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一百章 進宮診脈
“明白,”晉危拍了拍江應謀的膝蓋,“他一直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将外表用江府大公子的身份裝點得光線無比,但内裡卻依舊是個自私無情的人。那些所謂要捍衛江府榮光,将江府傳承下去的豪言壯語不過是他遮掩自己的自私膽怯的法衣罷了。”
“你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吧?”
“原諒他?那樣的人值得誰去原諒?可以對自己的妻室說出賣就出賣,可以對自己皿脈相連的幼弟說下手就下手,還死不悔改,那樣的人有什麼可原諒?應謀我跟你說,你如今已回了博陽,凡事對你大哥還是該提防着點,他想亡你之心從來都沒滅過。”
江應謀笑得無奈:“這一點我何嘗不知道?從他第一次對我下手開始,我便知道我在他眼裡就是個妨礙,而不是可以疼愛的幼弟,我與他早無兄弟之情,僅僅是挂了個兄弟之名而已。”
馬車緩緩停下,江坎打起了車簾子,扶着江應謀的手接了他下來。此時,大門口還停着一輛馬車,擡頭望去,江應茂也正從裡面探出頭來。
下了馬車,江應茂瞥見了江應謀,正要走上前來說話時,卻見江應謀背後的馬車裡又鑽出了一個人,等那人擡起頭來,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應茂,許久不見,近來可好?怎麼?不認得我了?不會是我這幾年又長蒼老了吧?”晉危含着清風般的笑容迎上前道。
“晉危?呵呵,是好久不見了,你又回博陽來了?”江應茂笑得有些僵硬。
“我嬸娘一連發了四道令牌,逼着我回來見她一見,沒辦法,我隻好回來一趟了。幾年不見,應茂你越發威武了,聽說你又升官了,前途真是一片大好啊!”
“好什麼好?不過就是瞎混混罷了!我其實挺羨慕你的,辭了官到處油走,什麼山水人物都見過了,也不枉此生了。哪兒像我,整日奔波勞累,什麼好處都撈不着,反倒累出了一身病。”江應茂客氣地回道。
“咱們還别站在門口說話,進去吧!”江應茂提醒了一句。
“今晚叨擾了,”晉危沖江應茂供了供手道,“時辰太晚,不好去驚擾幾位長輩,隻得明日去拜見了。我先随應謀去他那兒了,咱們兄弟明日再聊?”
“好,明日再聊。”江應茂簡單地回了回禮。
目送江應茂和晉危遠去後,江應茂臉上那一點點客套的笑容慢慢褪去了,眼中露出了陰陰的寒光。
“公子,這人怎麼又回來了?”站在背後的江榆問道。
“不知道,”江應茂凝着那兩人的背影,緩步往大門裡走去道,“但這兩人湊一塊兒,必定沒有什麼好事!”
“難道他是回來幫四公子的?”
“那更好!”江應茂眼露不屑道,“老四現如今一副要在博陽鬧出點大名堂的樣子,他趕着回來幫老四,正好,魏家要收拾也好把他們兩個一并都收拾了!”
“那要盯着他一點嗎?”
江應茂沉默了片刻,擡起右手吩咐道:“找個做事穩當的,給我十二個時辰地盯着,看看他到底回博陽來幹什麼的。”
夜談至三更,兩人才和衣在榻上睡下了。一覺醒來,外面已經不知是什麼時辰了,晉危悄然翻身下了榻,将身上覆着的軟被給江應茂加了一層,然後開門出去了。
廊下,一梳了兩隻小辮的小丫頭正蹲在地上逗兔子,一片一片地往兔子嘴裡喂青菜。晉危緩步地邁了過去,停在這小丫頭身後,饒有興緻地看着。忽然,那小丫頭好像察覺到身後有人了,回頭一看,眼睛頓時亮了:“大叔!”
晉危也很意外:“是你?你是應謀家的小丫頭?”
“哈哈!大叔,原來真的是您呀!您是我家公子的朋友嗎?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昨夜裡。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葉子!”
“小葉子?”晉危的目光輕柔地落在了小葉子的臉上,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道,“這名字跟你很配,你就像極了清晨橘樹上的一片帶着露珠的小葉子。”
“多謝大叔誇獎!”
“葉兒,”阡陌跨上了台階,匆忙走了過來道,“公子還是歇息,說話别這麼大聲。還有,這位是晉少将軍的哥哥,你該尊稱一聲晉大公子。”
“晉大公子?”小葉子那盛滿了金色晨輝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驚異,“大叔您是晉大公子?是不是叫晉危?”
