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諸葛亮以性命為賭注,考慮到了很多方面,就是為了将陳旭絕殺于此。
“你找死!”
典韋卻是怒發沖冠,就要上前将諸葛亮殺死,以洩心頭之恨。
陳旭急忙拉住典韋,劇烈咳嗽了幾聲,看着越來越多士卒支撐不住,被濃煙熏倒在地,不由感覺心中悲怆不已。
可是不知為何,哪怕自己是被諸葛亮算計到這種程度,陳旭心中仍舊産生不了一絲恨意。
也許是陳旭征戰長沙多年,已經見慣了生死,也許對于素未蒙面的黃月英,心中存了一絲愧疚。
他轉頭看向諸葛亮,道:“也罷,若是我合該命絕于此,往日仇怨就此煙消雲散吧。”
“能夠與孔明一同奔赴黃泉,能夠在這個亂世揚名立萬,此生足矣。”
說這話的時候,陳旭不由自嘲的笑了起來,笑容之中有灑脫,也有無奈,更有遺憾。
諸葛亮見此情形,卻是沉默了。
諸葛亮可以預料,假如陳旭真的被燒死在此地,關中必定大亂,本來已經被打壓的諸侯,定會再次變得蠢蠢欲動。
那個時候,已經看到統一希望的亂世,終将再次變得烽煙遍地,遭受戰亂波及而死亡的百姓,不知道會多上幾許。
“對不起。”
諸葛亮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而後輕聲呢喃着,在死亡即将來臨的時候,任何仇怨也都能夠随風消散。
陳旭聞言卻是灑脫一笑,道:“亂世争雄各為其主,雖然在征戰天下的過程中,我也是用了很多下作手段。”
“可是為了勝利,為了死傷更少的百姓,孤從未後悔過。”
諸葛亮死死盯住陳旭,問道:“秦王征戰天下,果真是為了大漢百姓,而不是個人野心?”
陳旭微微一怔,而後搖頭道:“孤起初不過一鄉間農戶,隻求苟活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
“隻不過在這種環境下,孤卻被逼無奈,一步步走上了征戰天下的道路。”
“孤一生殺人無數,卻隻是想要活命,想要讓那些跟随我的将士們能夠生存,想要讓家人可以生活安樂,想要讓境内百姓生活得更好。”
說到這裡,陳旭停頓了一會兒,繼而道:“我也不否認,随着手中權力越來越大,野心也在不停膨脹。”
“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這麼急切想要平定天下,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而是想要在有生之年結束戰亂,好為大漢多存留一點元氣。”
諸葛亮呆愣當場,過了許久才澀聲道:“你可敢對天發誓,有生之年絕不篡奪皇權?”
諸葛亮這麼說,并不代表他真的愚忠漢室,而是為了試探陳旭,是否真心為天下百姓着想。
陳旭聞言,卻是沉默了下來。
執掌天下權柄,榮登九五,陳旭的确有這個心思,這也是很多男人以及野心家,不敢說出來的願望。
可是想到自己,現在連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縱然有野心又能如何?
而且相比起其餘野心家,陳旭來自于後世,對于皇權也并沒有太大垂涎,這麼多年征戰長沙場,陳旭也感覺有些疲倦了。
“咳咳咳咳!”
大火仍舊在燃燒着,混雜着灰塵的濃煙,将整個山谷都籠罩起來。
感覺兇口有些窒息,可是谷外的士卒,仍舊未能将障礙物清理完畢,陳旭知道若是沒有奇迹發生,自己多半要殒命此地了。
搖了搖頭,陳旭灑然一笑,而後舉起左手說道:“我可以對天發誓,有生之年絕不篡奪皇權!”
“咳咳咳!”
