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東陽侯沉聲道:“分家之事,我意已決,你們無需多言。”
時人宗族觀念極強,輕易不會分家。東陽侯也曾希望一家和睦,共同興旺家族,所以曾經在衆人面前說過,有他在的一天,就絕不能分家。
可世上有很多事情并非人為控制的。如今大房與二房嫌隙已深,若是繼續讓他們在一起,怕是會起更多的摩擦,倒不如早早分家,免得最後兄弟成為陌路仇人。
“我名下房屋、田産等一切務事均分給你們三兄弟,大房得其四,其餘二房各得其三,你們可有異議?”
甯晟和甯珏二人齊齊應聲,“父親做的決定,兒自當遵從。”
“祖父主意已定,孫兒莫敢違抗。”
甯玖也點了點頭道:“既是祖父的決定,我們身為小輩的,自當遵從。”言罷,她的目光落在鄭氏身上,語氣有所指,“這次的事情,也足以讓人明白,咱們這侯府也是時候該分家了。”
見到大房的人異口同聲的回答,在場衆人心中瞬間了然,看來這大房早有分家之意,隻是一直未表現出來而已。
事到如今這般地步,加之東陽侯又如此堅決,鄭氏知曉今日這分家一事怕是闆上釘釘,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了。
既無法改變,那他們隻好接受。
鄭氏和甯濮二人下意識對了對眼。
可聽到東陽侯說大房比他們要多分一成時,甯濮夫妻二人的臉色齊齊沉了下來。
鄭氏目光隐晦的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方才被東陽侯駁了話,心中有些後怕,但此時為了二房的利益,隻好硬着頭道:“既然侯爺執意要分家,那我們便不多加阻撓。不過大房得四,其餘兩房各得其三,怕是有些不妥。”
“大郎和二郎二人都是嫡子,而三郎是庶子,按理來說,位低者應當少分。可如今二郎和三郎分得的比例一樣,這實在是不妥。”
三房夫妻二人聽到李氏這話,臉色不由得齊齊一變,很是尴尬。
在場衆人中除了鄭氏夫婦二人不想分家,蔣氏夫妻二人亦同樣不想分家。
三房乃是庶出,本就是處境艱難,平日裡少不得沾父兄的光,若是分了家,那他們三房的日子必然沒有以往好過。
蔣氏心中十分擔憂,面上不由得入了幾分愁苦之色,她給了旁邊的甯柏一個眼神。
甯柏搖了搖頭。
他父親的性子,他很是清楚,看着溫和,其實十分固執,一旦做下什麼決定,旁人輕易無法撼動。
聽到東陽侯說三房與二房各分三成的時候,蔣氏心中這才不由得松了口氣。
是了,他這位阿翁素來公正,就算是要分家,也不可能因他們三房是庶房便虧待他們的,隻是蔣氏心中這口氣還未來得及完全松懈,便聽李氏說了那樣一番話,立時面皮發紅,心中怒已難消。
蔣氏不忿道:“阿家這話是什麼意思?阿翁這樣分配自然有他的道理,你這話莫不是說我們三房不配分得三成?”
李氏心中本來就看不起三房,眼下見蔣氏竟敢如此同她說話,當即便道:“你們三房本就是庶房,如今竟想要與嫡子分得一樣的,豈不是癡心妄想!”
東陽侯聽了李氏這話,當即便不贊同道:“你說的是什麼話?分配便按我方才說的辦。”
東陽侯的語氣铿锵有力,擲地有聲,不由旁人有一絲一毫的置喙。
李氏面色鐵青。
甯玖與甯玖二人對視一眼,甯珏對她點點頭,上前一步道:“既然要分家,那府中的一應物事都需重新清點才是,尤其是公中的賬冊,更需要好好算算。這麼些年來,我阿爺南征北戰,掙下的賞賜大多入了公中中,不過那些東西時日已久,也不好區分,我們大房的意思,這些東西便算了屆時便按照宮中的賬冊各自分給三房便是。”
甯晟點頭,表示甯珏這番話是他授意。
鄭氏等人聽到甯珏這話,心中不由得暗自一喜,這麼些年來,他們可沒少從大房的手裡得到好處。
然而不等鄭氏一顆心完全放下,便聽甯玖道:“之前那些賞賜是無所謂,不過今年我阿爺回到永安城後,聖上所賜下的東西卻是一分都不能少的。”言罷,甯玖擡頭看着上首的東陽侯。
東陽侯點頭道:“這些東西是你父親自個兒掙來的,理應屬于你們大房。”
鄭氏聞言一怔道:“什麼!那些賞賜不都入了公中嗎?”
