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的蕭天離絲毫看不出晚上的脆弱與病态,依然透着邪氣與冷漠,越見蒼白的手指撿着書桌上的書信看着,其中就有瑾諾的來信。
信中稱葉淩奚身子暫時不舒服,提親一事日後再議。
瑾諾還在信裡表現出了對蕭天離的疏離之意,稱不想卷入臨瀾國與青沂國的交手中,但并不反對向兩國提供糧食,兵器,和盔甲等等戰場上用得着的東西。
“奸滑。”蕭天離隻用了兩個字就算對瑾諾總結完了,但這兩個字到底是說瑾諾避重就輕,巧妙阻攔他去宣遙國,還是說他作為商人這種時候還想着賺錢,就不得而知了。
蕭天離想了一會兒,提起筆給瑾諾回了一封信,這一次他更為直接,信中就隻寫着“給我把齊傾墨還回來!”便讓顔回送出去了。
可恨的是在宣遙國他沒有一個可以尋求幫助的人,整個宣遙國全國上下有如鐵桶一般,百姓從不對外面的人說起宣遙國的事。早在細雨閣還在時,他們就試過往宣遙國安插細作,可每一次都被他們的人客客氣氣地送了回來。
這個面積不大,但富甲天下的國家,可謂奇葩。
泠之繼在外面禀報了一聲:“爺,師父回來了。”
師父自然是莫百衍。
他随蕭遙出征并不是去打仗,他的本質是刺客,并非帶兵的悍将,而他前去軍中也是發揮刺客的長處,将他手底下僅剩的那些人全部散出去,充當斥候,刺探情報。
蕭遙與顧藏鋒上次回豐城,是來請皇命的,得令之後,兩人便拿着聖旨直奔邊關,準備随時可以開戰,而早已囤積準備多年的糧草辎重也調動起來,蕭天離展現他驚人的天賦,複雜的随軍物資,讓他安排得井井有條,源源不斷并極具次序地往邊關送去,一路上竟未出半點差錯。
這一點,連皇帝都有些佩服,要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直是行軍準則,可見糧草有多重要,沒飯吃還打什麼仗,也正是因為糧草重要,所以也常常出問題,要麼是貪污,要是被劫,這一次的糧草在蕭天離的統籌下,一粒米不少,一把刀不丢地送到了将士手中。
莫百衍一看就是一趕回來就來複命了,蕭天離讓他先喝了口水才開始問道:“前線怎麼樣?”
“戰局緊張,一觸即發。”莫百衍已經完全理解了當時蕭天離要對金風樓細雨閣下手的原因了,所以與蕭天離之間之前存在的那點芥蒂也已消失,說話恢複了往日的簡潔明白。
“士氣如何?”
“激昂。”
“雙方兵力如何?”
“青沂國素來以彪悍勇猛聞名,實為強敵。平遙将軍數年寒暑練兵,或許也隻能與其戰成平手。”莫百衍從來不會虛誇,講求的是事實求是。
蕭天離陷入思考中,青沂國的悍猛他是知道的,正面碰撞臨瀾國肯定沒什麼優勢,隻能從别處下手。
“去告訴皇叔,一個字,拖。”
莫百衍不解,作戰講究的都是速戰速決,因為拖得越久對将士越不利,而且士氣也會越來越低迷,尤其是這種攻城戰,如果拖太久,隻怕到最後拖垮的會是自己。
蕭天離沒有解釋,隻是自己一個人沉默着。
青沂國的人雖然勇猛,但再勇猛的人也得吃飯,青沂國産不出多少糧食來,若沒有宣遙國的供給,最多拖上個小半年,他們就拖不起了。而臨瀾國不同,雖然不及宣遙國富有,但勝在地域廣闊,糧食不愁,等拖到青沂國不行了的時候,臨瀾大軍自然可以長驅直入,一舉獲勝。
至少這拖字要怎麼用好,就不是他要操心的問題了,自然有蕭遙和蕭遙手底下的一幫狗頭軍師去想。
所有這一切,隻有一個問題,那就怎麼說服瑾諾這個商人,不做青沂國的生意。
或者說,這不僅僅是生意,要如何讓瑾諾相信,在臨瀾國攻下青沂之後,不會對宣遙國動手?畢竟這話說出去,蕭天離自己都不相信。
站在宣遙國的立場上來說,最好的局面就是臨瀾國與青沂國一直膠着,誰也赢不了誰,這樣宣遙國就可以一直安全。為了促成這樣的局面,宣遙國很有可能用金錢巧妙的保持這種平衡。
以瑾諾的聰明,要保持住這種誰也奈何不得誰的局面,并不是一件多麼難的事。畢竟宣遙國的商人已經遍布了整個天下,他們的生意也囊括了所有的行業。就連你在街邊買一串糖葫蘆,都有着宣遙國商戶的影子。
這就是宣遙國的可怕之處。
突然蕭天離擡起頭看着莫百衍:“聽瑾諾說葉淩奚病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她?”
