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日大火已經整整七日。
飛羽交代說,步天音的确是制定好了一個逃跑的計劃。
正如雲長歌所猜測的那般,她想逃離自己的身邊。
她也知道在雲長歌的身邊,她能夠逃跑的機會根本就是近乎于無。
所以,她需要先離開他。
哪怕是去地牢。
那日孟碧城的陷害顯而易見,步天音根本就不屑與她那種女人鬥,她的小手段雖然多,但大多數的時候,她更喜歡“順水推舟”。
或許,那日是孟碧城自己賊喊捉賊,卻不料正中了步天音的下懷,于是她便順水推舟,在他那時候還不能猜出她的目的時,讓他放她去牢房。
本來一切都該在慢慢進行,可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殺”死了步天音,還一把火燒了牢房。
原本,雲長歌以為這一切都是步天音的計劃,他雖然是懷疑她從哪裡找來的一具這麼像她的屍骨,尤其是那舉世無雙的異香。
怎麼可能被替代。
就算是過了屍體這一關,她也應該明白他不會輕易相信她就這樣死去的……
可是,飛羽交代時的表情認真,看不出半點虛情假意,她也是真的慌了、着急了,不然,若她來找他都是在步天音的計劃之中,他如何能夠看不出來?
雲長歌的眉間浮出一絲淡淡的冷意。
他不止一次的檢查過雲楚身上的傷,他兇口中了兩掌,并不能看出什麼來,畢竟普天之下,有這樣内力的人很多,在雲楚之上的人更不在少數。
對方是一個人,雲楚的傷看不出什麼,飛羽的話又屬實,并不是在撒謊……
雲長歌第一次覺得,事情有些毫無頭緒。
無從查起。
步天音,她到底在哪裡?
雲長歌神色一凜,忽然吩咐宮人道:“來人,去将國師請來。”
**
步天音微微睜開眼睛,腦子裡大片的混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她的神色有些怔然。
這樣的感覺,好像她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在沈王府蘇醒的那一瞬間。
她全身的感官似乎都有些反應遲緩,久久的沒有任何感覺。
入眼處,軒窗大開,耀目的陽光從外面直射到黑曜石地闆上,夏風輕盈,外面一片蟬鳴蟲叫。
屋内隻有一張桌子,簡單的幾張椅子,牆角處一個看起來像煉藥的丹爐,丹爐下面火流如織,木柴在裡面詭異的燃燒着。
一股若有似無的奇異藥香,飄蕩在空氣中。
這裡是……煉丹房?
坐了片刻,步天音揉着仍舊有些發疼的腦袋,才想起來在地牢時發生了什麼。
那時她聽到動靜正打算起來查看,卻有一名黑衣蒙面刺客突然闖進她所在的牢房,他二話不說并沒有直接取她的性命,反而持刀劃花了她的臉。她大聲呼救,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總強過坐以待斃。
冰涼的刀刃劃在臉上的感覺似乎還在,步天音的心蓦地一痛,她記起就在那刺客舉刀要殺她的時候,離天師出現了,他救下了她,手段有些殘忍,因為他用一團毫無溫度的火将那個蒙面人燒成了灰燼。
活生生的一個人,瞬間被燒成了灰燼。其可怕程度令人膽寒畏懼。
然後便是離天師要帶她離開,緊接着雲楚就趕了過來,離天師閃到門邊攔住了雲楚,他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隻見雲楚痛苦的捂住下肋,好像沉浸在什麼可怕的事情裡,再之後的……她就昏迷了。
那麼,她睡了多久?這裡是國師府嗎?
――她的臉?
這裡并沒有鏡子,步天音幾乎是回想起來的同時便感覺到臉頰上面一陣輕微的刺痛,她伸手去摸了摸,果然發現臉上覆蓋着薄薄的紗布,疼痛之中有一絲清爽的感覺,應該是被人上過了藥。她這才醒來,身體各部分的機能都有些遲緩,所以她才沒能在第一時間内察覺到面部的不适。
那個刺客是誰派來的?離天師又是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地牢,好巧不巧的及時救下了他?
若說離天師的出現是他自己能掐會算,提前蔔到了什麼也未嘗不可,但是理由呢?他為什麼要去救她?
她明明已經安排好了她的人去地牢救她,她要走,但是在雲長歌的眼皮子底下是沒有辦法離開的,所幸還有孟碧城那個兇大無腦的笨女人,自以為用了一出妙計将她送去了地牢,卻不想正好她也有此意。
――不管去哪裡,隻要能暫時離開雲長歌的身邊就好。
她去了地牢,雲長歌就沒有辦法死乞白賴的在賴在她身邊了。
可是,離天師救了她,卻攔下了雲楚,還不把她送回雲長歌身邊,他到底是要幹什麼?!