甯玖笑道:“那些東西是入了公中,不過時日并不長,賬冊什麼的都在,清算起來必然很是方便。二叔母若是嫌麻煩的話,屆時由我差幾人來負責清算便是。”
鄭氏心中不由得一陣肉疼,要知甯晟多年未曾歸京,今年的賞賜比以往尤為豐厚,其中一些東西,她已借着掌家之權的便利,充作了她二娘出嫁時的嫁妝。
二娘的嫁妝已然擡了出去,眼下若要來補那些東西的虧空,必然得掏掉他們二房的老底不可。
鄭氏雙眼掃過甯玖帶笑的眉眼,忽然頓悟。
大房先給他們顆甜棗,故作大方姿态,言明以往入了公中的東西均分,借此赢得他們好感。接着再順理成章的提出要将今年原本預計充入公中的那些銀錢财物給收回去。
以往的那些東西畢竟時日已久,就算有賬冊在,聖上賜的那些東西早就用了個七七八八,如今再要清點,也清點不出什麼油水。
可甯晟最近歸京得的那些物事,那可是一筆不菲的賞賜!
鄭氏恨得牙癢癢,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
東陽侯臨時提出分家,甯玖和甯珏等人反應不可能這麼快的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權衡好了。
唯一說得通的便是,他們之前便謀劃好了分家。
所以眼下東陽侯提出分家,他們便第一時間順水推舟地提了這些要求,為的便是要将他們二房的老底都掏空。
鄭氏咬牙,雙拳緊緊拽住,恨不得上前将大房的人的臉撕個稀巴爛。
本以為她才是今日的設局的人,未想自己卻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鄭氏越憋屈,甯玖便越猖狂,見狀,面上笑意更深道:“怎麼?我見二叔母面帶難色,似乎很不不甘不願。莫不是想将這些東西暗自私藏?還是說身為掌中饋之人的你已經将些東西都揮霍一空了?”
鄭氏聞言瞪大雙眼,正要出口回答,甯濮忙上前按住她的手,竭力維持着面上的平靜道:“就按你們說的,該是哪樣便是哪樣,你們說的那些東西到時候必會原原本本的歸還。我們二房還不至于眼淺至此地步。”
鄭氏聽到他這話,不由得驚愕的瞪大雙眼。
這個甯濮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嗎?他難道不知,他們二房并不富裕。
早些年由于是安平郡主當家,鄭氏也沒撈到什麼油水,直到安平郡主去世之後,她當了家,便開始大肆私吞公中的财物,尤其是甯晟的那些賞賜。
那種銀錢滿腰,腰包鼓脹的感覺,實在是讓她欲罷不能。
這一來二去,短短大半年的時間便已揮霍許多,眼下若真要将那些東西補上……那他們二房必然在将來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會陷入一種十分困頓的境界。
鄭氏目光落在甯玖身上,不由得握緊拳頭。
這個甯玖再過幾月才及笄,可她的手段已是如此,這簡直……
鄭氏心中又是後怕,又是痛恨,複雜至極。
甯玖見蔣氏面上帶着幾分憂色,不由道:“三叔母放心,便是分了家,日後我們也可以常走動。你和四娘若是想我們,到時候常聯系便是。”
末了,甯玖的目光落在鄭氏身上道:“不過,似二叔母這般心思深沉之輩,日後若是無事,還是少打交道的好。”
甯濮見甯玖竟敢如此對鄭氏說話,當即喝道:“甯六娘你怎麼說話的,怎麼說她也是你的長輩。”
甯玖聞言一笑,隻是這笑帶着一絲冷意,“二叔,對于一個處心積慮想要害我的人,我難道要對她笑顔相迎嗎?”