莫百衍先是神色一緊張,後來想到某種可能,又皺起了眉頭。
“你想到了?”蕭天離撿出那封瑾諾的心遞給莫百衍。
莫百衍草草看完,問蕭天離:“爺是讓我打探齊小姐屍體的下落,還是去勸說瑾諾相信我們在事成之後不會對宣遙國動手?”
“說說區别。”
“區别在于,如果是前者,那我必須隐瞞身份才有可能探到一些消息,宣遙國的人口風有多嚴,爺你也是知道的,明目張膽過去必然不行,瑾國主必定封鎖所有的消息。可是如果是後者,則必須亮出身份才能辦成,所以這兩件事,我沒有辦法同時做。”莫百衍分析道。
蕭天離則是笑了一下,看着莫百衍許久沒有說話,想了很久之後,才說道:“罷了,這兩件事我都不要你做。”
莫百衍不解地看着蕭天離,不知道他哪裡說錯了話,這些天蕭天離的心思像個無底洞,就算是他,也很難猜中。
“傾墨生前很喜歡淩奚公主,如果她知道我利用你與淩奚的感情,隻怕會很不開心。罷了,此事我再想辦法,你先下去吧。”蕭天離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語氣中卻沒有一絲遺憾,仿乎隻要是會讓齊傾墨不開心的事情,不管那事情對他有多重要,他都不會去做。
可是,齊傾墨已經不在了啊,一個不在了的人,哪裡不會開心?莫百衍悲哀地想着,他不知道,要過多少年,蕭天離才會從齊傾墨的陰影裡走出來,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了。
得知自己身份是宣遙國公主之後,齊傾墨并沒有太多改變,依然懶散地躲在無憂宮裡與宮女嬉鬧,跟葉淩奚說話,像是什麼也不知道一樣。
其間跟着瑾諾去祭拜了一次葉江城,他的墓碑右邊有一行留白,齊傾墨撫着那碑石,對瑾諾說道:“将娘親的名字刻上去吧。”
于是在葉江城的名字旁邊,終于有了柳一南。
齊傾墨将柳一南留給她的那套首飾埋在了葉江城旁邊,算是立了個衣冠冢。如此,分離了十多年的兩人,最後也勉強算得上死亦同穴了。
至于瑾諾讓她祭拜列祖列宗,齊傾墨則沒有去,公主這個身份于她而言,真的沒那麼重要,能不能進族譜,會不會得到地下列祖列宗的認可和蒙蔭,根本不是她在意的。
這日她與柳安之坐在院子裡的花樹上正在煮茶,柳安之突然問道:“如果臨瀾國跟青沂國真的打起來了怎麼辦?”
齊傾墨翻了他一記白眼:“你還真是替古人憂心,他們打起來了又與你何幹?”
“齊傾墨,你明明關心的,就不要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了好不好?”柳安之才不會揭穿齊傾墨這些天每個晚上都在看兵書,若不是替蕭天離擔心,她看這些書做什麼?
“關心是一回事,操心又是另一回事了。”齊傾墨端了杯茶到柳安之面前,随便拂去了桌上了幾朵落花。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敢真正面對,難道就這麼逃避一輩子嗎?”柳安之痛心疾首地說道。
“你這人,以前我深陷漩渦的時候你一個勁兒勸我遠離是非,明哲保身最好不過,如今我不理外世安穩度日,你卻又嫌我逃避不肯面對了,你到底想我怎麼樣?”齊傾墨哭笑不得,柳安之哪怕經曆再多事,有些善良有些傲驕的小毛病,總是改不了的。
“你不要混淆視聽,這完全是兩個概念。”柳安之差點被齊傾墨繞進去,趕緊分清了狀況,忍不住說:“如果蕭天離知道你沒死,說不定第一個打的就是宣遙國。”
“有可能。”齊傾墨深以為然,贊同地點點頭。
“不是有可能,是絕對會!”瑾諾搖着手裡的信走過來,坐在椅子上自取了一杯茶,将信遞給齊傾墨。
信上正是蕭天離寫的那幾個大字“給我把齊傾墨還回來!”,筆迹那叫一個龍飛鳳舞,狂草恣意,一看便知透着濃濃的怨氣。
這還不知道齊傾墨活着,而且完全沒有證據證明齊傾墨的“屍體”就在宣遙國就已經麼大火氣了,要是讓他知道了齊傾墨并沒有死,可他們這群人都瞞着他,隻怕他會單槍匹馬的殺過來。
齊傾墨看完指頭在他墨迹上流連片刻,眼中流露出的情感騙不了人,尤其是騙不了柳安之和瑾諾,原本以為齊傾墨會說什麼,可是她隻是将信遞回給了瑾諾,一邊倒茶一邊說:
“如果你們不想真的天下大亂,就不要告訴他們我還活着。”
“不告訴他們你還活着,天下才會真的大亂。”
“不管我活不活着,如果真有人有心要亂這天下,這天下還是會亂。”
“那人是誰?”
“柳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