這個時候,雲長歌應該已經發現了地牢裡的她不見了,必然是在四處尋找。離天師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步天音這個念頭才冒出來,門便被人推開,一人逆光而立,身姿挺拔。
“你醒了。”
半晌,沐在豔色陽光裡的離天師緩緩開口,聲音完美,卻一如既往的溫涼。
步天音一雙眸子上下打量着離天師,這才發現他的手裡還端着一些藥瓶子和紗布。
離天師慢條斯理的走向她,将手中的東西放到了桌子上,淡淡道:“過來換藥。”
步天音一點也摸不透他的心思,隻好乖乖的坐了過去,打算以靜制動,先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離天師小心翼翼的拆開步天音臉上的一層薄薄紗布,優雅的動作間尤帶了三分的溫柔之意。
他溫柔,離天師竟然會溫柔?
步天音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得坐直了身體,離天師修長、微涼的手指在她臉上劃來劃去,他清淡的、帶着一絲奇異香氣,和空氣中稀薄的藥香幾乎如出一轍的味道的氣息,若有似無的掃在了步天音的臉上。
她心裡曾經出現過的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很早之前她就覺得,離天師有問題。
他對雲長歌的忠誠,真的是天地可鑒。
但是作為女人,天生的直覺告訴她,離天師的忠誠并沒有這麼簡單。她也和雲長歌說過這件事情,她覺得,離天師不是喜歡他,就是喜歡她,或者是再重口味一些,他喜歡――他們兩個人。
似乎是為了迎合步天音心中驚天的猜測,離天師的動作當真越發的溫柔無比,受傷的明明是她的臉,她還沒有因為毀容而怎麼傷心難過尋死覓活,反而是離天師,他那雙澄如止水的眼眸中隐隐露出擔憂來。
他似乎極為在意她臉上的傷,那傷,就跟傷在了他自己的臉上似的。
離天師古怪又溫柔的舉動,無疑将步天音心裡的猜測全部推到了――他喜歡她,這個點上。
離天師給步天音上完了藥,再次覆了一層薄薄的紗布。
盡管離天師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舉動,但步天音對他的懷疑并沒有因此消失。
她懷疑他,就是懷疑。
上完藥,那些換下來的紗布都被離天師用那種沒有溫度的、藍色的火焰燒成了灰燼。
步天音看着地上的一小灘灰燼,被窗外吹進來的風,再次兜兜轉轉吹出了門檻,她終于問道:“這裡是哪裡?”
“國師府。”
“國師為何要救我?”
離天師并不打算回答她,他轉身向外面走去。寬廣的袖袍在風中飛舞,面具下的薄唇微微揚起,似乎在笑:“安心在這裡養傷,一會兒飯菜和一些生活用品我會讓人送來。”
送來?
難道他――要軟禁她不成麼。
如果是從前,步天音會認為離天師救下她,但是卻沒有把她送回到雲長歌身邊的原因是她的臉被毀容,他這樣送她回去沒有辦法向雲長歌交代,所以他要把她的臉養好了,才能讓雲長歌瞧見。
然而如今,她并不會把事情往這麼好的方向去想。
許多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往往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麼在此之前的所有可能性,便都很容易被接受。因為最壞的都被你想到了,更何況比這個還要強的呢?
想到了這樣一點容易,但是想到離天師心中所想,難。
難于上青天啊。
想着想着,步天音忽然眼角一挑,她方才居然沒有問她昏迷了多久?!
憑着她身體的一切反應,她覺得自己不會昏迷的太短的。
那麼,這段時間裡,雲長歌的人在四處找她,她之前安排好的,卻并沒有接應到她的部下,也會在四處找她。
雲長歌那般精明,她的小手段瞞不了多久的。
恐怕現在已經東窗事發了。
雲長歌,他有沒有為難飛羽他們?
她吸了一口氣,手掌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頭。
她一刻也在這裡呆不下去。
但離天師必然不會放她離開。
神秘莫測的大國師,到底在打的什麼算盤!
步天音走到了窗邊,眺了眺外面的景色,發現這裡的景色竟然很是風雅。
景緻美麗歸美麗,但卻總給人感覺怪怪的……
步天音咂了咂舌,忽然想到哪裡不對勁了。
這裡沒有一個人!
外面的草地上、樹林裡、碧湖邊,竟然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這裡根本不像是有人迹存在的樣子!
驚詫之際,門口傳來腳步聲,門再次被推開,步天音順勢望去,瞧見一個漂亮的小丫頭一手端着餐盤,上面幾樣精緻的清粥小菜,她的另外一隻手拿着隻小箱子,應該是離天師所說的“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