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提醒得很及時,軍謀們不知道殺胡令出于孫策之口,以為是諸葛亮的主意,覺得一個少年書佐初來乍到就敢提方案,實在有些過于自信了一些。諸葛亮的話剛說完,就有人跳出來反駁。
“你說是殺胡令,難道隻殺髡頭胡人?幽州人就不殺?”
諸葛亮不緊不慢,彬彬有禮。“名者,言其大也。袁紹麾下騎兵以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為主,皆是胡人,故曰殺胡。漁陽、代郡也有漢騎,但他們是主要突擊力量,作為遊騎的可能性不大,人數也不多,不是主體,可忽而不論。”
又有軍謀反對道:“就算是殺胡,那也不妥。南匈奴和鮮卑人、烏桓人不同,他們早就是大漢屬國,不能以胡人待之。”
諸葛亮笑笑,還沒說話,石韬大笑道:“這話就不對了,那袁紹以诏書自诩,不臣之心昭然,南匈奴何嘗還能算是大漢屬國?你這是為駁而駁,簡直是荒謬。”
那軍謀赧然,舉起袖子,掩着臉,卻不走開,坐聽同僚們嘲諷。諸葛亮看在眼裡,也忍俊不禁,拱拱手道:“請諸位兄台繼續提問。”
“敢問孔明,一戶五口雖是通例,但一戶何嘗有五人力役,一夫一妻,再加子女,通常隻有兩三人服役,現在可免五人力役,豈不是多了?且年齡不同,口錢不等,未使男女不能與青壯等同,這麼做,是不是不妥?且一夫百畝是古制,豫州地狹人衆,一戶何嘗有百畝?”
“免役及口錢、田租,隻是為了獎勵,改一戶為五口,也是方便執行。敢于斬殺胡虜者,大抵以青壯為主,又豈有婦孺老弱哉?若是十名青壯共同出擊,斬殺胡虜一人,則此功歸哪一戶?”
諸葛亮侃侃而談,有理有據,邏輯清晰。孫策坐在二樓,凝神靜聽,不時的點點頭。天才就是天才,有些東西是天生的,這個方案是剛剛提出來的,并沒有時間給諸葛亮仔細斟酌,他能在短短的時間内想到這麼多問題,面對軍謀們的質詢也不慌張,可見天生就适合做大事。
孫策盤算着。諸葛亮今年十五歲,三十年之後他四十五歲,有三十年的理政經驗,可以任司徒,掌握天下民政了。四十五歲為三公不算晚,甚至還有點早,就算按曆史上他五十多歲的年齡,做十年也不成問題。如果勞逸結合,活得更久,說不定還能再多做一任兩任。
諸葛司徒,聽起來總覺得有些别扭啊。孫策啞然失笑,又不禁想到一個問題。要不要恢複丞相制呢?這倒不是為了成就諸葛亮的丞相之名,而是如何調整政治制度。丞相制度幾經反複,總的來說容易形成權臣當政,按理說應該廢除。不過這個問題不迫切,可以慢慢考慮。
經過大概半個時辰的争辯,諸葛亮的方案做了一些細節的調整,最終獲得通過。殺胡令以州牧府的名義下達各郡國,同時通報駐守陽夏的行豫州刺史滿寵。
任務完成,諸葛亮回到二樓,向孫策複命。
“感覺如何?”孫策倒了一杯酸漿給他。“潤潤嗓子,以後聲音小點,别把你這副好嗓子喊劈了,将來在史書上留一個豺聲就難聽了。”
諸葛亮忍不住笑了,接過酸漿飲了一口。“理不辯不明,誠為至理名言。有些地方我之前也沒想到,經此一辯,應該不會有什麼明顯的疏漏了。”
“嗯,還有呢?”
“還有……”諸葛亮想了一會兒。“人還要有主見,不見人雲亦雲,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能奢望面面俱到,否則衆說紛纭,亂花迷眼,反而什麼事都做不成。”
孫策心裡一緊,下意識地看了諸葛亮一眼。還真是性格決定命運啊。諸葛亮聰明,一般人的确不是他的對手,難免自信過頭。等他大權在握,就算有錯,别人也不敢指出,即使指出也敵不過他的辯才。久而久之,大權獨攬幾乎是水到渠成的事。這可有點麻煩。
見孫策眼神不對,諸葛亮語氣頓時弱了幾分。“将軍,我說得不對?”
孫策回過神來,思索片刻,笑着揮揮手。“你說得沒錯,人的确要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能人雲亦雲。不過堅持和固執之間的界限難以掌握,人難免會有偏執的時候,越是位尊者越應該警醒自己。普通人犯錯危害有限,位尊者犯錯影響少則一州一郡,大則天下,豈可不謹慎?”
諸葛亮點頭附和,想了想,又問道:“那該如何判斷什麼時候該堅持,什麼時候該從衆呢?”
孫策苦笑一聲:“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張承快步走了上來,風塵仆仆。“将軍,要防止固執己見,可以尋一诤友,最好能和自己境界相當。如果尋不到境界相當的,那就多找幾個境界稍弱一點的。當猶豫不決時,可以暫時跳出自己的思路,聽聽诤友的意見,庶可免偏執之誤。夫子雲:三人行,必有我師。此其意也。”
見張承與孫策說話如此随意,諸葛亮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連忙行禮。孫策向張承介紹了諸葛亮,又向諸葛亮介紹張承。諸葛亮連忙上前行禮。他早就聽嚴畯說過張承,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見面。聽說諸葛亮是徐州人,現在任孫策的書佐,張承也很高興,與諸葛亮熱情地交談了幾句。他清楚書佐這個位置有多重要,徐州士人又增一員幹将,很快就能和颍川人并駕齊驅了。
見張承與諸葛亮說得熱絡,孫策心裡一清二楚,但他隻能苦笑。偉人說過,黨内無派,千奇百怪。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會有集團,在交通不便,人的交際圈以鄉土為重的時代,以地域分派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農業社會天生就是一個熟人社會。
“仲嗣,徐州的事怎麼樣了?”孫策咳嗽一聲,提醒張承别忘了主次。
張承也知道自己失态了,連忙行禮。“将軍恕罪,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什麼事這麼高興?”
“沈中郎率部進駐廣陵、下邳後,當地的世家都急了,正在追捕逃亡的豫州世家。”張承笑逐顔開,四處一看,從案上有酸漿,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咂咂嘴,接着說道:“去年水師封江,不準廣陵、下邳的世家出境,他們隻能看着彭城的商船來往,不僅賺不到錢,還要花高價購置年貨,市井物價騰湧,百姓怨聲載道。劉和離境後,不少遊俠兒自發組織起來追捕豫州世家,敢于隐匿豫州人的幾家被人圍攻,如過街之鼠,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