甯濮被她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甯晟見此上前一步,将甯玖護在身後,對着甯濮二人冷冷的道:“上次我便警告過你們夫妻二人,少打大房的注意。本以為你們會有所收斂,可未想如今愈發變本加厲。”
“既然如此,那以後咱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擾為好。若你們膽敢再動什麼不該動的心思,屆時就别怪我甯晟不顧兄弟之情。”
甯濮見甯晟當着衆人的面如此氣盛地數落他,當即一怒,方才在兇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喝道:“什麼不顧念兄弟之情?你幾時将我當過真正的兄弟,少在父親面前做戲,你……”
“侯爺!”
“祖父!”
甯濮的話說到一半,上方的東陽侯忽然咳嗽不止,面色漲紅。
甯晟見狀忙上前幾步道,“阿爺,你怎麼了?”
鄭氏夫妻二人也不甘落後,齊齊上前,“父親,您怎麼了?”
一時間,屋内的一幫子人都朝上首的東陽侯圍了過去,場面十分混亂。
東陽侯的身子出現這樣的情況,此處自然不宜多留,當即便被人送回了院子。
東陽侯撤了,旁的人也沒有在聚集在此處的必要,也一一散了開來。
甯玖從大廳出來之後,徑直去了自己以前居住的瓊華院。
此時瓊華院内柳若靈已然等候了她多時,她被沉香等人關押在了一間屋子裡面。
柳若靈見甯玖近前,目露亮色,忙道:“你關了我這麼久,現在,現在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甯玖聞言遞給了沉香一個眼色,沉香道:“六娘子放心!方才那李七郎的遭遇,奴婢已然一五一十的說給了她聽。”
柳若靈聽沉香陡然提起這話,身子不由下意識的一抖。
那個李七郎身為李氏的侄子都落到這般境地,這次她站出來作僞證,她豈不是要更慘?
思及此,柳若靈當即便道:“六娘子,永樂真人,我錯了,我不應該在太子面前替李七郎做僞證,不該幫着他來陷害你,求求你放過我,我保證日後我再也不犯。”
甯玖聞言冷笑道:“放過你?”
“柳二娘子莫不是記性不大好,甘泉行宮時你出面指證我,明文堂前你出面污蔑我,哪一次我沒有放過你?”
“可到頭來你回報的是什麼呢?依然不予餘力地與我作對,這樣的你,你覺得我敢放嗎?”
柳若靈面帶駭色,冷汗直冒,“那你想要如何?你怎樣才肯放過我?”
甯玖點頭道:“簡單,你先說說是誰指使你來做此事的,若你膽敢有半分隐瞞,我倒是不介意用處置李七郎的方法來處置你。”
李七郎被拖在東陽侯府府門面前打闆子,不論旁的,單說這脫了褲子在大庭廣衆之前被打,便是一件極為令人羞恥之事。
此事之後,李七郎必在永安城擡不起頭來,日後每每有人提到他,恐怕第一時間便會想起此事。
李七郎雖是男子,但此事對他的影響也是極大的。
她是個女子,若她像李七郎一樣被脫了褲子,扔到人前打闆子,那她的一生名譽可就全毀了。
如今晉王已死,她雖嫁不成晉王,可她自認才貌尚可,若是努把力,還是能夠謀得一門有利的親事的,可若是被這樣打了闆子,那永安城内還有哪個敢娶她?