晉危含笑點頭道:“對,怎麼?你聽過我的名字?”
小葉子忽覺失言了,忙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敷衍過去道:“聽過聽過,聽府裡的姐姐們提過呢!說您從前是祭天司的,可厲害了!”
“晉大公子,奴婢先去為您準備浴湯吧!”阡陌道。
“好。”
“那您請這邊!”
阡陌引着晉危走了,小葉子滿心歡喜地朝晉寒的背影盯了幾眼,迅速蹲下去将那隻白雪白雪的兔子抱起,湊那雙長長的兔耳朵小聲興奮道:“我猜對了!我猜對了!大叔真的是晉危呢!小兔子,我的運氣是不是特别地好?”
江應謀醒來時,已接近晌午了。阡陌送茶進來時,他問道:“晉危哥去哪兒了?”
“晉大公子早起了,都已經自個去老大人和大人跟前問安了,”阡陌雙手奉上熱帕道,“公子,您近來這麼勞累,就少喝一點酒,瞧您這臉色像挂了霜似的,别以為有蒲心在,您就能随意胡來了,自個的身子還得自個保重。”
“蒲心呢?”
“她老家三姑來了,她去府外安置她三姑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江應謀擡頭詢問道。
“就半個時辰前的事兒。”
“是打安家村來的?一個人?”
“對,是打安家村來的,可是不是一個人奴婢就不知道了。興許老家日子不好過,聽說蒲心在這兒過得不錯,就來投奔吧!”
江應謀垂眉凝着盞裡的清茶想了想,沒再說什麼了。
三姑不是一個人來的,兒子孫子媳婦全都帶來了。聽三姑說,老家賦稅又添了一層,單靠那幾畝地已經養不活全家人了,這才攜家帶口地來投奔的。
她在城北給這一家五口找了間小屋子,又幫他們買了些日常用品,留下了一點錢,這才匆匆往回趕。路過天禧齋時,她習慣性地往裡瞟了一眼,不曾想,一眼就瞟見了表姐齊玉眉。
兩人已有好幾個月沒見面了,此時的齊玉眉腰身圓了一大圈,小腹高高隆起,走路都得人攙扶着。
“你當真幾個月都不來找我,害我一直挂心着你,生怕你出點什麼事情。還好,你留了三月這個傳話的,我多多少少也能知道點你的事情。我聽三月說,你在問魏府府庫鑰匙的事情,你問這個做什麼?”齊玉眉握着她的手親切道。
“不瞞你說,我手裡就有一把,還是從魏空見那兒得來的,隻是一直不知道那鑰匙是做什麼的,所以才讓三月打聽打聽。再過倆月,你就要臨盆了吧?不知不覺這孩子在你肚腹裡竟長成這麼大了……”她垂頭輕輕地拍了拍齊玉眉那圓滾滾的肚子,含笑道,“我盼着是個女兒,模樣像你,性子也像你。”
“魏大夫人找人替我看過,說我這胎形不像是個男胎,多半是個丫頭,她聽了有些不高興,我倒是很開心的。女兒好,女兒大概會像我,不至于像她那心狠的爹。”
“怎麼這麼說?”
“你可知道魏空見是怎麼出事的嗎?”
“你知道?”她眉心微微擰起。
“魏空見被送回博陽那晚,我從花園裡散了步往回走的路上正好遇見了容姨娘,她那模樣我至今都記得,妝被哭花了,眼神也特别地陰森恐怖。”
“她跟你說了什麼?”
齊玉眉垂頭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小腹:“她當時眼神狠狠地盯了一眼我這肚子,跟我說:‘在這家裡,生兒子也是沒用的,隻要當娘的命不好,做兒子的也會跟着命賤!’。我起初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後來回院經過魏空明的書房時,聽見他在和魏空行吵架……”
“魏空行回來了?”
“回來了,景陽那邊的差事已經交了,這趟回來就是為了與赫連公主的大婚。我聽見魏空行很生氣地在說:‘是不是咱們家人的命都攥在了你一個人手裡?是不是你想讓誰死誰就得死,不管他是誰?為了你那點破野心,你是不是得把全家人的性命都賠上?倘若真是那樣的話,我不如索性抗旨不婚,先替你把全家人都滅殺了算了!’。”
“他們吵得很厲害?”
“何止吵,我還聽見耳光聲了,應該是魏空明打了魏空行。後來,魏空行又嚷着說:‘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這一家子到最後也是個死,我何必還娶什麼公主?白把人家給連累了!’。結果你猜怎麼着?今早魏空行就不見了,魏大夫人滿府地找,到我出府的時候都還沒找着。”
她眉頭微微皺起:“他不會真的逃婚了吧?”
