
平素裡楚王本就是一個行事沒有章法,放縱怪誕之人,在宴會上遲到是常有的事情。
往日裡屢見不鮮的事情,在今日卻讓宣德帝有了一種楚王托大的感覺。
他壓下心中的不悅,想了想,本欲與宣布宴會開始,正在這時,門口的宦官唱道:“楚王殿下至。”
宦官話音落下的同時,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外而去。
身着一襲紫色描金團花圓領袍服,腳蹬長靴,腰束金玉蹀躞帶,頭戴嵌紫寶金冠的楚王殿正下款款而來。
他的唇畔噙着一抹笑意,一雙桃花眼似生來含情,既清且亮,整個人在室内燭火的映襯下有種格外的俊美。
不愧是被世人評價容色昳麗,洵美且異的郎君。
楚王生得實在是太好。
阿史那古麗的目光落在楚王的身上,熾熱而又激動,幾乎連呼吸都無法自已了。
她捂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對着旁邊回鹘的公主道:“看到沒有?他就是楚王殿下。”
上次參觀明文堂的時候回鹘公主身子不适,并未同去,所以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楚王。
回鹘公主的眸中不由露出贊賞的神色,驚呼是驚歎般的,“我……我還從未見過生得如此好看的兒郎。”
言罷看了一眼阿史那古麗補充道:“這楚王生得的确好卡你,不過……我還是更喜歡粗犷些的兒郎。”
阿史那古麗聽到回鹘公主對楚王的贊美,心中升起一種與榮有焉的感覺,歡暢的不得了。
楚王一步一步行至殿中,對着上首的宣德帝行禮,面上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九郎來遲,還望兄長莫怪。”
宣德帝眸光微沉,而後似往常那般故意責怪了他幾句,随後催促他趕快入席。
薛珩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撩袍角,而後盤膝坐下。
他坐下的同時,不知怎的,餘光下意識便往女賓那裡去了。接着,他狀似舉杯自飲,實則餘光全部都落在了甯玖的身上。
今日她穿了一件銀朱色的襦裙,頭發簡單束,上面簪着别緻的珠花。
許是為了遮掩病色,今日她難得塗了一些胭脂,襯得她越發嬌豔了。
此時此刻,甯玖整個人在室内的幢幢燭火下,好似月下明珠一般散發着瑩瑩柔光,讓薛珩忍不住将其藏之,僅供自己一人觀賞。
薛珩就這樣看着她,覺得心下微軟,而後垂首将自己手中的酒飲下。
此時,暗中觀察甯玖的并非楚王一人。
端王,晉王,乃至齊王也都在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甯玖。
起先端王想要得到甯玖無非是因為甯玖家族背後的實力,但漸漸地他發現,甯玖除去家族之外,她本人也甚是有趣的。
聰明,有才華,貌美……每一條,都極符合端王對女子的審美。
是以今日瞧着甯玖,他竟覺得她格外順眼。
而晉王和齊王則是單純地打量着甯玖的容貌,順道在心中丈量着若是能得了此女,能夠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價值。
薛珩發現盯着甯玖的蒼蠅有些多時,握住杯盞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緊。
不知怎的,薛珩腦中又回響起了昨日宣德帝所說的那些話,眉頭微凝。
不過很快他便搖了搖頭。
昨日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兄長有所求,他必然不會罔顧他意,執意替她和太子賜婚。
