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呂程志的背影在門庑消失,楊守文突然笑了。
“小寶貝,看到沒有,粑粑很壞吧。”
此時,一月已經醒來,聽到楊守文的話,也不知道她是否聽懂了,咯咯笑着,伸手就抓住了楊守文的頭發。不過,小孩子又能有多大力氣,楊守文并不覺得疼痛。
把突然把一月高高舉起來,哈哈笑個不停。
“我可不想做那三顧茅廬的劉皇叔,要做我就做劉邦。”
一月笑得更加開心,在空中彈動小腿兒,笑聲在八角樓外的上空回蕩。
其實,楊守文怎可能看不出呂程志的心思?
不過在此之前,他曾與楊承烈說過呂程志的事情。
對呂程志這個人,楊承烈的了解自然比楊守文深厚。他對楊守文說:“兕子想招攬呂程志,倒也算不得大事。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呂程志這個人骨子裡很驕傲,不會輕易折服。雖說古時候有周文王渭水河畔請姜尚,可那是因為周文王有足夠的優勢,把姜尚掌控在手裡。而你現在對呂程志而言,優勢并不算明顯。
似這種讀書人,心思很多,野心也不會小了。
想想當初,他隻是以王賀幕僚的身份前往昌平,結果王賀死了,他卻做了三年縣令。
一般人敢這麼做嗎?能這麼做嗎?”
作為一個穿越衆,楊守文受後世一些思想的影響很深。
比如三國演義裡的三顧茅廬,讓他總覺得,隻要對對方坦誠相待,一定能夠得到對方的忠心。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父親,那我該怎麼辦?”
“當年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你為什麼就不能效仿一下,讓呂程志主動投效呢?”
“怎麼做?”
“笨啊,你隻要記住,絕不要主動流露招攬之意。甚至在他表現出投效之意的時候。要嘗試着學會拒絕。當然,你又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要讓他感到些許希望。
釣着他,讓他自己低頭。”
論眼界。楊守文絕對強過楊承烈。
那一千五百年的時空積累,絕不是普通人能夠比拟。
可要論權謀,楊守文未必是楊承烈的對手。别看楊承烈在昌平一副被壓制的模樣,也是因為他顧慮太多。不管怎樣,他是明崇俨的學生。又怎可能不懂得權謀?
所以,今天當呂程志流露出‘你快來招攬我’的架勢後,楊守文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一月,你說我會不會拒絕的有些狠了?萬一他最後不肯來,該怎麼辦?”
楊守文冷靜下來,又有些泛起了嘀咕。
他抱着一月,在庭院中徘徊。
半晌後,他苦笑一聲道:“如果真的是這樣子,少不得到最後,我要向他低頭。”
不過。這個頭不可能輕易低下來。
楊守文在賭,賭呂程志的野心。
他也不太相信,一個曾經敢冒名頂替,做了三年縣令的讀書人,會甘于一生平凡。
嗯,隻看他們,誰有耐心!
回到仁風坊的家中,呂程志有些頹然。
以往,他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陪女兒崽崽玩耍。可是今天。崽崽給他開門,拉着他親切呼喚的時候,呂程志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崽崽也懂事,在呂程志離開洛陽的幾年中。她和母親相依為命,遠比許多同齡的女孩子要成熟些。
見呂程志有心事,她就一溜煙鑽進了内室。
呂程志坐在廳堂上,呆愣半晌,端起水碗想要喝水。
不過,水碗裡卻是空的。
呂程志把水碗放到嘴邊才覺察到。旋即臉色一變,把水碗重重放在了桌上。
就在這時,内室門簾一挑,從裡面走出兩人。一個婦人牽着崽崽走出來,看到呂程志這模樣,微微一笑,便彎下腰來在崽崽耳邊說了兩句,崽崽立刻乖巧離去。
“阿郎這是怎地了?”
“啊,娘子怎麼起來了?”
婦人年紀大約不到三十,長的乍一看不算漂亮,但是卻很耐看。
一身灰色的粗布襖裙,外面披着一件洗得發白的半臂。她走過來,在一旁坐下。
呂程志連忙變了臉色,一副緊張模樣。
“不過是得了風寒,已經好很多了,阿郎不必擔心。
昨日陳先生過來不也說了,我要多走走,活動一下,不好整日躺在床上……這些日子奴這一病,家裡就全靠阿郎操勞。等我這病好了,阿郎便不要再費心了。”
看得出,呂程志對妻子是極好的,見妻子堅持,也就不再勸說。
不過,他雖然是一臉歡色,但眉宇間依舊能夠看出,那濃濃的煩惱。
“阿郎這是怎麼了?有心事?”
呂程志猶豫一下,歎了口氣道:“人言雪中送炭,切莫錦上添花,果不其然。
娘子還記得前些日子,有一個叫楊守文的少年登門造訪,想要招攬我的事情嗎?”
