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自顧自的走到徐州城下,到了西邊城門那裡,他們這是要進城休整,沒曾想城門沒有一點反應,
“快開城門,流賊都被趕跑了,老子們要進去吃飯睡覺!”在這個時候,大家都沒什麼耐性,有人大吼着說道。
城頭那邊安靜了一會,才有人語氣尴尬的喊了回來:“各位英雄好漢,太尊太爺有令,說天黑入夜,為防備奸人混入城中,城門要等明天才開,明日再犒賞諸位..”
話還沒說完,城下的義勇團練頓時炸開了,有人指着城頭破口大罵:“老子拼死拼活趕過來救你們,要不是老子..要不是進爺領着大夥,徐州城早就被流賊打破了,現在過河拆橋!”
“早知道還不如不來,這幫狼心狗肺的東西!”
污言穢語,什麼難聽的都說了出來,若在平時,過來救援的團練義勇沒這麼大膽子,可今日慨然來援,浴皿奮戰,拼了命一片好心卻這個下場,換誰也是大怒,還有一個原因,他們今日和趙字營殺進殺出,隻覺得自家武力無敵,原來要敬畏的城内官軍官府,現在也不放在眼裡了,好在大家還有點分寸,不然“打進城内”這樣的話也有人叫出來,此刻雖然不說,卻好多人這麼想。
不要說這些團練義勇,連趙字營的家丁們臉上也都有憤憤不平的神情,低聲咒罵的人也是不少。
“都别說了,平時這個鐘點城門早就關閉,在這個時候,也應該小心。”趙進揚聲說道。
他渾身疲憊酸痛,也沒什麼力氣,這聲音自然中氣不足,不過喊出來之後,原來群情激奮的場面立刻安靜了下來,往日都是耳聞,今日卻是親見,趙字營和趙進的确勇悍無雙,而且對大家還是照顧,如果戰場上不顧着,大夥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不說别的,被流民的木梯撞進去,趙字營自己要逃也就逃了,後面大家夥恐怕就要交代在這裡。
這樣勇猛仁義的英傑,誰敢有不服的心思,趙進一句話,比什麼都管用。
“誰還能扯嗓子喊,我說一句你說一句。”趙進開口說道,立刻有人站過來。
“我們人要吃飯,馬要吃草,城内快些把這些人吃馬嚼的送出來,還有城外遍地死屍,處處髒污,要準備些生石灰給我們,夜晚照明警戒,火把也要備齊,我這裡死傷不少,派郎中帶着藥出來,要快。”趙進一句句的說出,身邊那人大聲的喊出來。
城頭安靜了會,随即有些為難的說道:“進爺,城門不開,這些東西送不出來。”
“那不是有個斜坡嗎?你們不送出來,我們自己進去拿?”趙進冷冷說道。
這句話被他身邊的人吼出,安靜下去的團練義勇們又跟着咆哮叫喊起來,不過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想起流民搭起的那個斜坡,從城頭到城下的确有個通路,這個斜坡隻要在,所謂的奸人賊人一樣可以進城,換句話說,有這個斜坡,城門開閉意義也就那麼回事了。
“進爺莫急,小的先去禀報太尊太爺。”城頭那人吆喝着一聲,急忙去了。
“大昇,你沒事吧,你還好吧!”城門處那人一走,城頭卻又傳來了這樣的大喊,卻是總捕頭陳武的聲音。
有低低的哄笑響起,陳昇有點尴尬,不過還是上前大喊回答說道:“爹,孩兒沒事,您守城有沒有事?”
“你老子我連皮都沒擦破,就是你趙叔肩膀上被内賊刺了一下,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小進還好嗎?我給老趙帶個消息去!”
