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不知為何物的野獸潛進了行宮,雖然侍衛們緊張了一晚,但從性質上來說,終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也沒引起什麼多大的轟動。
當然,翌日一早,李世民還是知道了真相。
昨日與父親終于冰釋前嫌的喜悅,依舊在影響着他,所以聽聞這個消息,李世民也沒有如何的動怒。
身為皇帝,尤其是開國之初時的那些皇帝,比不得江山已定的和平年代,試圖颠覆政權者、前朝遺老試圖刺殺皇帝的事件,其實在每朝每代都有發生。
這些事件,民間大多是不會知曉的,但李世民對此知之甚詳。他隻是接受了屯衛和千牛衛更加嚴密的保衛措施,神色間絲毫沒有露出異樣。
今日他要陪同太上皇一同秋狩,這件事非常重要,尤其是在父子倆緩和關系之後,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所以,李世民仿佛沒事人兒一樣,一早就去向父親請安,陪父親早餐,談笑風生,對于昨夜發生的事,他還主動提起,當然,是當成野物來提的,已幾年不曾策馬開弓的李淵倒是被他勾起了興緻,迫不及
待地想要去少陵原上馳騁一番了。早餐之後,李魚就去了高陽公主的營盤駐地。鼓吹署的駐地距這位公主殿下的駐地并不遠,到了高陽公主帳前,恰看見她從帳中出來,一身騎裝,年紀雖還小,但已隐隐出脫得有點小女人的韻味了,曲線
窈窕,腰肢婀娜。
一瞧李魚,高陽公主蓦地瞪大了眼睛,指着李魚,忽然放聲大笑。
小姑娘笑起來不知道遮掩,也不講究什麼笑不露齒,高陽公主捧腹大笑,笑得幾乎打跌:“你太搞笑了,哈哈哈……哎喲,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你這什麼樣兒呀。”
李魚悻悻地翻了個白眼兒,趁高陽不注意,瞪了她身後的楊千葉一眼。
楊千葉一臉無辜的表情,仿佛壓根兒沒看見。
李魚輕輕摸了摸鼻子,那裡貼了一塊膏藥,剪成了梯形,正貼在鼻子上,看起來就和戲台上的小醜差不多。
李魚道:“昨兒晚上,也不曉得是狼還是狐狸,潛進了行宮,偏生被我撞見,受了點兒傷。”
高陽樂不可支:“傷得嚴重嗎?沒有破相吧?這要被撓花了臉,小心說不上媳婦兒。”
李魚咳嗽一聲,幹巴巴地道:“男人嘛,看重的是内涵,皮相什麼的,其實也沒什麼。哦,對了,剛剛過來,有位内廷的公公順道兒叫我捎句話,請這位姑娘……”
李魚一指楊千葉,微笑了一下,隻是他鼻子上正貼着膏藥,笑容未免引人發噱:“請這位姑娘回去。”
李魚清了清嗓子,補充道:“昨日皇帝在獵場遇刺,行宮加強了戒備,所有人員要各歸本司,以便管理。”
李魚這樣一說,高陽也不好留人了,隻好對楊千葉道:“你且回去,來日我向父皇要你過來。”
“謝過殿下!”
楊千葉答應一聲,隻好從高陽身邊離開。她混在高陽公主身邊,才有接近皇帝的可能,這一離開,除非盡快脫離行營,否則實際上她是沒有歸屬的,很容易暴露,李魚這是在逼她走。
所以楊千葉向外走出去的時候,狠狠地瞪了李魚一眼,着實有些怨恨。
李魚微笑着,在她與自已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聲道:“去我帳中等我!”
等楊千葉離開,李魚又與高陽說笑幾句,高陽突然想起了什麼,“哎呀”一聲道:“糟了,我都沒問過她的名字,回頭如何向父皇讨人。李魚,你認識那個女史嗎?”
李魚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楊千葉。
李魚微笑道:“公主說笑了,宮裡的姑娘,我哪能熟悉呢。一會兒若再見了那位姑娘,我替殿下問問吧。”
李魚又與高陽公主對答幾句,高陽公主便要乘馬去尋父皇,問起李魚,李魚苦起臉道:“我受了傷,一颠就痛,已經向羅主簿告了假,今兒不能陪皇帝狩獵啦。”
高陽揮手安慰道:“行啦,你就别往自已臉上貼金了。你就是沒毛病,也沒資格陪我父皇狩獵啊,你就是個敲鑼的。”
高陽公主背後幾個侍女吃吃地笑了起來。小公主這一刀,補得有點狠了。
其實李魚此時還未向羅主簿告假呢,從高陽公主那兒離開,李魚便急急回了自已駐地,先到自已小帳中,掀開帳簾兒一看,楊千葉根本不在,李魚微微一皺眉:“難道她已經離開了?”