齊玉眉搖頭道:“我看不像,頂多是跟他哥哥賭賭氣罷了。畢竟抗旨不婚,這可是欺君大罪,魏空行應該不會真的那麼想不開。蒲心我問你,魏空見出事的時候你也正好在圍場,魏空見是不是真是給魏空明害了的?”
她輕輕地拍了拍齊玉眉的手道:“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魏空明殺人如麻,連他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會放過,你在她身邊待着,凡事都要小心些。若有機會,我立刻安排你離開博陽,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帶着孩子重新來過。”
“先别顧着我,我還有這孩子在腹中,魏家的人暫時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倒是你,總在幹着些冒險的事兒,你要當心才是。對了,你把你從魏空見那兒得到的鑰匙畫給我瞧瞧,我看我能不能尋着些蛛絲馬迹。”
“行,不過你得當心點,别叫魏空明瞧出什麼不對勁兒來,凡事都以自己和腹中孩子為要。”
“明白。”
離開天禧齋後,她加快步伐趕回了江府。走到杜鵑閣下那幾塊藥圃地時,擡頭就看見江應謀着一身天青色的素袍,正彎腰在那叢茂密青翠的藤蔓裡掰着南瓜花兒。一旁捧籃的小葉子看見了她,脆生生地叫道:“姐姐,你回來啦!”
“都安頓好了?”江應謀輕輕一掰,一支鮮靈靈的黃色南瓜花便到手了。
“安頓好了。”
“老家過不下去了,是吧?”
“是,說是賦稅又重了一層,實在是盤活不了了。”
江應謀合眼嗅了嗅手裡的那朵南瓜花,面露嘲諷道:“想也該是如此。鄭國雖避免了戰亂,卻因此要負擔起很重的歲貢,每年都得向我們稽國繳納歲貢。可這些歲貢打哪兒來?不就是一點一點地從百姓們身上榨取嗎?鄭國若長期以往,必定會落得十村無一人的境地。”
她點點頭道:“公子說得很對。”
“人家既然來投奔你了,你就應該好好安置,正好陳馮打算在博陽開家小酒館,人手不齊,你就讓他們去陳馮那兒上工吧!”
“陳馮先生要開酒館了?”她有點意外。
“别小瞧了他,以他的口才和在博陽的人脈,開酒館絕對能賺。如今,他于政事上淡了興緻,突發興趣地想擺弄買賣行當了,也算找了件正經事兒幹,你說咱們能不幫他一把嗎?”江應謀邁步走出藤蔓叢,拿那朵黃色南瓜花在她肩上比劃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問道,“小葉子,你說是淺黃更配你蒲心姐姐還是嫩黃?”
小葉子很會答話:“都配!”
江應謀笑了:“小滑頭越來越會說話了,等個三兩年,你都能趕上阡陌了!依着我看,淺黃更配你蒲心姐姐,與她氣質正相符,雅緻又不失嬌俏,嫩黃稍顯稚嫩了些。”
“公子怎麼想起替我張羅衣裳了?若是為了下月太夫人生辰,是不是太早了點?”她好奇地問道。
“因為明日一早,我要帶你進宮。”
“進宮?”她微微一怔,“為何?是誰的命令?”
稽昌那家夥不會還沒死心吧?腿還瘸着呢,又想鬧什麼花樣?
“不必緊張,明日隻管跟着我去就是了,”江應謀将南瓜花兒丢進了小籃裡,拍了拍自己的素袍道,“你要做的就是幫宮裡的崔姬夫人看看診,适當開出一兩個藥方,别的事兒你就不用管了,至于有些人,我相信你也不想理他,不管他做什麼,你隻當輕風掃耳,不必多加在意,明白了嗎?”
不是稽昌傳召,她稍微放了放心,點頭道:“明白!”
崔姬夫人是先王未登位前娶的側姬,雖不及黎後那般受寵,但憑着溫婉得體的性格,一直都被先王器重,所以先王歸天後,這位夫人依舊住在明惠殿内,并沒像其他太姬一般被打發到偏遠冷清的宮殿去。
又因為與江太夫人歸于氏是知交,所以彼此往來十分親密。這回是聽别人說江應謀身邊有個女醫師善于婦女疑難雜症,用藥特别,這才托歸于氏代為轉告,想請了入宮一診。正是因為這樣,江應謀才沒找借口推脫。
清晨時分入宮,到了明惠殿,崔姬夫人剛剛用完早膳,正在庭院中散步。江應謀領她拜見了崔姬夫人後,留她在殿内為夫人診病,自己先去了供醫局。
細細為崔姬夫人診脈之後,她又詳細地詢問了夫人日常飲食以及生活習慣,最後才提筆開出了幾個調養之方。崔姬夫人挺喜歡她的,正預備賞賜她幾件東西時,外面來禀,說王上駕臨了。
禀報的宮婢剛剛退下,擡着稽昌的軟轎便進來了。崔姬連忙起身相迎,将他讓到了主位上,這才坐了下來:“王上今日怎麼有功夫來我明惠殿?若是有事,隻管派個人吩咐一聲便是,您腿傷未愈,怎能到處走動?”
