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王友山的臉色也變得煞白,對方這也是殺雞給猴看,說了這麼多招撫的話,最後是給個交代,也是給個警告,那“不知好歹,不懂進退,惹出大事”的話,可不僅僅說給這屍體聽的。
“王兄被抄沒的家産銀錢在一月後就能發還,到時候王兄可以清點下,若有不對的,盡管來詢問,這邊會盡快的找到送去,距離漕運封凍還有不到兩個月,招安招撫要盡快辦完,所以也就不讓王兄在京師休息了,今天出天牢就立刻趕回徐州,好好勸勸令郎那邊,不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将來好好報效才是。”
王友山點頭答應,那匡公公隔着牢房施禮說道:“或許将來王兄還要回京做官,到那時再細聊就好,王兄在路上不要耽擱,朝廷派出的使者和王兄同路,他會直接去往鳳陽,來招撫和談的是總督漕運的崔公公還有鳳陽郭巡撫。”
在這天牢诏獄裡憋悶幾個月,整個人就要瘋掉的時候,卻直接被人放了出來,王友山站在陽光下的時候,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恍惚好像做夢一般。
事情的确很急,王友山才出了監牢,就有錦衣衛官差找上來,言談間倒是客氣的很,說是請王大人即刻出發,在通州那邊用飯洗漱就好,有什麼需求也可以提出來,這邊會盡量做到。
王友山的要求很簡單,他自己的随從要放出來,河叔和那些伺候他的下人這次都被牽連到了,按照東廠辦案的規矩,主家沒有招供,奴仆下人都被認為是脅從同犯,不結案是不會放出來的。
過來的官差也沒二話,立刻就去安排,沒過多久消息就被帶了回來,但被帶回來的隻有消息,一個人也沒跟着回來。
“王大人家仆役,隻有個河叔還在,其他人都在牢裡病死了。”官差木着臉回答說道。
“河叔呢?”
“河叔也感染了疫病,已經落下殘疾,還要休養一段才能行動,到時候會把人送回徐州的。”
聽到這個消息的王友山身體晃了晃,他自然知道家裡的仆役下人不是得病,隻怕都是被拷打緻死了,而那河叔靠着身體強健隻怕也是奄奄一息,既然是誣告自己,自然想要在仆役身上問出證據,他們不敢對有官身的王友山下狠手,仆役下人自然不在乎了。
“他們最多就是送信,能知道什麼!”王友山脫口而出,打交道的官差卻沒什麼表情的說道:“王大人,趕路要緊。”
王友山晃晃頭,卻是咬牙說道:“走,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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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禮監值房内,内廷最核心的宦官們忙碌不停,他們才是大明真正的中樞,原本這個值房的核心是坐在首席那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可現在大家都知道,如今司禮監的第一号人物,或者說整個内廷的第一号人物,是在偏廳那邊呆着,即便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遇到大事,也要主動去那邊請示。
那偏廳就是司禮監提督太監魏忠賢魏公公的值房,他老人家不識字,所以不願意呆在全是文書筆墨的地方。
“鳳陽崔公公那邊的信過來了,鳳陽巡撫郭尚友開始想要含糊,後來貪功出兵真去了,結果被賊衆偷襲打的大敗,好在賊人隻是截斷運河,沒有做出更多的事情來。”
“山東那邊的人已經報過來了,的确是大敗,據說那徐州亂民還留了手,不然保定總兵魯欽會敗的更慘。”
“保定兵馬和山東兵馬并無掣肘牽制,彼此配合的還算好,在濟甯州那裡雖然因為陋規耽擱了些時日,可不影響大局。”
“山東楊總兵報的詳細,也拿去禦馬監那邊請知兵的人看了,保定魯總兵這次用兵沒有什麼疏漏,中規中矩,亂民賊衆也是堂堂正正的打的,禦馬監那邊幾個管兵的都說,這賊衆嚴整如山恐怕是虛報,但山東和保定鎮都咬牙說得很死,不像是為了推诿編造的理由。”
“徐州亂民已經退回徐州了,沒有殺俘,也沒有割去首級,甚至還幫着收拾了下。”
“徐州和各處現在都沒有報什麼消息,也沒有人說亂民造反謀逆。”
“鳳陽巡撫郭尚友的折子已經到了,還有給公公您的信,上面都說要招撫招安,不必大興刀兵。”
魏忠賢站在一張桌子前,幾名工匠打扮的人正在擺放木件,這些木頭工件都精密無比,赫然是一座宮殿的模型,魏忠賢緊盯着木件,而身邊幾名身着青袍紫袍的宦官正在不停的讀着奏折和消息。
“你這木件弄得太細緻了,這哪還有萬歲爺動手的餘地,有什麼趣味,你們要弄得粗一些,或者就是在木料上勾勒出墨線來,讓萬歲爺自己去弄,你們明白咱家的意思嗎?”魏忠賢頗為耐心和氣的說道。
那幾名工匠打扮的人卻是誠惶誠恐的答應了,魏忠賢擺擺手,示意他們離開,還特意勉勵了句:“好好做,你們的榮華富貴就在這上面了。”
等工匠們離開,魏忠賢卻背着手轉過了身,他身材高大,因為不是幼年入宮,魏忠賢閹人的特征并不濃,他看着幾位躬身恭謹的宦官,眉頭緊皺,沒有一絲的方才的和氣和耐心。
幾位宦官腰更彎了,魏忠賢冷聲問道:“各處報上來的消息就這些了嗎?你們讀的意思咱家也聽懂了,就是官軍打不過亂民,但那亂民還明白分寸,是不是?”
