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黎爺神色不動,手中短矛向前一劃,冷笑着說道:“總有人喜歡招納這些響馬杆子出身的,還說什麼綠林多有好漢強手,這些貨燒殺搶掠還算可以,真碰上硬茬子就是散沙,但凡能結陣一隊隊推過去,那夥步卒怎麼可能撐得住!”
“那..”
“不能動手,現在你能保證把這幾十個人都留下?”黎爺冷聲說道,說完這句又是冷笑一聲:“怪不得那幾家窩冬的杆子損失慘重,看到路上那些屍體,我還以為是他們自己火并,敢情是這夥人做的,這可不是江湖草莽中的手段!”
沒人敢這麼保證,現在場面已經崩壞,近百具屍體在地上,還有人不住的潰逃,就算糾集起來惡鬥,已經沒什麼優勢可言了。
看到沒有人回答,那位黎爺悶聲說道:“那就不急着現在動,這樣的精悍,這樣的兵甲,江南江北也就是那麼幾位大人物手裡有,這麼突然對咱們動手,天知道有什麼緣故,回去禀報老爺,太爺,讓他們去打交道,這些大人物的事情,咱們管不着。”
說完後,這黎爺驅動馬匹,向着西邊走去,臉上沒有絲毫的留戀可惜,隻是說道:“先去宿遷那邊盯着,既然走這條路,總會在那邊出去。”
幾十人跟着呼嘯而去,主心骨一走,其他人更沒什麼戀戰的心思,各自狂奔,但經曆過剛才的戰鬥之後,趙進他們不敢分散,生怕敵人馬隊再殺過來,結隊作戰,自然也就沒什麼速度,眼睜睜的看着周圍的人逃走。
趙進沒有去追,隻是看着何處走得慢了,他就領人過去沖一陣,沒多久,篝火黯淡下來,敵人也被肅清。
“吉香帶人找活口,我要問話,冰峰你帶三個人回營地,讓留守人騎馬跟上來,劉勇安排人收攏馬匹,大昇你帶着十個人把咱們自己的坐騎都牽過來。”趙進下令,一邊帶着丁軍去了帳篷那邊。
被擄掠來的女人和孩子都在那邊,孩子們還沒資格在帳篷裡,聚堆取暖,被凍得瑟瑟發抖,不少人都在哭泣,女人們有的衣衫破爛,有也在哭泣,看到趙進他們過來,非但沒有上前,反而吓得往後縮,等看到趙進身後的丁軍,這才反應過來得救,在那裡嚎啕大哭。
“沒有衣服就去扒下死人的衣服,把女人孩子都包裹嚴實了,讓他們安靜下來,現在還沒到哭的時候,想哭以後天天可以哭!”趙進毫不客氣的下了命令。
丁軍又是激動又是悲痛,在那裡忍着淚拼命答應。
方才的戰鬥中,和趙進他們接戰的人往往都是死或者重傷,所謂的活口則是被他們自己在混亂中自相殘殺或者被馬匹沖撞。
問清楚事情也很容易,這二百多人裡有兩股附近的馬賊,每一夥幾十人,因為通過馮家的莊子窩贓銷贓,在馮家那邊補充休養,實際上已經被馮家控制了,還有附近幾家窩主養的私兵,這些人靠着馮家的私鹽發财,實際上等于馮家的附庸。
這些年,在草窩子裡販運出去的私鹽越來越多,竈戶逃亡也越來越多,馮家下了力氣清掃,以沭陽到清江浦的官道為分界線,官道西邊的流民聚落,都是格殺勿論,管道西邊的則是抓捕為奴,放到馮家自己私設的鹽莊鹽場做奴隸。
從揚州到淮安府,也就是過了清江浦進入荒草灘才變得人煙稀少,在這之前,繁華市鎮密布,真要派大量人手北上,肯定太招人注意,所以馮家每次清洗草窩子,都是派幾十騎骨幹北上,然後召集人馬入草窩子洗掠。
馮家安排的事情,誰也不敢不盡心盡力,何況在草窩子裡可以肆無忌憚,大夥也是圖這個快活。
丁家圍這邊原本沒多少人,隻是自己耕田為生,而且丁家圍幾個頭目很懂得做事,雖然很窮,可經常孝敬各個杆子,讨好外面各處,但這些年丁家圍人越來越多,開始搬到了路邊,也私底下和販私鹽的竈戶做起了交易,他們背着鹽出來賣,得到的錢财也要給各處上供,一直維持的還算可以。
不過馮家要滅了他們,誰也不敢說個不是,以往拿過好處的人這次反倒是争先恐後。
帶隊的人被稱為黎爺,姓名叫做黎大津,馮家一旦動刀槍,都是派這位黎爺過來主持,這人做事頗有章法,而且武技高強,不聽号令的往往直接被宰掉,要不然就是心悅誠服的聽從,這些年下來,盡管不是時時在此處,可威信已經很高。
