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挺兇走出房門,那兩名持槍的軍士便倒退了幾步,給他讓開位置,但目光還是警覺地飛快掃了眼室内,未曾發現什麼異狀。
常書欣側着臉兒,乜着眼兒,笑吟吟地對李魚道:“小郎君,這位是右武侯大将軍,泾州道行軍大總管褚大将軍。還不上前見過。”
李魚忙向褚龍骧拱手道:“久仰,久仰!”
褚龍骧很是奇怪:“你認識我?”
李魚心中一窒,暗道:“我認識你個鬼啊,誰曉得你是哪根蔥啊。不是古人聽别人向自己通名報姓,就要‘久仰久仰’一下的麼?我們電視劇和小說裡都是這麼說的啊。”
眼見褚龍骧一副求知欲很強的樣子,李魚隻得幹笑一聲,胡亂敷衍道:“啊……,是的!小可在利州的時候,曾經聽武大都督提到過您褚大将軍的威名,武大都督曾贊譽說,您褚大将軍,可以排入我朝十大名将之列,就算是他,也自愧不如。”
隻是排入十大名将之列,聽着似乎是弱了點,但是唐初時候,名将實在是太多了,衛國公李靖、陳國公侯君集、英國公徐世績、鄂國公尉遲敬德、魯國公程咬金、河間王李孝恭、胡國公秦叔寶等等,群英荟萃。
所以,在這個名将輩出的年代,能被人恭維可列入十大名将,絕對不是貶低,而是無上的榮耀。李魚想,武大都督和褚大将軍都是武将,彼此應該知道對方,所以便拿武大都督說事兒。
褚龍骧一聽這話,兩隻眼睛登時瞪的銅鈴一般:“當真?果然?哇哈哈哈……”
李魚被他堪比低音炮的猝然大笑又吓了一跳:“難不成這位大将軍打算唱一段?”
就見褚龍骧樂不可支,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武士彟那老東西,當面從不服我,原來心裡對我也是欽佩萬分的。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一賣木頭的夯貨,憑啥瞧不起我打鐵的。”
李魚趕緊道:“英雄莫問出身,武大都督、褚大總管,那都是當世英傑,令人欽佩的。”
不料這一記馬屁卻沒拍中地方,褚龍骧擺手道:“不一樣,不一樣,老子有今天,是百戰沙場,一刀一槍地拼出來的,老武不行,這個賣木頭的夯貨,巴結太上皇混出來的,不如我,不如我。”
李魚聽得一窘,原先聽他話音兒,還以為武士彟真的一向不大瞧得起他,現在看來,隻怕問題還是出在他的身上,這位褚大将軍,未免也太心高氣傲了些。他對武士彟這番評斷,可是涉及人身攻擊了。李魚隻好不置一辭。
褚龍骧道:“你是幹什麼的,緣何識得武大?”
李魚聽了武大兩字,嘴角不禁抽了抽,道:“不瞞大将軍,武大都督乃小可之伯樂,大都督欣賞小可尚有幾分才學,所以聘入幕府,執筆文書,處些理雜務,因此得與大都督熟識。”
褚龍骧“嗤”地一聲,不屑道:“武大算個屁的伯樂,他既不會相馬,也不會相人,隻會看木頭的産地與貴賤,沒甚麼了不起。既然你是武大幕僚,為何又出現在這裡?”
李魚道:“大都督調任荊州了,而小可家眷都在長安,不忍遠走,所以辭了幕府,欲往長安。待見了家人,另尋營生就是了。”
“原來如此!”褚龍骧上下打量李魚幾眼,突地雙眼一亮:“我觀足下,氣宇~軒昂。嗯,顯然精通文墨。”
李魚愕然,氣宇軒昂和精通文墨有什麼必然聯系麼?
褚龍骧自說自話,顯然也不需要他理解,大笑兩聲,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本官求賢若渴,嗯……很渴!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做我的幕僚!”
李魚一臉茫然,常書欣和藏在房内繃緊了肌肉随時準備一戰的五大高手也是滿心的茫然。隻有權保正老神在在,一副理當如此、就是如此的模樣。因為他很清楚褚龍骧的目的。
老褚是武将,而且和武大都督那種武将不同,武大都督在利州統兵,出兵打仗的機會并不多,主要是後勤、武備和訓練,駐軍以震攝地方,行政上的事兒多。
而老褚在西域卻是時時在打仗,處處在打仗,他這個行軍大總管,其實隻是挂了個銜兒。
畢竟,這麼大的一個戰區,朝廷必然要集結一批戰将,其中自然有人擔任後勤辎重、日常行政、戰略參謀等各個環節的事情,那麼褚大将軍主要負責幹什麼呢?
