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峰那令人振奮的描述與各人的相繼提問中,時間緩緩逝去,幾乎沒有感覺,天色就已漆黑透頂,而四周也适時升起了巨大的火把,習習湖風撲面而來,影影綽綽的火光随風搖曳,這本是個适合三五好友閑談歡聚的最美好時光,出奇的是,交談聲卻嘎然而止!
所有人全都扭頭向湖面看了過去,伴随着一陣由遠及近,漸次清晰的水波響動,一條船影出現了夜幕當中,船首昂立一人,正是桓彜。荀崧當即一聲怒喝:“你這老東西,怎拖如此之久?莫非是在家用了膳才來?虧得咱們一直等你!”
桓彜連忙分辯道:“景猷你少給老夫潑污水,你也不想想書信送來已是什麼時辰了?莫非老夫還能飛過來?”
雲峰連忙打着圓場道:“呵呵~~桓常侍勿要着惱,外舅就是這幅脾氣,又能拿他奈何?”
“秦王客氣了!”桓彜立刻帶着微笑拱了拱手,突然目光一瞪,他望向雲峰的餘光剛好看到有些躲躲閃閃的桓溫,不禁怒道:“你這--個孽畜,原來躲在這裡!說,家裡那塊金子是不是你偷去了?”
桓溫不敢辯解,二話不說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擡。
桓彜的面色變化極快,剛剛還是微笑着面對雲峰,這時已是怒容滿面,他又目光一掃,向正要轉身避開的袁耽怒道:“好你個袁彥道,自已嗜賭成性不說,還開了賭場來害人,恐怕老夫那塊金子已是落到你的手中了罷?”
“這....”袁耽張口結舌。臉面臊的通紅。他的感覺。仿佛是騙了小孩子的錢财,然後家長找上門來讨要說法。
衆人全都面面相觎,不過他們也能理解,桓氏家境清貧,這一塊金子恐怕是桓彜省吃簡用若幹年才勉強攢下的積蓄,如今被桓溫圖個痛快丢進了袁耽的賭場,不生氣反倒不正常。
荀崧苦笑道:“也怪老夫寫的太匆忙,沒與你說清。秦王已擢桓溫暫代謝尚海門水軍督三年,若是幹的好,當會另有重用,與之相比,區區一塊金子算得什麼?你也莫要心疼,實在不行,老夫補給你,可不要為難小輩!”
“呃?”桓彜臉上的怒容迅速斂去,隐現思索之色,他知道鐘山腳下是雲峰的軍營所在。這一路上都在猜測荀崧召自已前來的意圖,卻沒料到。會是如此結果,這也意味着,自已對今後的道路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必須要與雲峰或是劉琨中的任一方劃清界限。
允許桓溫出任海門水軍督,等于倒向秦王一系,而與劉琨從此成為政敵,反之,則隻能徹底轉投劉琨懷抱,以求避禍。
至于明裡投靠雲峰而暗裡為劉琨效勞,這個念頭從未升起過,當時沒有無間道這一說法,身在曹營心在漢,根本沒那可能,凡是背主叛上者,均為士林所不齒,這也是桓氏隐瞞出身來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屈身事仇,總不是光彩事,會有種低人一等的感覺。
所有人都在注視桓彜,尤其是桓溫,更是緊張的死死咬住嘴唇,汴壸突然喝道:“茂倫,莫非你怕了?實不相瞞,老夫也把次子送入了秦王軍中,明日桓溫得朝庭诏令,将與之同赴海門曆練!”
荀崧也跟着勸道:“茂倫,丞相是何等樣人你不會不知,依靠鮮卑奴,行蹤詭秘不說,光是心機就令人生寒,老夫擔心有朝一日,丞相會通過大将軍把遼東鮮卑也給召來江東,這完全有可能,當秦王統一北方勢不可阻擋之時,遼東哪會再有他慕容部的立足之地?不退來江東又有何處可去?數十萬鮮卑人來此,對我江東軍民來說,不吝于自孫吳立國以來的最大一場浩劫!如此危急時刻,你不支持秦王,莫非甘願與胡虜為伍?”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荀崧幾乎是喝罵出來,衆人全都心頭猛震!這不是沒有可能,洛陽的鮮卑軍卒既然能撤向江東,遼東鮮卑為何不能前來?
而且由遼東至江東更加便捷,冬季趁着偏北大風,隻要乘海船就能一路南下,順順當當的到達!
幾十萬鮮卑人,必然要對江東的原有百姓形成沖擊,江東盡管地域廣袤,但除了吳郡、會稽,江荊二州及南越的大中型城池附近,多數都是未開發的窮山惡水,瘴氣沼澤、毒蟲猛獸,别說是适應高寒地區的鮮卑人,就是祖祖輩輩生存在南方的江淮百姓也是難以深入其中,短時間内,根本不适合大規模移民。
這或許将會重演當年秦州流民進入巴蜀時的亂象,争奪良田、财貨搶奪、鬥毆殺人等各種紛争将會接踵而來,甚至更有過之,沒辦法,首先面臨的是語言不通,沒法交流,不是所有的鮮卑人都學過吳語或是洛陽官話,大部分中低層仍然操着本族土語,而且他們野蠻未開化,不尊禮數,白蕩湖的慘相已是充分證明,可以預見的是,如果荀崧的推測屬實,江東将從此陷入動蕩當中。
然而,遼東在名義上仍屬于大晉的疆域,鮮卑人也是大晉子民,更何況還有個依憑鮮卑力量執政的劉琨,因此無論于理于法,都沒有阻止鮮卑人南下的理由,雲峰也隻能命海門水軍偷偷攔截,但在廣袤無邊的大海上,能起到多少效果着實難說。
要想解決這一難題,唯有寄期望于雲峰盡快統一北方,然後回師南下,滅殺劉琨!
