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仁一棍子打在了張繡的七寸之上,又自知因為提及婉兒的事時自己有些失言,所以此刻趕緊的向張繡發動了“舌戰”時的“五卡連擊”:“當然了,将軍你可以試着去向劉表求取些糧草以為支援,不過劉表是如何對待将軍的,将軍你比我清楚,想讓他支援糧草給你,卻是在為袁紹賣命,這不管換作是誰都不會去做吧?當然,你還可以先僞降曹公,從曹公那裡得來糧草再反為袁紹。不過将軍你覺得曹公會上這種當?
“你降而不離宛城,曹公當然會加倍的防着你,而為了在與袁紹交戰時無有後顧之憂,或許很有可能會先發兵把将軍你給滅了再說。将軍啊,其實很多的事,你在心裡想想也就行了,但千萬别亂說出來,更别在我這個曹公麾下的人面前說出來。真想問的話,你問詢的人是應該賈先生,而不是我……”
張繡的汗是一滴接着一滴的冒了出來。他可不知道陸仁作的準備其實是有多麼的充份,幾乎是把張繡這頭也許能作出的選擇,反正是陸仁所能想到的、查到的,至少在理論上全都給張繡堵了起來。而現在這些話一說出來,也着實令張繡生出了些四面楚歌的感覺¢∏,。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張繡的确是已經處在了一個不找出路不行的境地之中,不然陸仁的理論再漂亮也沒用。
死一般的沉寂了許久,張繡才黯然道:“陸仆射,繡很想問一句,我就真的再無其他的出路可走了嗎?”
陸仁道:“剛才我不是說了嗎?這一類的話,你不應該問我,而應該去問問賈先生。畢竟我是曹公的說客。不可能不為曹公說話。就算是我在為将軍你設想,落在旁人的耳中,也同樣會認為我是在為曹公說話。”
張繡連忙擺手道:“無妨無妨!其實在繡看來,陸仆射對繡待之以誠,并沒有刻意的去溢美而掩醜,所以陸仆射說的話。繡信得過……繡其實是想問一下,繡能不能夠多方結好,最後能獨保其身?”
陸仁樂了。其實可能誰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就是誰都不得罪,最後當一個平平安安的老好人,但這種事顯然是不太可能的。稍稍的想了想,陸仁道:“将軍你别怪我話說得難聽,按現在的時局,多方結好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在最後得罪到所有的人。這麼說吧,将軍你能比得上呂布嗎?你能比呂布更能打嗎?”
張繡趕緊搖頭,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論能打他絕對比不上呂布,隻是有點不明白陸仁為什麼要拿他和呂布作比較。
再看陸仁不緊不慢的解釋道:“我會扯上呂布,是因為将軍你現在的情況和當初占據了徐州的呂布頗為相似。也可以這麼說,如果把将軍你比作那時的呂布,那麼現在的劉表就好比是那時的袁術。呂布如果不是在曹公、袁術之間搖擺不定。一下子想幫這個,一下子又想從那個那裡撈好處。他不見得就會落得個最後的下場。以呂布之能,如果是鐵了心的去幫一個,就算是他最後不能成就大事,但要全身而退仍然是可以做到的。最起碼最起碼,他最後也不會落下一個反複無常的罵名,到最後的時候都沒有人來幫他一把。”
張繡細想了一會兒之後便表示贊同的點了點頭。
陸仁接着道:“袁術現在已經完蛋了。我也敢斷言,将來的劉表和袁術隻怕沒什麼分别。當然了,劉表的為人雖然沒袁術那麼差勁,但劉表外寬而内忌,而且沒有進取之心。在現在這亂世之中隻想守住自己的基業,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将軍你想多方結好,其實就是在走劉表現在所走的路,将來隻會招來所有人的仇怨而已。”
張繡沒了聲音。可是在許久之後,張繡卻很沒頭腦的冒出來了這麼一句:“陸仆射,可有興緻與繡同奏一曲?就奏方才的《彩雲追月》如何?”
陸仁當時就是一楞:“同奏一曲?”
張繡笑了笑,半坐起身向房下随從喚道:“來人啊!将我馬上所帶的胡琴取來!”
随從應命,過不多時便将一具胡琴送到了張繡的手中。張繡愛惜不已的輕撫了一陣道:“這胡琴是她的遺物,我一直都帶在身邊。而舊日裡蒙她指點,繡也拉得一手好胡琴。适才聽過陸仆射的《彩雲追月》後,繡已略知當如何奏之。陸仆射,請起音!”