婦人愣了一下,點頭道:“阿郎不是說,他無甚根基,又有大禍纏身,不宜投效嗎?”
“是啊,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可現在看來,我怕是看走了眼……那楊守文除了文采過人之外,似乎背景也很深厚。至于他究竟什麼背景,我還不太清楚。但從昨日觀國公給他面子來看,絕對不一般。我今日本想借着去道謝的由頭,應了他前些日的招攬。可沒想到……”
婦人聽完了呂程志的牢騷,沒有開口,反而站起身來。
這時候,就見崽崽拎着一個陶壺,有些吃力的走進來。
“爹爹,吃水。”
“啊!”
呂程志看到了吓了一跳,忙起身走過去,搶在婦人之前從崽崽手中接過了陶壺。
“崽崽,這是哪裡來的水壺?”
“爹爹沒水吃,崽崽去趙家嬸娘那邊讨要了一壺。”
聽到這話。呂程志一陣心疼。
心裡那點不愉快,也好像一下子都煙消雲散,把崽崽抱起來,返回屋中。
他讓崽崽坐在腿上。然後倒了一碗水。
“爹爹,水甜不甜?”
“崽崽讨來的水,怎會不甜?”
呂程志的臉上,笑容綻放。
而婦人則一旁笑而不語,見呂程志已經不再那麼煩惱。這才開口道:“阿郎其實也不必太心煩,以奴看來,那位楊公子并不是不需要你,而是不想開口相求。”
“哦?”
“阿郎的脾氣,奴最清楚。
表面上溫和,骨子裡卻倨傲。可你要明白,那楊公子同樣是一個文采出衆的人,心裡又怎能沒有傲氣?當初他登門邀請,是你看走了眼。現在他要發達,哪怕是想你投效。恐怕也不可能輕易低頭。依你所言,那楊公子不過雙十,已經做了征事郎,司刑寺評事。這職務比之你當初在昌平做的官職,恐怕也不遑多讓。
這種情況下,你讓他又怎麼開口呢?”
呂程志在昌平做的事情,并沒有向妻子隐瞞。
别看妻子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讀書不多,但卻非常精明。
剛開始的時候,呂程志說他是販賣貨物轉來的錢。可是在妻子幾次試探之後。他就破綻百出,再無無法掩飾。無奈之下,他隻好把真相告訴了妻子,可不料想妻子并沒有驚恐。甚至比他想象的,要冷靜百倍。
“奴雖然雖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是卻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生意,能一下子賺來幾千貫。阿郎聰明,讀書也多。卻不是個懂得經營的人。這次去了塞北三年,便帶來這麼多的錢财回來,若說是靠着正經營生獲得,奴是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知夫莫如妻,大概就是這樣。
呂程志撇了撇嘴,輕聲道:“當初,我可是他父親的上司。”
就知道你這這麼想的!
婦人笑道:“可是現在呢?”
“啊?”
“那位楊公子既然能做到了征事郎,你道他父親會如何?
再者說了,你也說當初他父子在昌平是為了避難。你又怎能确定,那位楊大先生,不是有所隐瞞?阿郎才學過人,但有時候卻過于傲慢,以至于小看了天下人。
你可曾想過,當年昌平縣的那個阿癡,如何能夠名動兩京,被稱作谪仙人?”
“這個……”
呂程志沉默了!
他不否認,内心裡他的确是有些看不起對方。
“阿郎,此一時彼一時。
阿郎若是無心功名,隻願意閑雲野鶴般的生活,那奴也就不說什麼了。可奴更清楚,阿郎其實并不甘心。問題在于,除了楊公子這條路外,阿郎你還有其他路嗎?”
呂程志表情凝重,沉吟半晌後,輕輕搖頭。
是啊,似他這種情況,才是最為苦惱。
他的過往經曆,注定了一般人不可能敢招攬他,而他也未必看得上對方;可門第太高的人,更不可能低聲下氣來相求。二十歲的征事郎,聽上去并不是那麼厲害。可如果想想楊守文此前一文不名,就知道他這個蹿升的速度,有多麼驚人。
隻因為他的文采嗎?
呂程志打死都不會相信。
這世上文采出衆的人多了去,君不見賀知章何等文采,如今已年過不惑之年,也隻是個國子四門博士。張若虛一首《春江花月夜》,令無數人折腰,号稱孤偏蓋盛唐。可又如何?他一生坎坷,官止于一個兖州司馬,如今混迹洛陽,默默無聞。
有文采,還要有家世,有背景。
呂程志相信,楊守文的背景不會簡單。
弄不好,連他那老爹,曾經做了他三年下屬的楊承烈,都有着不同尋常的來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