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安門附近有一塊空地,面積不小,适合拉練。這塊地是定國公府的,宋誠跟朱祁鎮提了,朱祁鎮想了半天,愣是沒想起現在的定國公是誰。
小太監到定國公府宣人,門子通報進去,徐永甯迎了出來,道:“徐某随公公走一趟吧。”
徐永甯因為得罪王振,去年父親徐顯忠去世後,一直沒有襲爵。徐家一門兩國公,顯赫非常,他這一支更兼任五軍都督府的左都督,可以說,京城的防務是由徐家負責的。可是,自從徐顯忠去世後,左都督變成張輔,徐永甯空有祖上榮光,卻隻能賦閑在家。
難得皇帝宣,徐永甯喜出望外,皇帝還能想起定國公這一脈,難得哪。
宋誠見來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容長臉,斯斯文文的,不像武将之後,更像讀書人,不僅有些奇怪,這就是定國公徐增壽的後人?
宋誠看上那塊地,又是皇帝親自開口,徐永甯自然滿口答應。
宋誠道:“作價多少,還請明言。”
徐永甯道:“宋大人這麼說就見外了。徐某聽說,宋大人為新軍募集經費,馬上準備好銀子,隻是一直沒有接到宋大人的命令,不好貿然求見,不如這塊地就算是定國公府送予新軍,不知宋大人意下如何?”
他把“定國公府”四個字咬得很重。
宋誠推辭:“宋某怎麼好白拿小公爺的地?自然是要重求購。”
其實徐顯忠已經去世,徐永甯沒有襲爵,定國公府名存實亡,小國公爺的稱呼,隻是宋誠客氣而已。不過徐氏一門顯赫已極,徐永甯沒有襲爵,想必也是暫時的。
徐永甯堅持要送:“那塊地空着也是空着,宋大人不讓這塊地荒廢,徐某足感誠情,回頭徐某就把地契送到府上。”
“既是這樣,宋某請人牙子作價,按價購買。”
“宋大這樣,可就太見外了。”
兩人你來我往,寸步不讓,大有相持不下的意思。
朱祁鎮在旁邊聽了半天,開口道:“宋卿手頭不寬裕,作價購買就不必了,回頭朕補償徐卿就是。”
徐永甯大喜,他要的就是皇帝這句話,要是能把定國公的爵位補給他就好了。人人都說宋誠是大魔頭,他卻覺得宋誠是貴人,以後得多多走動才是。
朱祁鎮開金口,宋誠謝恩,收下。
朱祁鎮讓徐永甯回去,留宋誠說話。
“徐埕上奏折請求郕王出京就藩,不知宋卿怎麼說?”朱祁鎮打發曹吉祥等人出殿,壓低聲音對宋誠道,朱祁钰關在郕王府,終究讓他放心不下。
出京就藩,既可以是流放,也可以是脫囚籠,端看朱祁钰怎麼做。宋誠反問:“皇上的意思呢?”
朱祁鎮一直對這位異母弟感情深厚,才留他在京中,出征時以國事相托,讓他監國。可讓朱祁鎮沒有想到的是,土木堡兵敗的消息傳回京城,群臣立即擁護他繼位。如今,他已不是以前的郕王了,讓他出京,朱祁鎮怎能放心?
“他是廢帝。”朱祁鎮輕聲道。
廢帝何以就藩?讓他出京,不是讓他拉一支隊伍,和朕對抗嗎?
宋誠輕輕點頭,道:“徐埕,是那個提議南遷的禦史吧?”
“可不是。”朱祁鎮厭惡地道:“這人該殺。”提議南遷,放棄一半江山就該殺了,還為郕王求情,真真該死。
其實朱祁鎮冤枉徐埕了,作為一個有野心的禦史,他不過是在求一個晉身之階,如果不是擔心會惹衆怒,他其實想勸朱祁鎮殺掉朱祁钰。朱祁钰是文官們擁立的,以王直為首的文官對他有感情,怕是不肯殺他。
宋誠道:“據臣所偵,郕王沒有出格的言行。”
朱祁钰每天沉默寡言,大多數時間坐在院中出神,倒是他的妾侍杭氏,常常抱怨飯食粗糙。
“他到底是朕的弟弟。”朱祁鎮長歎,下不了手啊。
君臣說了好一陣子話,宋誠才告辭出宮,宮門外一人雙手負在背後,長身玉立,見宋誠走來,笑着迎上來,施禮道:“見過宋大人。宋大人聖眷之隆,無以複加。”
正是徐永甯。他出宮後,并沒有回府,而是一直在宮門外等候。
宋誠笑吟吟道:“原來是小公爺。小公爺這是做什麼?”
無緣無故在這裡扮偶遇,沒有事才有鬼了。
徐永甯斂了笑,誠懇地道:“宋大人有所不知,徐某得罪閹人王振,九死一生,得英國公求情才沒有問罪,卻因此不得襲爵,至今還是白身。天可憐見,王振死于土木堡,屍骨不得還,徐某感激不盡。”
你在這裡等我,就為了告訴我,你感激老天?宋誠隐隐感覺不妙,幹笑道:“可不是,老天顯靈,才把惡人收去。”
當日樊忠親手宰了王振,是宋誠點頭首肯,在場的人可不少,到底是誰洩漏消息?要知道朱祁鎮對這位害得他當俘虜,差點丢掉皇位的先生還是念念不忘的,萬一讓他知道自己下令殺了王振,豈不糟糕?
徐永甯不說話,隻是看着宋誠微笑。
宋誠表面淡定,道:“如今王振已死,再沒有人阻止小公爺襲爵了。想來小公爺不日心願得償。”
這才是徐永甯堵在這裡的原因,王振是死了,皇帝也把他忘了,要不是今日宋誠看中右安門那塊地,那塊地又恰好是定國公府的,怕是定國公府會漸漸被人遺忘。如果能襲爵,一塊地算得了什麼?就是散盡一半财産資助新軍,又有何妨?
可問題是,他願意給,宋誠未必肯收。
“借宋大人吉言,徐某明天就把地契送到府上。”徐永甯意味深長地道。
我去,你這是訛上我了。宋誠道:“不勞小公爺,宋某這就讓人去取。”喊陳春橋:“随小公府跑一趟,把地契取來。”
徐永甯意味深長地看宋誠。
宋誠道:“小公爺還有事?”
别以為送一塊地就想讓我在皇帝面前為你美言,宋誠斷然不上當。
徐永甯黯然道:“如今定國公府不複昔日榮光,不配和宋大人交朋友。徐某自慚形穢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