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淵精心準備,俞士悅甘冒偌大風險,李剛蓄勢待發地彈劾,到宋誠這裡,輕描淡寫兩句話,就變成一出鬧劇。
江淵快氣炸了,兇膛劇烈起伏,喘息如拉風車。他性子不如俞士悅剛烈,可一旦下定決心,卻是九匹馬也拉不回,很多時候,人見到他這拼命三郎的架勢,因而怕了他。
現在他牛脾氣發作,不顧一切朝宋誠沖來。
俞士悅熟知他的脾氣,看出他有些不對,趕緊拉住他,被他用力一甩,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虧王直離他不遠,緊走兩步扶住他,道:“時用這是?”
難道想和宋誠打一架?他打得過嗎?
俞士悅穩住身形,轉身一看,江淵穿過衆多同僚,穿過錦衣衛番子,越過東廠番子,目光堅定,雙手握拳,直朝宋誠沖去。
“江閣老,不可造次。”俞士悅嗓門大,壓住笑聲,震得在場所有人的耳膜嗡嗡響。
不少人已經注意到江淵,笑聲漸漸低了,史強剛要沖過去攔阻,一直默默跟在宋誠身後的陳春橋已閃身攔在宋誠面前。
太醫院門外這點距離,江淵轉眼就到。錦衣衛的番子們都沖了過來,東廠的番子卻面露喜色,宋誠太嚣張了,不僅曹公公看他不順眼,文官們也看他不順眼哪。
江淵怒目圓睜隻差兩步就到跟前,宋誠開口:“春橋,閃開。”
陳春橋不放心,可聽從宋誠的命令已成習慣,下意識讓開一步,讓開後意識到不對,道:“大人!”
江淵已沖到宋誠跟前,随風飄起的胡子隻差兩寸便碰到宋誠面頰。
宋誠直視他的眼睛,道:“江閣老,要打架嗎?”
是啊,江閣老,你這是要打架嗎?無數人心中同時浮起這句話。
你打得過嗎?無數人想問。
江淵距宋誠一步停住了,緊緊握起的拳頭高高揚起,怒吼:“今天老夫定要彈劾到底。”
你身為閣老,乃是幾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這樣沖動真的好嗎?俞士悅閉了閉眼,自己這是莫名其妙跳入精心設計的坑嗎?堂堂閣老,不勤政愛民為國為民謀福祉,不以錦繡文章揚名天下,卻對特務頭子揮舞拳頭?
李剛早就傻掉了,手裡的奏折像燙手山竽,現在他該怎麼辦?
宋誠笑眯眯道:“本官已先一步彈劾你了,你應該摘下官帽出列。想彈劾本官,明天吧。”
早朝被當殿彈劾的朝臣,是不能再彈劾同僚的,要不然早朝像菜市場,朝臣像潑婦對罵,成什麼樣子?
宋誠越是笑得歡暢,江淵越是激怒,大聲道:“老夫就與你打一場又如何?”
誰說文臣不能動粗?兩個月前,他和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同僚不就當着朱祁钰的面,把錦衣衛指揮使活活打死嗎?事後,同僚們一點事沒有,沒有一人罷官下獄。現在,宋誠同樣為錦衣衛指揮使,就算把他打死了,不過也是另一個王山。
他卻沒有想到,王山是仗着王振才當的指揮使,又在土木堡兵敗,京城沒有屏障,瓦剌軍随時可能兵臨城下的大背景下,群臣對王振恨之入骨,切骨恨意盡數發洩在王山身上,這才會失控,不管不顧毆打他,動手時,群臣也沒有想把他打死。打死之後,又有一直冷靜袖手旁觀的于謙請朱祁钰下旨免群臣之罪。要不然,這些動手的文官,不知有幾人得能保全。
情況完全不同,沒有可比性,哪能以為文官們有打死錦衣衛指揮使的先例,就可以遵例辦理?江淵真是失去理智了。
十幾個和江淵交好的同僚出聲勸阻,江淵充耳不聞。
宋誠道:“你确定要打架嗎?生死不論那種?”
身為勳貴的一員,勳貴子弟應該會的弓箭騎射,宋誠一樣沒落下,他要上早朝沒辦法早起跑步,隻能在院子裡裝勾梯,每天晚上上勾梯,做俯卧撐,現在穿上衣服身闆看着單薄,脫了衣服卻有兩塊腹肌。
不說江淵快五十歲的人,就是同齡的讀書人,也打不過宋誠。書生跟勳貴武将打架?那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嘛。
江淵大聲道:“不錯。”
李剛彈劾,誰都沒當回事,那他就痛痛快快打一場,把宋誠打死了事。就宋誠那小身闆,他一隻手都能掐死。
單看兩人的身材,宋誠的腰沒有他的大腿粗,可打架能這麼論麼?你可是文官哪,成天坐着不動,不是處理公務,就是坐而談詩論文,要不然就是風花雪月,哪有運動鍛煉的時候?
他這一大聲應諾,錦衣衛番子們都笑出了聲,東廠番子則暗暗搖頭,這人出門沒帶腦子吧?文官們則看不下去了,王直自認一向和他關系不錯,忍不住勸道:“時用兄,你怎能好狠鬥勇?皇上在這裡,有什麼事,請皇上公斷就是。”
自王直私自到德勝門外見朱祁鎮後,一些偏向朱祁钰的同僚聚會時,便把他排除在外。此次江淵并沒有聯絡他,他還納悶江淵為什麼會如此反常呢。
都察院二把手右都禦史俞士悅都沒你這麼激動,你這是做什麼呢?難道說,你和曹吉祥有勾結?
江淵道:“請皇上準臣和宋誠公平一鬥。”
“這麼欺負少年人,你好意思嗎?江閣老,你的臉皮可真厚哪。”徐埕站在同僚後面,冷冷道:“宋大人再神勇,也還年少,你的年紀是宋大人三倍還多,主動約戰,豈不欺負人?”
“徐大人不知江閣老一向不要臉嗎。”楊善中氣十足地道:“要是宋大人身寬膀圓,他敢約戰嗎?”
“楊大人說得是,哈哈哈。”徐埕仰天打個哈哈。
兩人一唱一和,把江淵氣得倒仰,宋誠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是一般少年嗎?
老實人王直憂心忡忡道:“隻怕江閣老打不過哪,沒聽宋大人說生死不論嗎?”
人家可是十拿九穩的,要不然怎會說生死不論的話?
這話一說,别人還沒怎樣,江淵先氣壞了,再不打,哪下得來台啊。
他遊目四顧,身邊都是番子,同僚們從宮裡趕來,無一人身有佩劍,于是威風凜凜大喝一聲:“取劍來。”
“拿劍給他。”宋誠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