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永安城的街巷裡便流傳起了一首名為《風雨奇》的童謠。
據聞這首童謠最初是從那些乞兒的口裡頭傳出來的,附近的孩童聽了這童謠便也跟着學了。
孩童們雖不知這首《風雨奇》有什麼深意,但由于這童謠朗朗上口,極易傳唱,于是便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遍了整個永安城的街巷。
孩童們雖不懂這童謠有何深意,但這并不代表大人們也不懂。當這首童謠傳到大人們的耳朵裡時,街巷都沸騰了。
由于人的好奇心,加之那童謠意有所指,所以街上的商販與來往的行人都在讨論着這首童謠。
是以短短一日,這首童謠便紅遍了整個永安城巷,成為了永安城今年傳唱度最高的民謠。
東陽侯府,鐘绮院。
一大早琳琅便來到盧氏的屋子裡替她換藥。
盧氏一邊任琳琅替她擦藥,一邊問道:“最近永安城可有什麼動靜?七娘那邊的藥服下之後如何了?”
琳琅手上動作不停,回道:“七娘子那邊已經來過信了,她說為了保險起見,便先将您上次送去的藥讓一個身患褥瘡的小女孩替她試了藥。若是那女孩沒出什麼問題,她再用那藥也不遲。”
盧氏聽罷點了點頭,“也好,我兒這般小心謹慎也好。”
琳琅見盧氏日日呆在這屋中,實在煩悶的很,便不由揀着有趣的話題說道:“最近外頭有一首名為《風雨奇》的童謠傳唱極廣,隻是也不知是誰人做出來的,詞裡寫的盡是些腌臜事兒。”
盧氏也覺無聊,聽琳琅提起這事兒,便也來了些興趣,問道:“哦?腌臜的事兒?你知這歌兒怎麼唱的,便唱來我聽聽。”
于是琳琅清了清嗓子,将這童謠唱與了盧氏聽。
然而琳琅才唱了兩句,盧氏便覺心中湧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此時藥已經上完,盧氏正側着身子仰在榻上,琳琅與她面面相對,自然也沒能忽略盧氏面上的異樣。
見盧氏這般表情,琳琅便停了下來問道:“主子,可是覺得這曲兒無趣?是奴婢不好,明知這詞腌臜,還拿來污主子的耳朵,奴婢便不唱了。”
還未等琳琅話說完,盧氏便眸光定定的對琳琅道:“唱,接着唱!”
風也奇,雨也奇,風雨之中話稀奇。
東邊婦人西邊妻,承歡膝下得一女。
東家兒,西家女,是真是假難辨明。
東家郎君子成蔭,奈何夫人意難平。
耍計謀,使把戲,害了自個又折女。
無奈夫人訴真情,原來娘是西家女。
東家郎,西家妻,十餘載來蒙鼓裡。
最是可憐西家女,阿爺寵愛化作虛。
待到東家女歸時,西家母女皆為泥
……
琳琅唱罷之後,盧氏的面色已然變得煞白。
琳琅連忙上前摸了摸盧氏的額頭,而後道:“主子可是身體不适,臉色怎的這般白?”
盧氏勉強一笑道:“許是方才上了藥,有些疼痛。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琳琅隻好點了點頭,替盧氏将床榻前的簾子挂上,将窗戶打開透風,随後便替她帶上了門。
琳琅走後,盧氏原本故作疲乏的臉上滿是驚慌之色,心中甚是驚恐。
并非她疑神疑鬼,而是這裡頭的東家婦人說的……與她和七娘的境遇極為相似,再對上這《風雨奇》裡唱的詞,盧氏敢斷定,這個東家婦人一定是指的自己。
東陽侯府居于崇化坊,位居永安之東,而這荥陽郡公府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永安之西。
所以這《風雨奇》中的西家郎君,說的自然便是……鄭雍!
當年的事情隻有她和永嘉大長公主以及鄭雍知曉,事後也隻有她的阿姊盧賢妃知曉,便是她兄長都不知此事。
如今永嘉大長公主和盧賢妃都已經不在人世,這世上知曉此事的便隻有剩下她自己和鄭雍二人。
可今日這永安城突然傳出的這童謠究竟怎麼回事!
東邊婦人西邊妻,承歡膝下得一女,這句詞便是在暗諷她名為東邊東陽侯府甯晟的妻室,暗地裡卻和西邊的鄭雍有過苟且之事。
東家兒,西家女,是真是假難辨明,這一句則是在暗指七娘的身世不明。
越這樣想,盧氏心便越慌亂。
這世上絕不可能有空穴來風的事情,如此一來,隻有一個可能——
她和鄭雍二人的事情被人發現了!