思及此,薛珩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漸漸緊了下來。
宣德帝宣布宴會開始,殿中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為了活躍氣氛,宣德帝今日還差了宮中的樂師舞姬們助興。
宴會進行了一半,有一小部落的王子忽道:“聽聞南秦飲酒有許多門道,其中這行酒令甚是有趣。下臣有幸至永安,鬥膽請尊敬的皇帝陛下讓我們也體味一番在南秦的飲酒樂趣。”
見這些胡人想要行酒令,宣德帝不由一笑,“既然諸位想體驗體驗,朕自然不能駁了你們這有興趣。這樣吧,今晚便由朕來擔任這場宴會的明府,負責監督整個酒令活動。”
“至于這律錄事和觥錄事……”想了想,宣德帝一指陳德和旁邊的另一個内侍道:“這負責宣令,斷是非對錯的律錄事便交由陳德來行吧,觥錄事則由此人擔任。”
被宣德帝指到的那個宦官立時出列。
觥錄事主要是聽律錄事斷明了是非之後,負責上去罰酒倒酒的。
将人員确定了之後,宣德帝想了想到“現在正值秋日,便以秋為題吧。”
宣德帝指了指薛珩,“從楚王這裡開始。”
薛珩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于是下面有人接:“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
“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
“……”
待輪到一個外國使臣的時候,他面色通紅,憋了半天也沒吟出一句來,當即滿場大笑。
作為律錄事的陳德便上前道:“回鹘使臣未答,這一句,請自飲三杯。”
觥錄事的宦官忙上前,替這位回鹘使臣倒了三杯酒水。
在衆人的注視中,回鹘使臣面色通紅的将酒飲下。
玩了幾局之後,衆人便發現一個問題,行律令每每受罰的大都是外國來使。
見又有一名外國來使受罰,阿史那古麗忽然起身道:“皇帝陛下,我有話要講。”
宣德帝點頭。
“尊敬的皇帝陛下,這作詩本就是你們南秦人擅長的,若是繼續以這種方式來玩,怕是有些不公平吧。有沒有什麼簡單爽利一些,不必作詩的法子。”
宣德帝笑,“自然是有。”
随後他便喚人取來一個龜馱圓筒狀,以流雲飛草為紋的論語玉燭銀籌筒出來。
阿史那古麗見這東西有些詫異不解,問道:“皇帝陛下,此物是什麼?又有何用處?”
宣德帝道:“公主不是嫌方才的律令麻煩嗎?那麼咱們便換一個簡單點的,這東西抽出來便好,說着宣德帝抽出了一支銀簽,上面寫着乘肥馬,衣輕裘,衣服鮮好,處十分。”
言罷,宣德帝一笑,忽然将目光落在薛珩的身上,“看來今夜這衣服鮮好非楚王莫屬了,衆卿以為如何?”
下面的人紛紛附和,“陛下所言極是,今日楚王這一身實在是光彩照人,這衣服鮮好,說得不正是他嗎?”
“是極是極。”
于是充當律錄事的陳德的宣道:“既然一緻認為楚王便是衣服鮮好之人,那便請楚王自飲十分。”
觥錄事上前,在薛珩的杯中裡替他倒滿了滿滿一杯酒。
見此楚王一笑,随後搖了搖頭,爽快飲下一杯。
阿史那古麗見此目光一亮,拊掌歎道:“這個有趣,有趣,比方才的有趣多了。”
宣德帝讓宦官端着那論語玉燭銀籌筒讓在座的人挨個抽。
最先是由太子來抽,他抽到“後生可畏,少年處五分。”
陳德見此上前,笑眯眯道:“在座各位誰人年紀最小,罰飲半杯。”
最後一個年僅十二的小郎君飲下了半杯酒。
阿史那穆爾抽到一個“擇其善者而從之,大器四十分!”
這下衆人的面上不由浮現出興奮的神色。
阿史那穆爾不懂,隻能問道:“此簽是什麼意思?”
陳德道:“小可汗抽的這條有意思,在座的各位,誰人酒量最大,需罰飲四杯。”
此言一出,便有人道:“那這四杯該是小可汗喝無疑了,他是出了名的大器!”