柳若靈心緒飛轉,腦子轉得極快,很快便将此事權衡了利弊出來,隻是若要捅出崔婉,若被她知曉,那……
柳若靈頓時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兩邊她都得罪不起,兩邊她都不能得罪。
但此時此刻她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甯玖見柳若靈久久不答,笑道:“怎麼?你莫不是不願?若是不願的話也無妨,我自有方法收拾你。”說罷,甯玖正準備走了。
柳若靈聽她這樣說,見她還準備走了,心中便一慌,忙道:“我招!我招!但在我招認之前,你可否答應我一個條件?”
甯玖聞言抿唇,眸色微沉道:“你并沒有與我談條件的資格。”
說着,甯玖便要往外而去,柳若靈見此不由得大慌道:“我說,我說,是崔婉,是崔婉指使我替那個李七郎作僞證的。”
甯玖腳步頓住,轉身目光落在柳若靈的身上,柳若靈神色坦然,并無異常。
甯玖眸光不由得微凝,若有所思。
她以為經過上次在甘泉行宮的事後,柳若靈應當與崔婉是敵對關系才是,未想這才多久的時間,柳若靈便被崔婉收買了。
不過,這次收買李七郎人是鄭氏,而收買柳若靈的人乃是崔婉。
這崔婉和鄭氏,二人什麼時候扯上關系的?
崔婉……如今永安城中與崔婉有往來的人,無非就那麼些人,除此之外,與她沾親帶故的……沾親帶故,思及此,甯玖手下意識收緊,面上浮出幾抹了然之色。
她怎麼就沒想到這點!
如今端王和崔婉有婚約在身,晉王一倒,崔氏一脈必然要尋求新的依靠,太子和齊王那邊,崔缇已然分不到羹,他自然隻有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這個時候端王若是找上門去……
甯玖咬牙,突然憶起上一世端王繼位之後,崔缇很快便恢複了尚書左仆射一職的事情。
若她猜的沒錯,端王已然與崔家達成了同盟。
若柳若靈是崔婉指使的話,那此事極有可能是端王在背後搗的鬼,不過,這李七郎又是怎麼和端王搭上的關系?
甯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薛珩說的,李氏兄妹二人父母的死有些蹊跷,這二人之所以上京,好像是因為旁人的指點。
甯玖腦中的各個看似毫無關聯的零碎線索,在此時好似穿珠子一般,被有序的串連了起來。
端王,崔婉,還有二房……
甯玖不由得心驚,沒想到端王竟在不動聲色間将這些人都劃分到了自己的陣營,暗地裡,不知道他的勢力已擴大到什麼樣的程度!
甯玖收緊拳頭,暗暗咬牙,看來她必須加快進程才好,否則若是繼續拖下去,端王的實力必會更加壯大。
端王和崔家有所往來,這很正常,但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端王是如何與二房的人搭上線的,思索半晌未果,甯玖隻好拂袖而出。
柳若靈見此忙道:“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你還要關押到我何時?”
甯玖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放心吧,很快便會有人來接你的。”
柳若靈因甯玖這話松了一口氣,心中還有些暗喜,可等京兆尹的人上門來後,她才一臉茫然不解,面對身着官服的士兵,她不解的問道:“你們憑什麼抓我?”
那士兵用公事公辦的聲音冷冷回道:“你惡意诽謗聖上親封的永樂真人,造謠生事,損害皇家威儀,在太子面前膽敢作僞證,你需到京兆府走一趟。”
柳若靈聞言面色發白,心中瘋狂叫嚣。
這個甯玖不是說有人來接她嗎?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家人,沒想到竟是京兆尹的人,這……原來她從頭到尾隻是在耍她。
她根本就沒想過要饒了她!
即使柳若靈再不甘願,最後還是連拖帶拉的把京兆尹的人壓到了京兆府衙。
鄭氏夫妻二人回去之後大吵了一架,鄭氏怒斥,“你真是愚蠢,竟然答應了東陽侯要求,還承諾将入了公中的賞賜給讓出去!”
甯濮怒道:“那不然怎麼辦?你以為我父親是個好說話的?他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更改,若我們在他的面前繼續鬧下去,到時候别說是三成,恐怕一成都分不到!”