幹仗、幹仗、幹仗同,就是一個幹!
本來,這種模式,他幹的也挺好。可現在問題來了,李世民要調他回京述職,而且已經傳出風聲,想讓他留守京中,擔任戍守京畿的精銳軍隊的将領。這當然是一種莫大的榮光,可是……這樣的軍隊能有幾次打仗的機會?
老褚回京前,軍中袍澤就跟他說過:“老褚啊,你莫覺得輕松,回京裡當官兒,比咱們在這兒打仗還麻煩呢,非常的麻煩。你心眼兒直,又沒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在那樣的地方,很容易出問題。你去長安後,千萬記得先請個有學問的先生,有這樣的人物在身邊指點着,你就不容易犯錯。”
褚龍骧把老戰友的話牢牢記在了心裡,可走到半途,又發了慌。因為他很少去長安,也不知道該如何尋個讀書人來做自己幕僚。
褚龍骧的一生非常單純,從小被父母送去鐵匠鋪當學徒,跟着師傅學打鐵。成年後從軍,然後一直到現在,從一個小卒幹到大将軍。
軍中打打殺殺、戰友相處這些事他遊刃有餘,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可以說是由于生活環境太單純,這個軍營中的名将,一旦到了地方上,離開了他所熟悉的生活環境,離開了軍中那套生存法則和相處規矩,他就成了低能兒。
所以,褚龍骧半道就跑來找權保正了,不恥下問,想讨教一下如何聘個書辦幕僚,回京之後給自己指點打理那些令人頭痛的文案之事,以及與其他官員相處之道。
如今李魚說他是武士彟的幕僚,又辭了差使要往長安去,可不正合褚大将軍之意?褚龍骧想的簡單,我不知道咋個尋找人才,聘請幕僚,武大懂啊!他既然肯重用這小子,想必這小子真是極好的,老子拿來就用,豈不省了許多心思。”
不過……,聘請幕僚和征兵入伍究竟有沒有區别?老褚不懂,他覺得,既然兩者不是一個叫法,一定是有些不同的。可他又不明白,心裡便有些發虛,忙揮揮手道:“好啦,本将軍公務繁忙,就不跟你說那麼多了。本将軍先去料理公務,嗯……晚上,你到權保正家去見我!”
褚龍骧說完,也不等李魚答應,轉身就往外走,權保正和那些官兵民壯一瞧這李魚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變成大将軍的幕僚師爺了,那還搜個屁呀!趕緊跟着大将軍往外走。
權保正拖着一條瘸腿勉強追上褚大将軍,褚文盲四下看了看,除了自己的親衛沒有旁人,這才松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我說,這幕僚,我這麼聘,沒問題吧?”
權保正:“嗯……”
褚龍骧:“它這個聘,跟讨老婆那個聘,程序應該不一樣吧?”
權保正:“唔……”
褚龍骧:“我以前也常聽人說起過幕府,去一些老哥們府上時還見過那些耍筆杆子的,可恨老子當時沒把他們當回事兒,隻顧尋酒喝了,完全不了解主翁該如何與他們打交道,對了,我聘那小子當幕僚了,我一個月該給他多少軍饷啊?”
權保正:“呃……”
褚龍骧:“啊!”
權保正吓了一跳:“又怎麼了?”
褚龍骧:“我聘的那位先生,叫啥來着?”
褚龍骧一臉茫然地看着權保正,權保正努力地回想。
褚龍骧見他也不記得了,不禁罵了一句:“真是廢物!”然後努力地幫權保正“想”起來。
褚龍骧一走,常書欣和店掌櫃的馬上上前拱手道喜,雖說幕僚不屬于朝廷有編制的官員,但實際上就是官僚集團的一員,而且你跟的主官權柄越大,地位越高,你所擁有的權柄和地位也就越高。
一個宰相的幕僚師爺,在朝廷上沒有編制,縣令、府令是有編制的,你看誰聽誰的。幕僚,實際上是可以部分調用他所扶保的那個人的權利的。
李魚成了褚大将軍幕僚,當然是一件大喜事,所以衆人紛紛上前道喜。李魚滿臉假笑,虛情假意地敷衍着,隻想趕緊打發這些人離開,他的房間裡可還藏着五口人呢。
房間裡,楊千葉藏在李魚榻上,身上掩着被子,眼前一片黑暗,原本用劍挑起了一道縫隙,此時卻已将劍放下。黑暗之中,隻有一個念頭在楊千葉心中如洪鐘大呂,震懾失神:李魚,他真有神通!真的有!小神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