盧氏的眸光一頓,有些茫然。
琳琅雖為她的心腹,但她并不知道盧氏和鄭雍二人的淵源,隻以為盧氏與鄭雍二人關系有利益上的往來罷了,并沒有聯想到二人會有如此的關系。
想了想盧氏始終覺得心中難安,便喚道:“來人。”
很快琳琅再次入屋問道:“主子有何吩咐?”
盧氏瞧了琳琅一眼,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剛才那童謠,你去替我查查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
琳琅聽罷點頭道:“是,奴婢這就去。”
*
荥陽郡公府。
下朝歸來的鄭雍面色冷沉,心情很是不好。想到方才收到的溫琅離京的消息,便覺氣不打一處來。
他繞過一個廊庑之時,見幾個小丫頭聚在一起,正絮絮叨叨地說笑着。
丫鬟們見了神色冷沉的鄭雍,連忙行禮,“奴婢見過郡公。”
鄭雍冷然地揮手,徑直回到了屋中,見王氏正在擺弄着一盆景,姿态很是閑逸。
他心中忽覺有些難平的愠怒。
這個王氏倒好,整日裡侍花弄草逍遙極了,可身為一家主母,連着府中的下人都管不好。想到方才那場景,鄭雍不由得說道:“這府中的下人真是愈發沒有規矩了,整日裡絮絮叨叨的聚在一起說閑話,夫人你也該好好管教一番了。”
王氏心思素來缜密,自然覺察到了鄭雍今日語氣當中的異樣,對他說道:“這府中的奴仆,我自是會好好管教,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要怪就怪昨日傳出的那首《風雨奇》,昨日我便下令讓他們不要再議論此事了。雖說這歌兒上不得台面,但那些個沒事兒的奴婢,閑得沒事了便會拿上來說上一遭。”
鄭雍順勢坐在一旁的矮榻之上,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問道:“什麼《風雨奇》?”
既然鄭雍詢問,王氏自然便将這童謠說與了鄭雍。
王氏在一邊侍弄花草,是以并未注意到鄭雍灑在身上的茶水。
王氏把童謠說完接着說道:“這童謠既然傳了出來,必然不是空穴來風的事情,如今這永安城裡好些人都在猜這東家婦人是誰?那西家郎君究竟是誰,竟做出了這般龌龊之事。”
末了,王氏又歎:“哼,這二人真是好不要臉。”
鄭雍勉強穩住心神,竭力鎮定地對王氏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你也信?”
王氏道:“反正與我無關,随意聽聽,當個樂子罷了。不過說來這東家婦人和那西家郎君真是可恨,聽那童謠裡唱的,兩方都是有家世,有頭有臉的人物,可他們卻偏偏要做出這種事來,實在是……”王氏不由搖頭。
“不過最可憐的還是那個東家郎君和西家婦人,一個被自己的妻子瞞在鼓裡,一個被自己的夫君蒙在鼓裡,這二人真真是可笑,又可憐。”
鄭雍終于忍無可忍,握住杯子的手指節繃得雪白,喝道:“好了,不要再說此事了。”
王氏此時已經停了手的動作,聞言朝着鄭雍望去,見他神色有些異常,心中不由得湧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王氏道:“我瞧着夫君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鄭雍伸手揉了揉眉心道:“近些日子朝事繁雜,懷化将軍以及突厥等部落即将來到永安,忙的事情多。”
王氏領會上前替鄭雍揉了揉肩膀,“雖說大事為重,不過夫君也切莫太過操勞。”
對于王氏此時的柔和,鄭雍的心中平添了一分愧疚,鬼使神差的,他忽然問道:“若夫人是那個西家婦人,你待如何?”
面對鄭雍這個猝不及防的提問,王氏倒是有些驚訝,看了看鄭雍一眼,想了半晌,唇畔忽然勾勒起一抹冷笑。
“我要是那西家婦人,必會讓東家婦那個上不得台面的賤人,付出她應有的代價,不得好死。”
王氏狀似無意地對着鄭雍一笑,“所以夫君裡切莫學那西家郎君,在外頭給我惹是生非,我太原王氏的女兒可不是那般好欺負的。”
眼白,王氏又道:“不過我相信夫君,你自然不會學那西家郎君,做出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鄭雍掩住自己心中的心虛笑道:“夫人放心,我不過随便問問。何必當真?”