聽到張繡的話,陸仁楞在了那裡老半晌才回過神來。低頭沉吟了片刻之後,陸仁便向張繡輕輕的點了點頭。其實陸仁現在已經明白了過來,張繡來這麼一下,無疑是表明張繡的心中已經作好了決定,而這個決定顯然也是陸仁想看到的那個。
一想明白這些,陸仁就在微笑之中閉上雙眼調息甯神,手中的竹笛緩緩的湊到了嘴邊。清亮的笛樂聲便在這月夜之下再次響起,而在前面的幾個小節過去之後,張繡悠揚的胡琴聲亦随之而起,為陸仁的竹笛合上了音。
竹笛與胡琴,若單以樂理而論在音階上是一高一低,如果合奏的話會比笛、胡琴的獨奏多出不少聽覺上的立體感。而陸仁在初時還有些擔心張繡會因為對《彩雲追月》的旋律不熟,甚至可能是根本就不知道的緣故,從而打亂掉樂典整體上的流暢與美感,但很快陸仁便發覺自己的擔心實屬多餘。
張繡的一手胡琴的确拉得不錯,更難得的是張繡居然在對《彩雲追月》的主旋律不熟的情況下,并沒有死按照陸仁所吹出的主旋律來拉,而是拉出了屬于即興創作一般的低音階合音,與《彩雲追月》的主旋律合音合得非常不錯。這樣一來,陸仁的心暗在暗暗稱奇之餘卻也放下了心來。擡望了一眼天空中的雲與月,心中又生出了幾分感觸,繼而便專心的吹奏了下去。
一笛一胡的兩位主人,笛者立、胡琴者站,此刻就在這月色下的屋頂上對月而奏。而這月夜下的微風與悠揚動聽的旋律,卻也使得屋頂上的這二位隐隐然的透出了幾分飄逸潇灑的味道。當二人的鳴奏漸深而入味時,陸仁想起了婉兒,張繡思念起了鄒氏,不由自主的就把這幾分對已經故去的心愛女子的愁思給溶入了曲樂之中,而旋律也因此變得有了幾分很别樣的韻味。
再看驿舍院中的陸氏子弟與宛城士卒,一個個都在凝神屏息的用心傾聽着這首《彩雲追月》。而從許多人那望着明月出神的目光,亦或是那低頭閉目沉神的神情上不難看出,這曲《彩雲追月》也勾起了他們心中對某些人、某些事的思念之意。
曲到濃時,陸仁的耳畔仿佛聽到了婉兒清柔的歌聲:
“彎彎月兒夜漸濃/月光伴輕風/月色更朦胧/倒映湖中那面容/柔柔身影中/點點相思愁/月色似是舊人夢/要問故人可知否/心中望相逢/唯有請明月帶走我問候/彩月追着月兒走……”
曲已奏終,陸仁與張繡也都各自放下了手中的竹笛與胡琴。隻是樂器雖然放下,陸仁卻不由自主的仰望雲月,輕輕的把歌唱了出來。一旁的張繡則沒有打擾陸仁,靜靜的聽陸仁唱完。
短歌唱罷,陸仁與張繡各自無言的對望了許久,陸仁忽然搖頭笑道:“真想不到将軍與陸仁居然會是同病相憐之人。将軍,你方才胡琴中的愁思之意甚濃啊!”
張繡輕歎道:“陸仆射竹笛與輕歌中所含的相思之意又何嘗不深?點點相思愁,心中望相逢,這兩句用得很妙,道出了我們的心中愁苦之意。而陸仆射心中思念的婉兒,與繡苦戀的鄒氏,都已是陰陽相隔的故去之人,縱望相逢卻也隻能是求之不得了……”
陸仁在張繡的身邊坐了下來,亦歎道:“人在苦悶之時,忽能遇到一個與自己有着相似經曆而同病相憐的人感慨上一番,縱然心中愁思依舊,心境卻會好上許多,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人總是需要發洩一下的吧……将軍,你是不是真的因為自律甚嚴而戒酒不飲啊?”
張繡頗有些尴尬的搖頭幹笑道:“陸仆射你這不是在取笑于我嗎?其實宛城的虛實如何,陸仆射你早就了然于兇了。繡麾下八千子弟之衣食已日漸匮乏,前一陣子差人向劉景升求糧,劉景升卻隻是許而不應。這八千子弟的飯都快沒得吃了,繡身為統軍之人,自當與麾下子弟同甘共苦,又怎麼能占糧釀酒而獨享奢華?”
陸仁聽了之後暗暗點頭。心說張繡并不算是一流的将領,實力又不怎麼樣,卻能夠在當時的時局裡在宛城堅持那麼久,甚至還有過兩次擊敗曹操的記錄。這裡面除了賈诩的謀略發揮了重大的作用之外,張繡本身的統軍能力也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而一個能和部下同甘共苦的将領,其部下的戰鬥力往往也是很強的。
随意的笑了笑,陸仁向房下的陸氏子弟喚道:“我記得我們離開許都時随身攜帶的酒還有一些吧?送兩葫蘆酒和一些幹菜上來,我要和張将軍對飲。”
不多時兩葫蘆酒和一些幹菜送到了房頂上。而這酒葫蘆一到張繡的手中,張繡就迫不及待的擰開灌上了一大口,完了便擦嘴笑道:“好酒,好酒!繡也不知有多久沒有沾過酒了!今日能與陸仆射在這月色之下合奏一曲,現在又能對飲談心,真是痛快!來,陸仆射,繡敬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