說這話的自然是胡人。
南秦這邊有官員表示不服氣,有人說“楚王大器,千杯不醉,這四杯該是罰他才是。”
最後陳德面帶難色,請示宣德帝。
宣德帝道:“依朕看,既然二人皆是大器之人,不若一人各飲四十分。”這是在說,兩人各喝四杯。
最後兩方争執不下,楚王和阿史那穆爾各自喝了四杯。
很快,男賓那邊一輪了一番,終于輪到女賓這邊了。
甯玖看了眼宦官捧到她跟前的論語玉燭銀籌筒,而後摸出一根簽文,“己所不欲,不欲勿施于人,放。”
對面盯着這邊的甯晟和甯珏不由松了口氣。
若不是聖上旨意言明不得缺席,他們說什麼都是不會讓甯玖來赴宴的。
眼下他們二人自是希望甯玖少沾酒水。
阿史那古麗見甯玖什麼都沒喝,很是詫異,“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不罰她喝酒?”
陳德解釋道:“甯六娘子抽中的是放,這放便是放過了。”
阿史那古麗不由憤憤,這甯六娘的運氣還真是好,竟什麼懲罰都不用受。
甯珊抽了一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錄事五分。”
陳德面色愁苦,阿史那古麗不由哈哈一笑,“快,這個我知道,你們兩個錄事一人各飲一半。”
阿史那古麗等了好半晌,終于輪到自己抽了,她抽了一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自飲十分。”
阿史那古麗指着這自己的簽文,“這是要我自己喝一杯?”
陳德點頭。
她不甚在意,“一杯而已。”說着将一杯酒一飲而盡。
幾圈玩下來,論語玉燭銀籌筒的簽已經被抽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有人提議換個更容易活躍氣氛的來。
最後決定行‘抛打令’,也就是擊鼓傳花。
宣德帝指定了一被蒙着眼睛,堵住耳朵的宦官在大殿中間,而後讓他開始擊鼓。
同時另一個宦官拿着了彩綢紮成的花,開始在人群裡傳。
很快,鼓聲一落,便有人受罰。
綢花落入了端王的手中,他自罰一杯。
衆人覺得罰一杯不夠,于是便提議多罰一些。
陳德便在下一局開始前道:“此局得綢花者,自飲五杯。”
随着鼓聲的越來越響,氣氛也越來越高漲,在場的人唯恐最後的花落到時候自己的手裡,接到綢花時都仿佛燙手山芋般的将花扔出。
終于,那彩綢紮成的團花落在了阿史那古麗的手中。
阿史那古麗聽鼓聲越來越響,仿佛就要停止,神情不由一凜,目光落在了甯玖的身上。
隻見阿史那古麗拿到綢花不但不傳,反而牢牢地捧着。
衆人正覺詫異,便聽鼓聲忽地一停。
阿史那古麗一直注視着擊鼓宦官的動作,就在鼓聲動作停下的前一刻,她将手中的花一抛,便直直抛到到甯玖的身上。
綢花落入甯玖手中的同時,鼓聲停止。
阿史那古麗面上十分興奮,指着甯玖道:“花落她的手中,這一局她必須飲五杯。”
甯玖旁邊的甯璇面上掠過幾分擔憂的神色。
對面甯珏和甯晟眸中面上也是有些擔憂,甯玖身子還未大好,不宜多飲。
首座上宣德帝的眉頭也不由微微皺起。
這個突厥公主還真是肆意妄為,竟如此沒有眼色。
甯晟忍不住起身勸道:“陛下,小女前幾日染了風寒,身子還未大好,這五杯實在是太多,不若這樣,她飲一杯,餘下的四杯由我代飲。”
這下阿史那古麗不樂意了,他看着甯晟不由得道:“據聞你們南秦人最是講究信譽,那句話怎麼說的,是了言必出,行必果。既然事先都說了得到花的人要自飲五杯,甯将軍為何還要出面幹擾,豈不是言而無信?”
甯晟眉色一厲。
方才分明是阿史那古麗故意為之,真當他是瞎子嗎?
薛珩落在阿史那古麗身上的目光也有些沉。這個突厥公主,是故意想要針對甯六娘的。
宣德帝道:“不若如此,朕賜酒一杯,甯六娘有病在身,便飲下朕賜的這一杯酒如何?”