“是,事先按照公公的吩咐,東廠和錦衣衛朝着各處都派了人盯着,他們也确定這些消息真實無誤,沒人敢怠慢。”
“怠慢的就拿鞭子抽死,抽死幾個就老實了,使喚不動隻不過是他不怕你。”魏忠賢不屑的說了句。
又有一名宦官在手上翻檢了下,開口說道:“公公,禦馬監和兵部那邊都有回信,現在要動大軍會剿徐州,隻能從山西和陝西抽調邊軍,北直隸也有能動的兵馬,可消耗的糧草軍饷肯定不少,支應遼東那邊的就要緊張了,所以他們也覺得招撫為主最好。”
“遼饷那麼多錢糧,還不夠他們支應,難道他們的常例規矩又漲了嗎?”魏忠賢猛地提高了聲音。
衆人齊齊低頭,沒有人敢開口,魏忠賢氣呼呼的坐了下去,聲音略尖的說道:“你們懂不懂咱家的心思,咱家不甘心呐,堂堂朝廷,就算做錯了事情也是萬歲爺的朝廷,是要有體面在的,怎麼就被徐州亂民鬧得沒辦法,還要用他們給的台階,去招撫招安,這不就是求和嗎?”
還是沒有人接茬,正在這時候,禮儀房的匡公公過來了,他站在門外恭敬的說道:“老祖宗,孩兒辦差回來了,給鳳陽崔文升送信的快馬和那王友山一同離京了。”
魏忠賢不耐煩的擺擺手,屋中幾名宦官如逢大赦,慌忙收拾折子什麼的離開,那匡公公快步走進來。
“怎麼樣?”
“那王友山應該是吓怕了,也沒在意什麼下人死傷的事情,隻是急忙出京回徐州。”
“人怎麼樣?”
“尋常進士讀書人,也就是年紀大些,起複兩次多了點沉穩和見識,其餘也平常的很,不像是心有韬略做大事的角色,也看不出什麼狠辣城府之類的,老祖宗,不過這樣的人物倒是會教養出好兒子來,他兒子王兆靖京師和南京那邊都派人去查了,的确是俊傑人物。”
“不能為朝廷所用,還鬧下這麼大禍事的不是俊傑,隻是禍害,讀書越多,鬧出的禍事就越大!”魏忠賢說得很不客氣,那小匡笑着點頭。
直到這個時候,魏忠賢才有些許的放松,出了口氣坐在椅子上又問道:“遼鎮那邊一直是那不成器的劉雲鵬在跟,你最近才接手的,你怎麼想?”
“老祖宗,那邊怕是要麻煩,經略熊廷弼脾氣雖大,卻是個有本事的,不然這次也不會重新啟用,可那新任巡撫王化貞也是個剛強性子,而且熊經略要守,王巡撫要戰,一直在争執,這本就是麻煩了,偏生兵部尚書張鶴鳴那裡還有朝裡不少大臣,都是向着王化貞這邊,壓着熊廷弼,上下不能統屬,各行其是,肯定要出亂子的。”
魏忠賢的表情又是陰沉下來,輕拍了下桌子說道:“這麼說各路兵馬還不能調動,還要備着。”
那匡公公沉默的點頭,魏忠賢無言半響,末了隻是悶聲說道:“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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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巡撫郭尚友上奏請求招撫徐州亂民的消息沒有保密,清江浦和揚州等地的豪商很快就是知曉,平定徐州亂民的保定兵馬在山東慘敗,這個消息同樣很快的傳遍了南直隸江北各處。
這讓豪商們都有些無所适從,不知該怎麼辦,區區徐州,難道就這麼打了朝廷的臉,朝廷會不會派各路兵馬過來會剿,大打特打。
可南直隸人文荟萃,總有些大人物和大家族裡有些兇懷天下的士人,或者說緻仕在家的京官,也有些精通形勢的幕僚智囊,這些人都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不會再打了,隻會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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