“陳叔,小侄無事,我爹那邊要緊不要緊,小侄今晚不能進城,勞煩您好好照顧了。”趙進一聽自己父親有事,頓時有些着急,城外惡戰,怎麼城内還有戰鬥,一定是那幫喪心病狂的教衆。
“不要緊不要緊,真要有事,就讓你順着斜坡爬上來了!”陳武哈哈笑着回答。
城頭城下都很安靜,大家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楚。
徐州城内的反應比想象中要快,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就有人順着斜坡出城,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西邊城門也是打開,各色物資都被送了出來。
跟着這些物資一起出來的還有王兆靖,王兆靖帶着過百号人,直接出來幫忙。
這個時候,停在遠處的大車也已經過來了,戰場上也粗粗搜檢了一遍,趙字營和團練義勇的傷員屍體都被收了回來。。
大家都懶得折騰,想在城下清理出一塊地方直接休息,趙進卻不願意這麼做,城下死人太多,天氣又這麼熱,一晚上下來,很容易得上疫病,還是離遠些好,他一句話,大家自然照做。
遠遠的用大車圍出個營地,設置出口入口,出去放哨探查的騎兵不斷的進出來去,還有人回去報信,傳遞這大勝的消息,團練義勇一幹人倒是沒有離開的,盡管他們不少人家離這邊很近,打了這麼大勝仗,城内總該有些說法,不帶着點犒賞回去,誰也不甘心。
王兆靖是帶着食物犒勞一起出來的,知州衙門那邊倒是有了難得的高效,六房小吏帶着差人們拿着現錢挨家挨戶的敲門,不少人家這一天驚心動魄,得到了流賊撤圍的消息才開始做晚飯,這時候正好做好,差人們直接用現錢買下,就這麼湊出了城内城外守軍的晚飯,當然少不得要殺豬宰羊,也沒什麼精細做法,直接帶出去大鍋炖煮,又高價在酒坊買了二十壇酒一并送了出來。
物資之類的官庫和各家店鋪大戶共同分攤,危急的時候,大家願意出錢出力,這一解圍,白白貢獻大家就未必情願了,衙門裡也給了法子,戶房出面打了白條,秋糧賦稅這塊肯定會有折抵,總歸大家吃不了虧。
至于醫藥這個,大戶們倒是願意出錢請人,這事最起碼可以和趙家結個善緣,到現在徐州城内還不知道如何對待趙進,從前就已經是一方大豪了,現在恐怕就不是一方大豪的名号能配得上了,這是救徐州百姓于危難之中,而且這次趙進表現出來的實力和号召力,也讓人震撼心驚,不過不知道怎麼對待,無非是不知道磕幾個頭,不知道該叫爺還是叫爺爺,巴結奉承那是免不了的。
短短時間,城内一切居然都做的妥帖了,不太明白的都誇知州童懷祖高明,說城也守住了,善後也辦的很迅捷周到,可明白的都知道是王師爺以及六房的書辦們做事勤謹用心,還有些風聲傳出來,說差人去衙門報捷,說流賊被趕跑了,去了衙門沒見到童知州,到了後宅卻看見幾輛大車,車上箱籠都是捆好,還看到一個穿着百姓服色的中年人和童知州很像..
王兆靖還是穿着武者的軟甲短袍,長劍配在腰間,他臉頰上有一道傷口,現在已經抹了傷藥,家裡幾個丫鬟仆婦心疼的掉眼淚,王兆靖面如冠玉,一等一的俊朗人才,這一次卻是破相了,不過他不怎麼在乎。
走在這營地裡,看着有序整備的趙字營,王兆靖看得仔細,神色卻很平靜,不遠處就是趙進所在,那邊點着火把,地上鋪着繳獲來的門闆,門闆上躺着傷員,趙進和其他幾位夥伴都圍在那邊。
“進爺,這位肋骨斷了,傷了内髒,恐怕熬不過今晚,而且會遭不少罪,小的無能,實在救不回來..”一名郎中誠惶誠恐的說道。
“你去照看别人,這邊沒你的事情了。”趙進擺手趕人,他臉上倒是沒什麼怒色。
戰場厮殺,刀槍無眼,而且在混戰的局面下,傷員很難得到及時的救治,輕傷的會自己逃開或者參加戰鬥,重傷的在戰鬥結束的時候往往已經救不得了。
不算沒什麼大礙的輕傷,趙字營死傷十五人,有一人會落下殘疾,他右臂粉碎,但這已經算幸運,其餘死十一人,還有三人都是重傷,已經不行了。
躺在門闆上這個不時的咳嗽,每咳嗽一次就有皿沫噴出,趙進蹲在他身邊,看着王兆靖過來,隻是擡頭示意了下,又是低頭下去問道:“劉進勤,你有什麼心願,都說一說?”
那傷員的咳嗽劇烈了起來,然後卻平複了下來,他臉上神色不再痛苦,卻變得很平靜,雙目無神的看着夜空,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能不能看見。
“..我兄弟姐妹多..平時就盼着吃飽,卻一直吃不飽..平時家裡都是吃一頓..隻有大戶辦紅白事,才能跟着吃個飽..我現在..”這話斷斷續續,好像在回答,又好像在那裡自言自語,隻是說到後來就沒有聲音,氣息也沒了。
“小勇,記得照顧他家裡,有什麼能幫的,咱們一定幫。”趙進聲音有些發澀,神情也是沉重。
劉勇抽了抽鼻子,點頭答應,趙進站起來,卻聽到身後有人說道:“蘆根走了..”
這句話帶着哭音,王兆靖隻覺得鼻子發酸,這蘆根他有印象,卻是黃河渡口那邊出身的家丁,人很是伶俐,輪班在城内值守的時候,自己曾讓他辦過幾次事情都很妥當,還想着和兄弟們說說,說這個人值得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