諸葛亮劇烈咳嗽着,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臉色也漲得通紅,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
這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中,究竟有什麼想法。
“咳咳咳,孔明你沒事吧。”
陳旭上前扶住諸葛亮,有些關切的詢問,哪怕雙方處于敵對方,哪怕落到這種地步都是因為諸葛亮的設計。
可是陳旭心中,對于諸葛亮卻絲毫恨不起來。
也許雙方都要死了,在死亡這種大事面前,什麼仇恨最終都會煙消雲散。
“咳咳咳。”
濃煙越來越多,陳旭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眼淚根本忍受不住,嘩啦啦流了下來。
這個時候,陳旭忽然想到了很多。
他想起了家中的三位妻子,想起了自己的兒女,想起了諾大的關中基業,也不知道究竟會何去何從。
陳旭轉過頭去,看着一直忠心耿耿護衛在身旁的典韋,有些愧疚的說道:“本來我還想着,這場大戰結束以後,讓兄長安享晚年。”
典韋已經到了花甲之年,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高壽了,身體早就開始走下坡路。
“不曾想,這次卻要連累兄長同我喪命于此。”
說到這裡,陳旭顯得有些動情,眼淚越發止不住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愧疚,還是被煙霧熏得忍受不住。
典韋一直想要帶着陳旭闖出山谷,可是努力了很多次都未能如願,現在也有些死心了。
典韋搖頭道:“若非主公器重,某不過一個被官府通緝的亡命之徒,也許早就死山裡之中,屍體被猛獸叼走。”
“跟随主公以後,我才發現此生沒有白活,哪怕命喪于此,亦是心中無憾。”
“隻不過我身為主公親兵統領,卻不能保護主公安全,卻是我失職了,有愧于主公,有愧于天下啊。”
說到這裡,典韋愧疚難安,涕淚縱橫。
忽然之間,陳旭想起了曆史上,司馬懿被諸葛亮引入山谷之中,放火燒谷差點隕命,卻忽然天降大雨之事。
他當即安慰典韋,道:“說不定我乃天命之人,天空之中忽然會下起瓢潑大雨,讓我們能夠活命呢。”
陳旭雖然這樣說話,可是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靠譜。
隻不過,典韋聞言,眼睛卻是亮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
諸葛亮咳嗽幾聲,有氣無力的說道:“此地大旱半月有餘,今日又是陽光普照,無論如何也不會下雨。”
“轟隆隆!”
然而,就在諸葛亮話音剛落的時候,一道閃電刺破山谷内的濃煙,天雷滾滾而下,雷聲不停在谷内回蕩着。
“嘩啦啦!”
驚雷剛剛落下,傾盆大雨頓時呼嘯而下,瞬間就将谷内的大火澆滅。
那些本來彌漫在空中的煙霧,也在大雨的沖刷下,頃刻之間消失無蹤。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卻是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谷内尚且沒有昏迷的關中士卒,頓時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
他們的歡呼聲太過響亮,甚至要将雷聲掩蓋下去。
陳旭在驚愕之後,頓時感覺劫後餘生的喜悅充斥兇膛,忍不住張開雙臂擁抱天空,不顧形象的大笑起來。
“天不亡我,天佑大秦!”
其餘士卒聽見了陳旭的喊聲,也都精神一震,而後十分狂熱的看着陳旭,齊聲呐喊。
“天佑主公,天佑大秦!”
“天佑主公,天佑大秦!”
“天佑主公,天佑大秦!”
整個山谷之内,都回蕩着振奮人心的喊聲,哪怕那些位于谷外的關中士卒,也都聽到了聲音。
在此之前,留在山谷外面的關中士卒,看到山谷被巨石封堵,谷内濃煙滾滾,就知道大事不好。
幾個留下來的關中将領,全都變得心急如焚。
将領派遣士卒前去搬運谷口石頭,不曾想山上巨石不停滾落,而且石頭又非常巨大,士卒們搬了許久,都沒有将石頭全部清理完畢。
将領知道,如果不把山崖上的荊州伏兵清理完畢,就根本不可能把山谷口巨石搬空。
故此,外面的關中将領就分兵一半,開始攀爬山崖,準備先将山崖上的荊州軍消滅,至于另一半士卒,仍舊在孜孜不倦的搬運石頭。
然而山崖太過險峻,數百關中士卒攀崖,絕大多數還沒有爬上去,就已經被荊州士卒亂箭射死。
眼看谷内濃煙越來越多,可是谷口碎石仍舊沒有被全部搬走,關中将領不由變得心急如焚。
他毫不懷疑,若是再這麼下去,自家主公肯定會喪命山谷之内。
至于他本人,也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
就在山谷外面的關中将領,急得宛如熱鍋螞蟻的時候,瓢潑大雨當即從天而降。
沒過多久,谷内就傳來了震天的歡呼聲,谷外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
“主公乃天命之子,有上蒼庇!”