鄭氏道:“好,就算答應他分三成,可你為什麼要答應甯晟将公中的東西讓出去!要知二娘出嫁的時候,那些的賞賜已被我挪用許多,現在突然分家,那些虧空我怎麼補得清!”
甯濮沉聲道:“補不清也要補清。”末了又道:“暫時先用你的嫁妝扛着吧!等到此事之後,我再慢慢補齊你的嫁妝。”
鄭氏聞言氣得笑道:“嫁妝?你以為你們東陽侯府很富裕是嗎?我嫁給你這麼多年,嫁妝早就貼在了一雙兒女的身上,你求職問路,你兒子讀書識字,你女兒請教書先生,哪一樣不要錢?哪一樣不花錢?前些年由安平郡主執掌着中宮,根本沒有油水可撈,若非是我的嫁妝,你們二房能有今天?”
此時此刻,鄭氏早已抛棄了什麼貴婦儀态,整個人渾身帶刺,瘋狂咆哮。
甯濮對于她這番帶刺的話很是不愉,沉了臉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我們二房,你難道不是我二房的人嗎?再說此次的事情若非是你捅出來的,父親又怎會貿然提起分家之事,更可惡的是,他竟然将爵位不聲不響的給定下了。”言罷,甯濮恨恨的将手捶在梁柱之上。
鄭氏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叉腰破口大罵道:“甯濮,你還是不是男人!這次的事情我是事先知會過你的,當時你還說此計甚妙,可眼下事情辦砸了,你倒好,撇得一幹二淨,将罪名全都落在我的身上。”
甯濮聞言自知理虧,“我……”
甯濮我了個半天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見鄭氏面上帶着怒氣和怨怼,甯濮頓覺自己在她面前的氣勢落了大半,原本那絲由然而發的愧疚也蕩然無存,以不輸于鄭氏的氣勢道:“此事本就是你搞砸了,你還有理?”
鄭氏聞言瞪大雙眸,氣得将牙齒咬得咯嘣響,終于忍無可忍,上前便對着甯濮的兇膛狠狠的打了起來,一邊打一邊嚷道:“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嫁給了你這樣一個窩囊廢!”
甯濮被罵得眼眶發紅道:“你說什麼!”
鄭氏蓄了指甲,直接朝他的頸脖上狠狠招呼過去道:“我說你是個窩囊廢!”
甯濮從小就生活在甯晟的陰影之下,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說他不如人,而眼下自己的妻子竟口口聲聲,一口口地叫他窩囊廢,這叫他如何忍得。甯濮當即紅了臉,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
“潑婦!你這個潑婦!”
鄭氏被打蒙愣在當場,氣極反笑,眼中含着淚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甯濮看了眼自己的手,顯然也有幾分意外,但見鄭氏欲要再次撲上來的兇狠樣,心再次冷了起來。
正在此時,鄭妪急急忙忙的将門拍響,“郎主,娘子,大事不好啦!娘子,外頭京兆尹的人來了,說是要拿你前去。”
鄭玉的話讓鄭氏夫妻二人齊齊一愣,出聲道:“什麼?京兆尹的人!”
鄭妪的話落下不久,便聽門外響起了一陣嘈雜之聲,接着一男人的聲音道:“京兆府尹馮聞,特奉命前來東陽侯府捉拿鄭氏。”
鄭氏理了理發髻,甯濮撫了撫身上的衣褶,而後二人将大門打開,齊齊走出去,甯濮看着馮聞皺眉道:“奉命?你這是奉了誰的命?”