這次滅丁家圍就是黎大津帶路,一路分隊小跑不驚動丁家圍,在距離不遠處集合,然後牽馬行進,到近處騎馬突擊,過程很是順利。
黎大津做事很靈活,隻要聽令,好處什麼的他不攔着大夥,本以為丁家圍是窮掉渣的地方,沒曾想還搜出二百多兩銀子好成色的銀子,年輕女人和孩子也是值錢的,現在邳州人市興旺的很,去那邊賣,怎麼也能換回百餘兩。
既然擄掠了人,自然不能帶着行進,索性帶到外面先存放着,然後再進去清掃,按照事先的估計,這一條路上一共有五處村落,這次要徹底掃清。
帶着人也沒辦法走快,索性早些紮營快活快活,誰也沒有想到,趙進他們尾随而來。
算計時間,黎大津他們比趙進晚了一天進草窩子,在入口的地方遇到了幾夥杆子的殘部,在半路上看到了滿地的屍體,不過隻當做杆子火并。
對商隊什麼的,黎大津他們反倒不擔心,反正進進出出都是外人,又不會在這草窩子紮根下去,撞上了順手做掉,撞不上也就不去理會。
打交道久了,關于馮家的事情,這夥人都知道不少,比如說那翻草蛇是馮家一個管事的兒子在搞,每年大量的鹽貨都通過這翻草蛇走出去,什麼馮家已經在漣河附近建了兩個莊子,不少鹽場額度之外的鹽貨都存在那裡,直接過邳州去徐州販運到各處。
每年海州鹽場的出産都要有戶部定下額度,鹽場自然私下裡會多生産,但這些多生産的也要給方方面面分潤,而馮家做這些則沒那麼多關節,利潤也會更大。
把該問的問完,趙進他們沒有留下什麼活口,屍體什麼的丢到一邊,自然有野獸過來處理。
停留在不遠處的坐騎帶了過來,留守在營地裡的人也趕了過來,馮家馬隊在這邊還留下了近百匹馬,這些馴熟的騎馬不會跑太遠,即便受驚了也在這附近遊蕩,至于馬具之類的則是還在這邊。
大家激戰之後沒有休息,在這裡把所有的馬匹上馬具,然後搜集草料喂食,趙進不準備紮營在這裡,而是要趁夜向前移動一段距離後再停駐。
“不要被人半夜裡殺回來!”這就是趙進給的理由。
女人們不會騎馬的就綁在馬上,由趙字營的騎手牽引着前進,孩子們則是放在包袱裡挂在馬匹兩邊。
“掉下來就是他們運氣不好,不能因為被救的人耽誤了自己。”這其中利害大家分的很清楚。
篝火滅掉又被重新燃起,等大家忙碌完畢,算計下時間,差不多已經過了半夜。
出發前,趙進特意給篝火放足了燃料,讓這片區域變得格外明亮,然後才帶着人馬出發,盡管黑夜黑暗,他們的隊伍卻隻是打了幾隻火把。
差不多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停下,還能看到身後的篝火光芒,這次紮營,僅僅是卸下了馬背上的女人和孩子以及幹糧草料,馬具什麼的都沒有卸下,也沒有點火做飯,大家拿出些冷幹糧彼此分了,就在那裡安靜等待。
“咱們偷襲别人,可别讓别人偷襲了。”趙進提醒夥伴們說道。
這一晚休息隻排了兩班,趙進不準備睡覺了,隻是在那裡等待天亮,陳昇也說自己睡不着。
“咱們傷了四個,死了三個,你心疼不心疼。”陳昇悶悶的問道。
突襲進去,打了對方猝不及防,但對方也不是弱手,不管怎麼結隊戰鬥,怎麼裝備精良,還是有防不住的時候,而且馬隊硬撞過來,持矛的兵卒幾個人都被震傷。
不過死的人都是内衛隊的江湖角色,單打獨鬥是好手,可在這樣的混戰中,對趙字營的操典不熟,不知道怎麼配合,或者慌張,或者逞強,一旦沒了隊伍的遮蔽,面對人多的敵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心疼,都是咱們趙字營的精英種子,這麼折損進去,我當然心疼。”趙進悶聲說道。
陳昇歎了口氣,趙進又開口說道:“但這件事不管,我心裡不痛快,士氣也會大受影響,如果什麼事都要權衡利害,那就成了老油子,沒了熱皿和熱心,咱們趙字營也就要垮了!”
趙字營的骨幹都是年輕人,這樣讓人義憤填膺的事情如果硬壓下來不管,肯定會挫傷士氣。
“有時候做事不光看值得不值得!”趙進開口說道,這句話他自己說得底氣也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