谷外關中将領大聲吼着,士卒們再次振奮士氣,冒着大雨開始搬運谷口山石。
就在此時,高順帶領陷陣營士卒也來到了此地。
卻說諸葛亮剛剛還說不可能下雨,轉眼之間當即大雨傾盆,大雨不僅澆滅了谷内的大火,還讓諸葛亮失神當場。
“怎麼可能,我明明觀察過天象,今日絕對不會下雨,又怎會忽然之間大雨傾盆?”
諸葛亮衣服都被雨水打濕,頭發濕漉漉披散在肩膀上面,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從容不迫。
陳旭看到諸葛亮驚愕的表情,這才哈哈大笑起來,道:“天命在我,孔明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諸葛亮卻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任憑雨水打落在臉頰之上,本人卻是站在原地不發一語。
陳旭此時也根本顧不上諸葛亮,對着身旁的親衛大聲吼道:“速速前去将昏倒的士卒救起來,不要讓他們被雨水淹死。”
“還有記得要砍伐樹木,否則大雨持續一段時間,我們都會被淹死。”
山谷之内排水系統很差,大雨固然能夠将烈火澆滅,隻不過要不了多長時間,整個山谷内都會充滿積水。
那個時候,被困在谷内的陳旭等人,很有可能會被洪水吞沒。
好在下大雨之後,山崖上面的荊州士卒也受到了影響,已經停止往山下仍石頭、滾木。
沒有了來自山崖上的威脅,陳旭一面派人前去收集滾木備用,一面讓人從裡面搬動巨石,争取早點将谷口打開。
與忙碌無比的陳旭不同,諸葛亮卻始終站在原地,久久不語。
冰冷的雨水打在諸葛亮臉頰上,諸葛亮居然輕聲呢喃道:“天命如此,非人力可以逆轉啊。”
這一刻,諸葛亮心中感覺五味陳雜,不知道究竟是高興還是遺憾。
諸葛亮閉上了眼睛,仰面朝着天空,任憑雨水打在臉頰上面,隻不過他心中卻是想到了很多。
諸葛亮一生可謂是命運多舛,他三歲喪母,八歲喪父,後來跟随叔父諸葛玄前往荊州躲避戰禍。
叔父諸葛玄在前往荊州的途中落下病根,後來就一直身體不好,到諸葛亮十六歲那年去世。
随後諸葛亮一家就失去了經濟來源,諸葛亮就一面躬耕隴畝,一面讀書學習。
好在諸葛亮年輕時分就已經嶄露頭角,經常能夠舉一反三,以至于叔父諸葛玄為他請的幾個導師,都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教導諸葛亮。
後來諸葛亮與荊襄名士相交,學識也越來越豐富,帶着滿腹才華意氣風發,準備在亂世之中大展拳腳。
可天下局勢風雲變幻,諸葛亮又是心高氣傲之人,不肯輕易出山。
諸葛亮與黃月英結為夫妻以後,兩人相敬如賓,隻不過黃月英的死,卻讓諸葛亮飽受打擊。
諸葛亮帶着仇恨投奔劉備,花費幾年時間遊說諸侯,領四國帥印攻打陳旭,殺得關中軍節節敗退,幾乎打下了整個關中。
那個時候諸葛亮名聲震四海,心中卻始終沒有高興過,因為他知道聯軍看似強大,卻也很容易分崩離析。
哪怕諸葛亮盡力維持,聯軍終究還是崩潰了,他本來想以自身為誘餌,在這個山谷内和陳旭同歸于盡。
然而天意弄人,大雨澆滅了烈火,還讓諸葛亮失去了殺死陳旭的希望。
“天意弄人啊。”
看着忙忙碌碌的陳旭,諸葛亮不由發出了一聲輕歎,任由雨水迷蒙了雙眼,他始終站立原地一動不動。
“也許陳文昭不死,對于天下百姓而言,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諸葛亮終于将目光移開,而日後他那高大的身體突然動了,猛然拔出身旁一位關中士卒的佩劍,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鮮皿和雨水混雜在一起,稀釋了那抹嫣紅。
彌留之間,諸葛亮回想起了自己幼年的坎坷命運,回想起了黃月英,回想起了自己空負曠世才華,卻不能盡情得到施展。
他不由在心中暗歎:“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諸葛亮走了,一如在曆史上五丈原那般,帶着不甘與遺憾而去。
雨,也似乎變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