既然楊千葉不在,李魚便去尋羅主簿。
羅主簿早已起了,此刻正在集合鼓吹署人員,準備先皇帝一步,趕去預定地點。李魚指着鼻子對羅主簿告假,李魚馬上就離開的人了,而且明擺着要升,羅主簿自然不會難為他。
對他那令人發噱的小醜形象,羅主簿也沒露出半點好笑模樣,他甚是關切地詢問了一番傷情,便很是通情達理地道:“李鼓吹不用提心,你且在帳中好生歇養,這邊交給本官就好。”
李魚連連道謝,為了表示傷情很重,步子也不敢走得急了,慢條斯理一步三搖地往自已帳幕走去。
一掀帳簾兒,李魚便駭叫一聲,一下子牽動鼻子傷勢,痛得他哎喲一聲,就去撫住了鼻子。
楊千葉正站在他面前,一個往裡進,一個往外走,倆人的鼻子尖兒險些都撞在一起。
楊千葉站在那兒一動沒動,一雙冒火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李魚。
李魚急忙左右看看,側身從她旁邊進了帳篷,放下了帳簾兒。
李魚道:“你怎麼來了?”
楊千葉冷冰冰地道:“不是你叫我來的麼?”
李魚道:“可我剛才并未看到你。”
楊千葉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李魚眼珠一轉,微笑起來:“我明白了,你剛剛想走來着,結果發現要混出行宮并不容易,所以才肯回來,是麼。”
楊千葉臉上迅速閃過一抹紅暈,惱羞成怒道:“如果不是你壞我好事,昨天我已……”
“隻是一種可能,成功的機會隻有三成,但你一旦動手,死的機會,卻是十成十!”
“那我反而應該感激你喽?”
“不需要,我也隻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畢竟,如果皇帝有個什麼好歹,哪怕隻是受了傷,作為在場的一個,我也一定會受牽累。”
随着這句話,一套男式袍服,上邊還壓着一塊腰牌,被托到了楊千葉面前。“換上!不必刻意掩飾你的女兒家形貌,我太樂、鼓吹兩署有樂師也有舞伎,還有慣扮女裝的男角,真女人和似女人,都無甚希奇。這裡是行宮,設在少陵原邊緣,隻有行宮外圍設有警戒。你隻需說樂器有
所損壞,需回署去,自可蒙混出去。”
楊千葉挺拔着腰杆兒,接過衣袍,李魚對她笑了笑,舉步走出帳篷,候在了外面。
楊千葉一邊套上衣袍,挂上腰牌,一邊冷冰冰地道:“你壞我大事,雖然救我,也别想我承你的情。”
李魚在帳外道:“本也無需要你承情,我隻是做我想做的事。哎,我去高陽公主那裡傳訊要你離開,如果回頭一時追查起來,發現子虛烏有,隻怕就會認為我與刺客乃是同謀,定然是有死無生了。”
帳中沉默下來,楊千葉沒有再與他鬥嘴。
李魚又道:“如今弄了太常寺的袍服與腰牌縱你離開,如果有那精明的人發現異樣,追查起來,我也一定是有死無生。”
帳中隻有悉索的穿衣聲,楊千葉還是沒答話。
李魚道:“我冒了這麼大的風險救你,其實你一點都不用覺得愧疚,也不用承我的情,畢竟,這是我自已想這麼做,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帳簾兒霍地一聲拉開了,穿了一身男袍的楊千葉有些愠怒地站在帳口,頗顯英姿挺拔。她瞪着李魚,冷冷地道:“少跟我說得這麼可憐!如果換一個人,這麼一而再地阻撓我的複國大業,我早宰了他!”楊千葉扯了扯系在革帶之下的袍衣,昂首挺兇地走出去,與李魚擦肩而過,連眼角都不捎他一眼。但是随着她邁出去的腳步,當她與李魚錯肩而過,避開了他視線之後,肩膀卻悄悄地塌了下來,挺起的眉
梢也放了下來。“對不起,我有我的責任。你的恩情,我隻能來世圖報了。這一世,隻希望你我一别,從此相見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