王氏一笑。
*
京郊隔離區,墨竹和翠芝二人按照甯瑾的吩咐一直輪流觀察着那個小女孩的動靜。
小女孩服藥之後的第一日,她臉上的瘡竟奇迹般地退去了不少,原本那些泛黃,流着膿水的痘痘也停止了流濃水,開始凝結,眼瞧這是要轉好的迹象。
甯瑾聽了這個消息,心中歡喜不已,差一點就沒忍住用藥了。但為了安全起見,她決定還是等上一日,再看看小女孩的情況。
第二日一大早,甯瑾剛剛轉醒,便見墨竹一臉驚慌地打開自己的大門,指着隔壁的地方吞吐道:“七娘子,那個小女孩她,她死了。”
甯瑾雙眸立時瞪大,滿臉不可置信道:“什麼!你說她死了!”
墨竹連忙點頭,“昨天消去的那些褥瘡瘡居然在一夜之間全部發了出來,且比她之前還要嚴重數倍,身上全部紅腫,瞧着像是褥瘡突然發作而亡的。”
甯瑾側倚在床榻之上,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不住地在原地大口喘氣。
還好,她昨夜沒有見小女孩好轉便沖動的喝下那藥,否則現在她就具屍體了。
甯瑾道:“那小女孩死了便死了,莫要管她,等管事的人來了,自會将她的屍體弄走焚燒。聽着,墨竹你去替我辦一件事情。”
甯瑾的眼眸突然一沉,這藥是從端王那處尋得的,誰要害她已然一目了然。
她好心合作,可對方居然想要殺她滅口,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不客氣了,這次惹出虜瘡的事情,他端王可算是頭一份。
既然這端王喜歡躲在背後偷偷的放冷箭,那她偏偏要将他趕到明處來。
“墨竹你聽着,你回東陽侯府将我所遭遇的事情,事無巨細地給我阿娘說明,她自會有解決之法。”
墨竹點頭。
随後,墨竹洗完澡,用藥草熏了身子,又穿了在石灰裡面漂過的衣服才被允許出了隔離區。
甯瑾看着墨竹遠去的身影,雙手握緊,咬牙道:“端王,你既敢害我,便要付出你應有的代價。”
墨竹前腳剛走,一直守在隔離區附近的暗衛眼神一凜,接着便跟上了墨竹。
墨竹正穿過一道樹林的時候,忽覺身後一陣風掠過,她心中一慌,一回頭便見一個黑衣人架着一把泛着森寒冷光的大刀站在她不遠的地方。
墨竹驚叫一聲,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外頭跑去。
可下一秒,原本在他身後的人居然就這般輕輕一晃就到了她前面。
墨竹瞪大雙眼驚恐道:“你,你要做什麼,你若是要錢财我都給你。”
說罷,墨竹便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一股腦的扔到了不遠處的地上。
那蒙面的黑衣人掃了一眼墨竹扔的錢财,随後冷聲道;“你突然從隔離區出來要去往何處,又意欲何為?”
墨竹道:“我是奉了我家七娘子之命,回家去她替他取一些換洗的衣物。”
黑衣人手上的寒光一閃,那把明晃晃的大刀便抵在了墨竹的頸前,“不要在我的面前耍花樣,實話實說,否則你隻有死路一條。”
說話的同時,黑衣人手中抵住墨竹雪白頸項的大刀微微往前一送,便有一道皿線溢了出來。
墨竹感到頸項一熱,有什麼濕熱的東西流了出來,立時無限恐懼,她驚慌道:“我說,我說。”
“前些日子夫人給七娘子送了藥來,七娘子擔憂那藥物被人動了手腳,便沒喝。她讓隔壁房間的一個小女孩替她試了藥,今日那小女孩突然暴斃而亡,七娘子便讓我回府通知夫人,說是那藥有問題。”
最後一個題字剛剛落下,墨竹便覺自己的頸項一痛,而後熱皿便噴湧而出。
墨竹瞪大雙眸倒在原地,意識越來越模糊。
*
端王府
等了兩日端王都沒有等來甯瑾身亡的消息,心中不由得有些急躁。
正在此時,一名黑衣人忽然入内,而後跪在他的身前,對他道:“啟禀端王殿下。那個甯七娘實在狡猾,她并未喝下你替他準備的藥,反而讓另外一名虜瘡患者替她試了藥,今早她發現那名虜瘡患之人突然暴斃,于是便遣了她的丫鬟意圖到東陽侯府給那盧氏通報消息。我在半路将那丫鬟截殺,扔在了亂葬崗。”
端王眉頭一擰,手指放在大腿上微微地扣了扣,而後出聲緩緩道:“看來,本王需要親自出面一趟了。”
端王又問:“昨日傳出的那童謠可有眉目了?”