馮聞并未答話,而是錯開身子,讓他身後的甯玖露在甯濮二人的面前。
甯玖道:“此次鄭氏指使李七郎到永樂觀污蔑我,太子面前胡言亂語,無視皇家顔面,藐視皇家威儀,證據确鑿,還望馮功秉公辦事。”
馮聞聞言,額頭有冷汗溢出。
不過他也不是第一次見識甯玖的狡猾了,是以看見甯玖居然膽敢狀告自己的叔母,心中的震驚也沒那麼多。
不久前,他忽然接到甯玖差人送來的消息,說是讓他親自到東陽侯府拿人。
甯玖送信不久後,上面有人也給他傳來的消息,說是若東陽侯府要拿什麼人,讓他無需畏懼,叫他隻管前去便是。
馮聞來前便知曉今日要拿的人,一個乃是淮陽侯府的娘子柳若靈,另一個則是東陽侯府的二夫人鄭氏。這兩個都算是永安城内有頭有臉的人物,但當他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他便果斷前往了東陽侯府。
今日這事瞧着是柳若靈和鄭氏二人是得罪了甯玖,可實質上當時太子也在現場,他們此舉無疑是狠狠的得罪了太子。
事關皇家威嚴,馮聞自然不敢怠慢,當即便到了東陽侯府,聽說了東洋侯府即将分家的消息之後,心中原本存着的那幾次顧慮也都打消了。這個鄭氏狠狠的得罪了甯玖,難怪甯玖不顧自己的聲名,也要親自狀告她。
鄭氏看到馮聞身後的甯玖,終于忍無可忍怒道:“甯六娘,我就知道是你,今日的事情是你早就設好的圈套,等着我們上鈎,把你這個心思歹毒的丫頭!”
甯玖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一般,“圈套?二叔母,隻允許你加害于人,難道不允許旁人有防備之心嗎?”
“按理來說,今日這事兒不過是你們咎由自取,瞧瞧你現在的樣子,神色癫狂,實在是不像一個貴婦的樣子,你還是好好的到京兆府衙的牢房裡養養性子吧!”
鄭氏咬牙道:“你得意什麼?就算我被押到京兆尹府的牢房又如何?”
隻要她沒死,隻要她還活着,便有翻盤的一天!今日落在甯玖的手中,她認栽,但下一次她必然會連本帶利的将在甯玖手中失去的東西,從她手中悉數拿回來。
甯玖如何聽不出鄭氏的話外之音,她對馮聞點了點頭,一揚手中的拂塵道:“不如何,總歸這次二叔母還是好好到牢中去反省反省吧。”言罷,甯玖便轉身要走,甯濮見此叫住她道:“甯六娘,你事情做得這麼絕,親自狀告你的叔母,你就不怕與你自己的聲名有礙?”
甯玖頓住腳步,轉首看了甯濮一眼道:“鄭氏讓人害我名聲之前,你都不擔心于她的名聲有礙,我還擔心這個做什麼。”
言罷,甯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院中。
馮聞揮手讓身後的人上前将鄭氏拿住,欲往外帶走,甯濮見狀面露為難之色,對馮聞道:“此事雖是我夫人不對在先,但可否通融通融?”
鄭氏到底是他的正牌夫人,若是就此被押到了京兆尹的府中,那他無疑會成為永安城的笑柄。
馮聞搖頭對他拱了拱手道:“某也是按命令辦事,請恕某無法遵從。”
李十娘與甯璋的事情處理到一半的時候,她的兄長李七郎便被甯晟帶了出去,未過多久,院中的其他人便被人帶了出去,說是東陽侯有事要相商。
李十娘原本以為東陽侯将府中的人召到一起是為她的事情,心中還有些竊喜。傳聞說這位東陽侯為人很是公正,對自己的子女孫輩更是要求十分嚴格,若是他知曉甯璋做了這等事情,說不得便會遂了她的心願。
可誰知這院中的人一去便是一個多時辰,遲遲未歸,無奈之下,李十娘害怕事情生變,便差了自己的丫頭秋雁去替她打探消息,結果這秋雁帶回的消息讓她很是震驚。
先是他兄長被甯晟帶到府門前打了二十大闆,不省人事後被丢到街上。再是東陽侯府分家的消息……
李十娘面上帶着難以置信,臉色有些發白道:“你确定這些消息是真的?”