皇帝都親自開口說話了,衆人明眼都看得出他是有意偏袒甯玖,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有異議。
突厥小可汗不滿的看阿史那古麗示意她适可而止。
阿史那古麗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隻好點頭道:“好,皇帝陛下所言有理。”
方才甯玖喝的酒水都是袖子遮住酒杯,随後看似飲下,實則是将酒倒在了自己旁邊的地上。
但眼下是禦賜的酒水,甯玖自然不敢耍小動作,隻好當着衆人的飲下。
酒過三巡,突厥小可汗忽然對上首的宣德帝道:“尊敬的南秦陛下,我有一事相求,還請陛下務必應允。”
他話音一落,衆人的兒目光便不由得落在了他的身上。
宣德帝點了點頭。
阿史那穆爾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對面的甯珊臉上,他的眸中滿是深情浮動橋,“我對東陽侯府的甯二娘情一見鐘情,如今已然情根深種,希望陛下能夠成全我的這個願望,讓我和她二人成就一段姻緣。”
宣德帝故作詫異道:“你對甯二娘一見鐘情?”
突厥小可汗忙點了點頭,表情一副誠懇。
“甯二娘天姿國色,我對她一見傾心,還望皇帝陛下能夠滿足我的這個願望。此次我來南秦本意想要求娶南秦的公主,但見到甯二娘之後,我才知道,她便命中注定要與我相遇的人。”
說着說着,阿史那穆爾目中的深情幾乎都快要溢出來了。
沉吟了半晌,宣德帝道:“好吧,既然小可汗有如此願望,朕又豈能拂了你的意。不過在此之前還需問問女方的意見。”
說罷,他故意詢問下面的甯濮,“甯卿,你可願意将女兒許配給小可汗。”
甯濮今夜心神不甯,一直在等宣德帝發話。
眼下自然是賣力表演道:“多謝陛下,臣對臣女的心意也有所耳聞,她似乎對小可汗也是很滿意的。若陛下願意賜婚,臣絕無二話。”
宣德帝點頭,“哦?竟有此事。朕素來不是亂點鴛鴦譜的人。”又對甯珊道:“你可願與小可汗極成就一段佳緣?”
甯珊故意低頭看,似乎有些羞怯,實則她的雙手握得很緊。
“自古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娘不敢置喙,全憑父母做主。”
宣德帝笑道:“這樣瞧着,似乎雙方都有意啊。”
“既然如此,朕便應下這個要求。不過小可汗身份貴重,既然你對甯二娘情根深種如此,朕便将她封為長樂縣主,賜婚于你,日後再擇良辰吉日與小可汗完婚如何?”
阿史那穆爾一臉興奮,仿佛終于得償所願,連忙回道,“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宣德帝擺了擺手,哈哈大笑,随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正好既然今日突厥小可汗提起此事,那朕不妨在這麼多人的見證之下,也宣布幾個重要的事情。”
聞言,在場的衆人不由得相互對視,以目光示意。
宣德帝這話看起來并不像臨時起意,倒像是早有準備。
可今夜,他要宣布什麼事?