稽昌瞥了旁邊立着她,含笑對崔姬說道:“聽聞夫人最近身子抱恙,宮中衆醫傅都束手無策,孤有些不放心,特地過來瞧瞧。孤看您似乎從宮外請了一位醫師來,不知這位醫師對夫人的病可用幫助?”
崔姬客氣道:“怎好勞王上費心?我這一身的毛病都是生養你王弟留下的,老毛病罷了。因聽江府太夫人說應謀身邊有個專治婦女雜症的高手,這才請了進宮,并不是嫌棄宮中醫傅醫術拙劣。”
稽昌一臉親和的笑容道:“夫人别多心,孤不是來問罪這個的。宮中醫傅畢竟都是男子,對婦女雜症難免有顧忌不到的地方,您外請一位醫師入宮診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過說起來真是有緣,為夫人診病的這位也是當日在半湖圍場救孤的那位,看來蒲心姑娘果然與咱們稽王宮十分有緣,你說是不是,蒲心姑娘?”
她走了出來,垂頭答道:“當日不過是略盡綿力,王上言重了。”
稽昌微微一笑道:“是你太自謙了,蒲心姑娘,你的醫術絲毫不遜于宮内二等醫傅,能由你來為崔姬夫人診病,孤是十分放心的。崔姬夫人侍奉先王多年,先王在世時屢屢稱贊夫人品性娴熟溫婉聰慧,臨去時也叮囑過孤,一定要好好善待夫人,倘若蒲心姑娘能治好夫人這一身病痛,孤又得另外再謝你了。”
“奴婢自當竭盡心力。”
“蒲心姑娘你是否還記得?當日在半湖圍場時,孤說過會賞賜你一樣東西作為你救孤的謝禮,正好你今日進宮了,孤也是時候把這份禮送給你了。夫人,”稽昌含笑對崔姬道,“不介意孤領蒲心姑娘離開片刻吧?”
崔姬看了一眼她,搖頭道:“不介意。”
“那好,夫人請歇着,稍後孤會派人将她送還回來的。”
就這樣,稽昌大搖大擺地領着她離開了明惠殿。在前往某一處地方的途中,高高坐在軟椅上的稽昌俯看着問她:“你能猜到孤想送你什麼嗎?”
她緩步跟在轎旁,表情很平淡:“奴婢猜不着。”
“你可以試着猜猜?”稽昌很有興緻地邀請道。
“請恕奴婢見識淺薄,王上。奴婢從未來過王宮,也不知道王宮裡有些什麼東西,那就更不清楚王上到底會賞賜奴婢什麼了。其實王上根本不用再記挂着上回的事情,舉手之勞,怎敢接受王上的大恩賜?”
“孤可以給你一點提示,不是慣常女子們喜歡的東西,譬如脂粉,布匹,首飾等,是一件可以令蒲心姑娘你耳後生風,心曠神怡的好玩意兒,你見了它第一眼,必定能喜歡上,孤這樣說了之後,你應該能猜出來了吧?”
這真是個十分無聊的國君啊!她在心裡哀歎道。
有什麼不好猜的嗎?是馬吧?能讓人爾後生風,心曠神怡的玩意兒應該就是馬了吧?稽昌你哄女人也挺有一套的,不送脂粉偏送馬,心思是花了的,但可惜了,本公主自小與馬為伍,養馬馴馬甚至給馬接生都手到擒來,見過的名馬或許比你還多,真的是一點都不稀罕的。
可為了避免你繼續無聊地問下去,說出來也無妨。
“是馬嗎?”她敷衍了一句。
“喲?猜着了?不錯,的确是一匹馬,蒲心姑娘知道孤為何要送你馬嗎?”
因為你無聊呗!真是的,有完沒完?
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搖搖頭:“不知道。”
“蒲心姑娘騎過馬嗎?”稽昌仍舊興緻勃勃,仿佛想帶她去騎馬似的。
“沒有。”
“那想不想試一試在馬背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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