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轅馬車緩緩出了東門,衛仲道這才握着缰繩控馬小步跑了起來,随着兩旁景物變換,他沉悶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虛拽着缰繩,溫文爾雅的衛仲道有些煩躁。
他喜歡蔡琰,不想要離開。可他這麼一個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的人,必須前往益州去看一看為了自己丢掉一條手臂的兄長。
這一去……就不知再見蔡琰是一月,一年,還是一世。
如果說先前他還知道,據中原萬裡之遙的地方有個國家叫做烏孫,哪裡的國王有一塊龜闆。西域的路千險萬難,盡管他比誰都清楚,但他也願意一試。
遣族中死士,攜黃金百兩,遠赴西域,闖一闖那九死一生的絕地,搏一搏逆天改命的氣運。
涼州之亂,算是徹底絕了他的希望。
西域之路本就不通,堵在路上的不僅僅是大幕荒原,如果說那就是九死一生的話,涼州的兵亂,直接将這幾率推到了十死無生的懸崖邊上。
衛仲道放棄了,既然必須要前往益州,既然必須要離開蔡琰,那有些話若再不說,隻怕就再沒有機會說了。
“琰兒師妹,我,我要走了。”
蔡琰不了解衛仲道今天為何悶悶不樂,卻也知道一定是有心事,可她卻不知該如何開解,因此隻好端莊的坐在車中,手扶着車轅眺望兩旁的冬季雪景。
這天越來越冷了,一年當中隻有這寒雪初化的時候最是凍人,卻也最是美麗。
突然,就聽到衛仲道用不是很大,如若歎息般的聲音說道:“琰兒師妹,我,我要走了。”
琰兒師妹,這是衛仲道與馬越都從未叫出口的稱呼,衛仲道卻在這一刻說了出來。
“什麼?師兄你要去哪裡?”
脫口而出之後,蔡琰心頭一片苦澀,她已然知道了答案。
“益州。”馬車還在向前踱步着,衛仲道擡眼向西邊望去,隻看到被洛陽遠郊的蒼莽大山擋住的重重視線。“我要去見一見兄長,兄長為我的病丢了臂膀,死之前……我必須去見兄長一面。”
衛仲道無數次覺得自己想清楚了,覺得自己已經接受不出幾年肺痨病逝的事實了。可死這個字眼,每一次脫口而出之後,都帶給他更大的恐懼。
“師兄你别這麼說,你不會……去的。”
蔡琰的兩隻手纏在一起,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腦袋裡亂亂的,一下子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師兄是否要離開已經顯得不是那麼的重要,隻要不死就好,不死就好。想着這些,卻差點說出‘死’這個字。急忙改口做去,說出後又覺得不太合适。
師兄千萬不要誤會琰兒是不讓他前去益州的意思啊,蔡琰低着頭想道。
“琰兒不必,咳!不必安慰我了。”衛仲道笑容裡帶着一絲凄然:“醫匠說,我最多還有三五年可活,病竈深種,便是仙人再世也無力回天了。”
“我不怕死,真的不怕。我隻是……我隻是放心不下你。”衛仲道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我以為我能許你一世安穩,卻這般孱弱不堪。但我不是擔心,我知道,我走之後,馬三郎是個值得托付的人,馬兄大丈夫可頂天立地,他那般護短的人,是斷然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兒傷害的,可我……怎麼就是舍不得?”
“呵,虧我前日還在馬兄面前對涼州三明冷嘲熱諷,他若是知道我這般懼死隻怕是會将我看低。”衛仲道難得的笑了一下,有時候他在蔡琰,在馬越面前賣弄才學,也是存着一點在蔡琰面前羞羞馬越的意思,蔡琰也許感覺不到,但衛仲道看馬越偷摸瞟蔡琰一眼,就知道他心裡是如何打算的。
畢竟感情之事,這世上隻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在馬越三省吾身之後都不敢下結論自己喜歡蔡琰的時候,這個勉強算作情敵的衛仲道就已經看透了他的想法。
“不過琰兒也不能将自己就這麼托付給馬兄,他太過輕生重義了,若他有一日折損沙場,琰兒豈不一樣要孤獨下去。”衛仲道以往言辭犀利,性子溫吞而言語果決,今天卻幾乎整個翻了個兒,兇腔裡一顆紅心跳的飛快,言語卻吞吞吐吐的:“瞧我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死就是了,何必要再咒馬兄呢。琰兒對不起。”
蔡琰終于明白了衛仲道今天想對他說什麼,可猛然聽到一句對她不起,還是讓她靈動的眼中充滿了疑惑。衛仲道今天說話太沒條理了。
後面依稀間傳來有人呼喝的聲音與馬蹄的踢踏,衛仲道皺了皺眉,全然不去管它。
“籲!”衛仲道聽到後面有急切的馬蹄聲傳來,以為是有人着急趕路,索性就将馬車停在官道旁,轉身正對着蔡琰滿面通紅地說道:“琰兒妹妹,你可不可以不要太早嫁給馬越,等我兩年,如果兩年後我還能活着從益州回來,讓阿父向先生提親好不好?我喜歡你,喜歡極了你,我喜歡你勝過喜好漫山遍野開滿的花卉!如果我能回來便嫁給我可好?”
蔡琰簡直羞極了,從未想過言談舉止落落大方的衛仲道師兄會說出這樣的話,這可讓她怎麼回答?
說不好是不可的,師兄這重病已經拖了這麼久,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撒手西去,這時候她不能寒了相伴數年師兄的心。
說好更是不可的,婚姻大事,首先要經過雙方父母同意,還要有合适的媒人,又怎能私定終身,難不成要學那卓文君嗎?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隻怕是這時代所有少女的心頭美夢,可誰又敢那樣做呢?
無論誰敢,蔡琰都不會那樣做,他的父親被流放了十二年,受過屈辱,遭過誣陷,不能再因為自己私定終身而令他蒙羞。
蔡琰擡起頭看着衛仲道,就見俏白臉面的衛仲道正抿着嘴瞧着自己,一下子就羞紅了臉,說道:“這,這還要等……”
她本想說,這還要等着看父親大人定奪。哪知道話還未說出口,身旁刮起一股微風,車轅一沉,一隻有力的手臂已經搭在車上,來人翻身下馬,就見一内襯皮襖外套漢袍的外族人正輕微喘着氣看着自己。
這一下子着實是将蔡琰吓得不輕。
“你們可算停下了,本王的馬都累的吐白沫了。”來人的鼻梁很高,直挺挺地插在雙眉中樣,口鼻方正,隻是一雙狹長的眼睛破了整體面容,卻也算不上難看,勾起嘴角說道:“小姐,小姐,敢問小姐芳名,可曾婚配?”
性子溫吞的衛仲道雙目瞪着眼前這人幾乎要哭了出來,***,哪裡來的野人,小爺已經說到關鍵時刻,琰兒妹妹還沒回答我呢!
衛仲道咬着牙,寒聲問道:“足下何人,可識得禮法,可知攔車問名是何等的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