荀崧的話音剛剛落下,桓彜已是忍不住怒道:“老夫豈是不分輕重之輩,剛剛隻是擔心這孽子年齡太小不能勝任,你這老貨既然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自今日起,我龍亢桓氏便唯秦王馬首是瞻!”
“好!明日朝會上,全靠咱們這三個老家夥來替秦王撐腰!”荀崧忍不住的叫起了好。
“你不是辭官了嗎?如何再上朝議事?”桓彜把詫異的目光遞了過去。
荀崧捋須微微笑道:“老夫已就職于秦國尚書令,目前暫留京中代表秦王與朝庭聯系,身為王國二品,自然有資格入列朝會。”
“哦!”桓彜點了點頭,接着,就連聲催促船夫快點劃船。
而始終未開聲的雲峰卻是一陣熱皿湧上了心頭,盡管劉琨的突如其來使他在政治上處于不利境地,但并不是孤軍作戰。朝中,有汴壸、荀崧、桓彜,朝外,有郗鑒與他站在同一條戰線,這些人既然已經當面表态,就絕不會有再有别的想法,士族的氣節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其餘态度暧昧的王導、庾亮等人可看作騎牆派,他們左右搖擺,與雙方都不撕破面皮,在夾縫中生存觀望,希望從兩邊都取得利益,雲峰會給他們時間,會通過天下形勢的變化來迫使他們做出最明智,也是最正确的選擇。
至于敵對勢力,有劉琨、慕容廆、司馬氏宗室與吳郡士族,在雲峰眼裡,後兩者就是個渣,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垃圾,他放在眼裡的敵手,僅劉琨、慕容廆二人,事實上,還沒有人知道,慕容廆已經偷偷潛往遼東了呢!
“哈哈哈哈~~”雲峰突然哈哈大笑道:“漂亮的話孤不多說,孤隻說,咱們一起努力,共同開創一個新的紀元,他日桓常侍必不因今日的決定而有任何後悔!”說着,又轉頭喚道:“桓溫你快起來,去把你父扶到岸上。”
桓溫一溜煙爬起身,套住正緩緩靠岸的船隻,有些畏畏縮縮的伸手去扶他的父親。
這一次,桓彜并未闆着臉,反而欣慰的看了看這個一直令他頭痛的長子,在所有人的眼裡,袁耽是不學無術的大典型,既便開的賭場日進鬥金,但仍是上不得台面,而二典型則是桓溫,如今有從軍的機會,他自然面目有光。
在東晉早期,士族子弟并不以為從軍為恥,這是保證門楣壯大的先決條件,如王氏、庾氏、桓氏,都是擁強軍坐鎮江荊遙制朝庭,如果沒有軍權,别說執政地位,就連生存都要仰人鼻息。
而到了中後期,特别是始自于鹹和、鹹康年間,由于王氏庾氏、與後期的桓氏謝氏的相互牽制,東晉渡過了幾十年的相對和平時光,久安之下,奢糜之風漸盛,既便是手掌軍權的大将軍,在士族中也不受人待見,這也直接導緻了共天下政治理念的破滅與家天下的重新倔起,具體反映在儒學漸漸壓倒了玄學,晉孝武帝講《孝經》,由謝安陪侍一旁則是标志性事件,顯示出皇權已再次淩駕于士族之上,到劉裕篡晉,終于宣告士族正式退出了政治舞台。
“師公,各位世伯,飯食做好了,你們快來用膳吧!”桓彜的腳步才剛剛踏上岸,庾文君的招呼聲就傳了過來。
“哎呀~~老夫這肚皮,可是餓扁了啊!”荀崧發出了由衷的感歎之後,轉頭喚道:“茂倫,剛好咱們邊吃邊談,把秦王的一些施政方要說給你聽,包你大吃一驚!”
出乎意料的是,桓彜竟面現為難之色,吞吞吐吐道:“你們....自便即可,老夫聽着就行!”
“你!”一瞬間,荀崧有了種被愚弄的感覺,怒道:“你果然在家用了膳才來,剛剛是誰百般狡賴?”
“這個....書信送來時,老夫正在用膳,即然吃了還不吃完?”桓彜老臉微紅,尴尬的笑道。
汴壸也是氣的吹胡子瞪眼睛,大怒道:“好你個老貨,害咱們等你這麼久!不行,絕不能饒過你,你吃過了還得吃!”說着,上前拉起桓彜,恨恨的向前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