秋雁的面色也不太好看,連連點頭道:“娘子,七郎君确實是被懷化将軍帶到府門前打了二十大杖扔到了街上,娘子不必擔心,說是甯濮回來的時候将他送去了醫館,眼下七郎君正在醫館當中醫治。”
李十娘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她兄長居然會被鄭氏慫恿去幹了這事兒,而且此事他之前一絲風聲也未給她漏過。
李十娘咬着牙,神情很是痛憤,她雖恨對李七郎下狠手的甯晟,但更恨的還是鄭氏。
此人沒安好心,先是教唆她去勾引甯晟,在教唆她兄長去陷害甯玖。毫無疑問,這個鄭氏壓根未将他們兄妹二人當人看,完全便是将他們視作了攻擊大房的一根槍來使。
至于聽到秋雁說鄭氏被京兆尹的人帶走的時候,她的心中很是痛快,
但鄭氏到底是永安城内有頭有臉的夫人,聽聞她娘家也是有勢的,就這樣被京兆尹的人帶走,李十娘總覺得有些不真實,下意識便問道:“這鄭氏被抓走的消息,你從何得來?”
秋雁知道自家娘子生疑,于是連忙解釋道:“此消息千真萬确!方才京兆尹的人來将甯玖帶回來的那個柳真人和二夫人一道抓走了。而且府中的下人都在議論日後的去處,說是東陽侯府要分家了。”
李十娘穩住心神,眉頭下意識皺得緊緊的,“這分家的消息可屬實?”
秋雁點頭,“絕對屬實!奴婢特意到賬房那邊看過,此時侯府裡面的賬房先生已然在開始算賬了。”
若要分家,首先第一個劃分的便是錢财,賬房那邊既然忙碌起來,那說明這消息乃是屬實。
秋雁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十娘一眼,而後道:“娘子,接下來咱們該如何?”
李十娘神色不太好看,她會盡千辛萬苦故意設計與甯璋,無非便是為了日後的榮華富貴,可眼下東陽侯府分家,二房與大房的矛盾擺到明面上來……
李十娘清楚這如今的東陽侯府完全是靠大房撐着,這二房的甯濮沒有什麼真本事,憑着父兄的庇佑,在朝中謀了個不高不低的官職,眼下要,這二房的日子,怕是沒那麼容易。
思及此,李十娘不由暗自慶幸方才李氏和鄭氏二人遲遲未将她與甯璋的事情定下,否則如今她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行不行,眼下二房生亂,若她真的嫁給甯璋,怕是讨不了好。
此事還要再做計議才是。
第二日,朝會。
一身着赭黃描金龍的宣德帝坐在上首,握拳在唇邊咳了咳,眉頭微皺,這些日子他身子愈發的不大好了,這時時發作的頭痛更是擾得他苦不堪言,每每發作之時頭痛欲裂,唯有陳全的按摩,可緩解一二。
是以宣德帝最近十分倚重陳全,無論走到哪都要帶着他,為的便是在頭疾發作的時候,有個人來替他舒緩。
當然陳全這手按摩方法,不是未想過交給别人,隻是旁的人來做,總是沒有他親自替他按摩來的舒服。
宣德帝伸手揉了揉額頭,對着下方的文武百官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他這話剛剛落下,便見朝中禦史出面道:“啟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宣德帝道:“何事?”
禦史道:“敢問聖人,若是治家不嚴,後宅混亂,縱容妻子惹是生非,這樣的人是否可堪在朝中為官?”
宣德帝的手壓在額角處道:“連小家都治理不了,妻子都教化不了,何談為官之道?”
禦史連向宣德帝恭聲道:“聖上所言極是,臣要參戶部侍郎甯濮治家不嚴,縱容其子甯璋做下醜事,任由其妻鄭氏污蔑聖上親封的永樂真人聲名,這樣的人,觀其妻,其子品性,便可知道甯濮品性。”
“依臣之見,此人不堪為官,等他什麼時候将後宅治理好了,将妻子教化好了,再來朝中為官也不遲。”
禦史話一落,餘下的幾個禦史紛紛道:“臣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