坐在宣德帝身旁的王貴妃等人心中忽然浮現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宣德帝道:“朕的幾個兒子也正值适婚年齡,恰好今日南秦衆多貴女也在此。朕促成了小可汗的一樁美事,自然也不能耽擱了朕的幾個兒子的終身大事。”
此話一出,激起千層浪,下方衆人面色驚駭,議論連連。
宣德帝今日竟要給幾位親王賜婚,怎麼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而比起下方衆人的驚駭,此時最震驚的便是晉王齊王等人。
二人齊齊給了自己的母妃一個眼神卻發現對方皆是,蹙着眉搖了搖頭。
宣德帝竟然連身邊的妃嫔也未透露分毫便要給他們賜婚,這簡直……
齊王想了想,不由咬牙上前,面上笑着道:“兒還未及冠,這婚事目前暫且不必着急。”
齊王可以以年齡為托詞,但是晉王不能,于是他隻能和齊王站在一條線上,“齊王尚未及冠,這婚事的确不用着急。”
王貴妃也道:“陛下,這選妃一事事關重大,不若再——”
崔淑妃附和,“是啊,賜婚這事——”
宣德帝打斷道:“朕已有主意,你們無需多言。再說,這及冠是早晚的事,他們幾個身旁正妃遲遲未定,說來也是朕這個做父親的疏忽,今日朕便為他們幾人親自賜婚。”
宣德帝的語氣十分強硬,不容拒絕。
齊王和晉王的面色微僵,心知今日宣德帝這是鐵了心要為他們賜婚。
而一旁的端王則是有些幸災樂禍。
想想也是,宣德帝偏愛太子,必然不會對齊王和晉王二人的婚事上心。
太子……
思及此,端王的面上忽然掠過一抹慌色,幾乎是下意識地将目光落在了對面的甯玖面上。
宣德帝此番賜婚看似突然,想必已然在心中籌謀已久,他對齊王和晉王不上心,必然不會專門挑時機來給他們添堵。
除非……今日之事事關太子。
很快,陳德便将宣德帝事先準備好的聖旨宣讀于衆。
“梁國公府崔氏四娘,德行有嘉,溫雅賢惠……特賜予晉王。”
“荥陽郡公府鄭氏三娘,秉性柔嘉,娴雅端莊……特賜予齊王。”
坐在女賓位置上的崔婉和鄭娴二人也十分震驚。
尤其是鄭娴下意識的往王四郎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眶都紅了。
怎麼會?聖上怎麼會如此突然地将她賜給齊王?
這兩道突然而來的旨意本已足以讓衆人震驚,未想這最後一道旨意讓衆人更加震驚。
“東陽侯府甯氏六娘,溫良恭儉,明德惟馨,實乃宗婦之典範,堪為太子良配……特賜予太子。”
宣旨的聲音落下,全場不由自主的靜了下來。
薛珩聞言眼眸微睜,下意識握緊了酒杯,指骨泛白。
忽地,他朝着上首的宣德帝看了過去。
宣德帝卻好似并沒有看到他的眼神,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又似乎什麼也沒看,有些虛無。
薛珩本以為昨天宣德帝已然将他的話聽了進去,未想……他的唇畔下意識地勾起一抹譏笑。
笑自己妄自尊大,不自量力。
憑什麼,他以為他求,宣德帝就會應?他雖是他的兄長,但同時,他也是一個帝王啊。
鄭氏母女二人正兀自沉浸在甯珊受封縣主的喜悅中,未想下一秒宣德帝竟将甯玖賜給了太子。
這……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此時此刻,太子也十分震驚。
他聽到宣德帝的旨意之後,便下意識的往對面甯玖的方向望了一眼。見甯玖姿容不俗,氣質自華,眉目明麗,光彩照人……
太子打量甯玖的同時,甯玖的目光也往太子的身上去了,不期然的,太子和甯玖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二人視線相撞,甯玖并不慌亂,對他一笑,淡淡的點了點頭,随後便移開了視線。
反倒是太子,偷看對方被抓了個正着,耳尖有些微紅。
方才和甯玖對上視線的那一瞬,他的心跳得有些微快,有種異樣的感覺在腦中浮動,他心中覺得,宣德帝為他選的這個太子妃似乎還不錯……
薛珩一眼看到的便是甯玖和太子眉目相對的畫面。
甯玖朝太子淺笑,太子有些窘迫,耳尖泛紅……
他忽覺心頭發堵,十分澀然,喉嚨仿佛堵住什麼東西一般叫他說不出話來,難受異常。
薛珩落在甯玖身上的目光有些熱,似是有所感,甯玖悠悠擡眸,眼風朝他這邊遞了過來。
------題外話------
注意:本章涉及的行酒令,參考的唐朝定居指南,有興趣可以去看看這本書~至于涉及詩詞當然是先賢們的智慧。
最後明光殿是漢的一個宮殿名,我覺得名字好聽,就用在了此處——感謝——
1Jun夏秀才評價了本作品
2拂涼宴秀才投了1張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