端王淫浸朝堂這麼多年,對于昨日那橫空出世的童謠十分在意。他深知這首意有所指的童謠絕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
黑人道:“屬下還在查探,不目前已然有了些眉目,說是那童謠最初是從一乞兒的口中傳出的。”
端王點頭,“那就繼續查,務必不要放過任何線索。”頓了頓,又道:“對了,上次晉王得到的那塊皿玉如何了?”
黑人道:“聽說晉王請了數十個技藝精湛的工匠,将那皿玉雕成了一個皿如意,預備在下個月初十聖上五十壽辰之際,作為壽禮獻上。”
聽此,端王不由不由得揚起了一抹歡暢的笑意,“皿如意?這次怕是要放他一身的皿才能将那如意染紅了。”
黑衣人附和道:“殿下,此計實在是妙,屆時在陛下的壽宴之上——”
端王點了點頭,伸手打斷了黑人的吹捧,“清河的那個名伶上京了?”
“五日前便已經抵達了京城。”
端王思索一番後道:“給她換個身份名字。接下來,且看本王的這幾個兄弟,能不能過得了這個美人關了。”
“明年便是春闱了,這些時日你吩咐下去,讓暗衛們務必留意出色的苗子。”
黑人點頭,“殿下放心,此事自年初起屬下便一直有留意,如今最好的人選名為孔懷德。據聞此人乃是孔聖人之後,極富才學。先不說旁的,便說他這孔聖人之後的名聲擺出去,便能在天下讀書人裡立起極好的勢。若是殿下能将此人能培養起來,假以時日,必成殿下的助力。”
端王摸了一下左手拇指上的一個扳指,唇畔浮出淺淡的笑意,“很好,那你們便多留意這個孔懷德,至于旁的有天分的苗子,也務必不要錯過。”
晉王和齊王等人有門道,能夠明目張膽的将自己的人往朝堂裡頭塞。
但他卻不能。目前他的實力尚且不夠,所以隻能通過這些細微之處一點一點的滲入朝堂,順便将自己的人安排進去。
科舉于他而言無疑是目前最适合他的法子。
端王起身整了整衣上的折皺,而後道:“走吧,既然甯七娘這樣不安分,那就就讓本王親自去送她上路吧。”
*
甯瑾躺在床榻之上,睡過一覺之後悠悠轉醒,她覺得口渴難耐,便大聲喚道:“來人,奉茶。”
可任憑甯瑾喚了半天都沒有人理會她。
甯瑾心中很是惱怒,暗忖,翠芝到何處去了?
她依舊不死心,繼續喚道:“翠芝,翠芝……”
甯瑾接連喚了數十聲,可依舊無人回答。
甯瑾不由皺眉,心中覺得今日這情形有些怪異,若是換做平時她這般大聲呼喊,就算喚不來翠芝,隔離區管事的人也會因此被她喚來。
可今日隔離區卻是靜得出奇。
忽的,甯瑾的心中湧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正做此想,甯瑾便聽‘砰’的一聲,她的房門由外向内,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給踹了開來。
甯瑾握緊手中的被子,擺出防備姿态,而後才小心翼翼的往門口望去。
門外空無一人。
興許是風吧,甯瑾這樣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不知不覺,她的額頭已然溢出了密密的汗珠,汗水順着臉頰沁入臉上坑坑窪窪的紅色痘中,刺得她臉上一陣抽疼。
甯瑾的心剛剛放下,便見一人負手從門後走了進來,随後在他的門前站定,那人身着一襲雨過天青色的圓領袍服,他一半的身影隐在陰影當中,一半在明處,唇畔潛着一個淺淡的笑意。
“七娘子,别來無恙。”
他雖然在笑,但甯瑾知曉,這種虛假的笑容不過是他擺出來應對自己的面具罷了。
對上那人微沉的眼神,甯瑾忽覺沒由來的不寒而栗,而後一股寒氣憑空自腳底升起,讓她明明身處九月,卻如墜雪窖冰天。
“端王,端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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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mm風雨奇是我瞎編的,平仄韻腳這種東西已死,大家看看就行,劇情需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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