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晴了近一個多月的天邊,乍然泛起了一片黑色。
劉煊宸停下腳,一怔,狹長的鳳目眯起,“羅公公,你瞧那是烏雲嗎?”
羅公公一怔,遮住天頂上的豔陽,還沒開口,一陣狂風掃過他們眼前的林子,弄得樹葉高高低低的飛舞。“皇上,是烏雲,天要降喜雨了。”
劉煊宸心中一喜,而朝蒼天,雙手合十,“謝天謝地,真是天降甘霖呀,這下魏朝的旱情就可以解決了,秋收還能救上幾層,老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起來了。”
仿佛為了呼應他的誠摯的謝意,遠處開始響起隆隆的雷聲,眼前雖然還浴在晌午的陽光下,但感到濃重的烏雲慢慢快要移過來了。
“皇上,咱們得快點到太醫院,不然會淋到雨的。”羅公公擔憂地說。
劉煊宸朗聲大笑,“朕還不得痛痛快快地淋場雨呢!”話雖這麼說,腳下卻不停,邊走邊張看着天邊,興奮得嘴角都彎起了。
後宮中的太監和宮女們也被這天色給吓住了,一個個忙不疊地往各自工作的宮殿跑去。
所有的人都在奔跑,一個慢騰騰踱步的人就引人注目了。
劉煊宸一揚眉,在身後淡然一笑,“祁愛卿,你這是要去哪了?”
祁左相訝然回首,忙行禮,“皇上,臣到書庫把小女上次借的幾本書歸還了,順便查了點近二十年來的天文記載,看看有無與今年旱情相似的記錄,正邊走邊琢磨呢,天卻起了天色,真乃魏朝之喜,皇上之福蔭。”
“左相什麼時候都憂國憂民,才真正是朕的福蔭呢!左相,請加快腳程,這雨眼看就要下來了。”
“皇上請先行,老臣年紀大,腿腳不靈便,不過,老臣也想吹吹這久違的涼風。”
“那好,不擾祁愛卿的好心情了。哦,令千金有合适人家了嗎?”劉煊宸到了走了幾步,複又回過頭問。
“暫時沒有!”祁左相畢恭畢敬地回答。
“許了人家告訴朕一聲,朕給令千金送份大禮,她可是為朕的後宮服務了幾年。”
“老臣代小女叩謝皇上了。”
劉煊宸揮揮手,輕笑着走遠。
祁左相聚起眸光,盯着劉煊宸的背影,皇上那去的方向是太醫院嗎?
一确定,他的臉色立刻就沉重了,但他還顧上整理思緒,他等的人已經迎面而來了。
“祁大人好!”印笑嫣一頭梳好的發髻,被狂風吹得有些散亂,頭發不時的擋着眼睛。
“印娘娘好!”祁左相施禮,犀利的雙眸迅速地張看了下四周,發現無人看向這邊,而印笑嫣身後的宮女也是個貼心人兒,才放下一顆心。
“他以後不會再進宮了,除非等他登基,你把那密道封好。”祁左相壓低了音量說道。
“他真的肯嗎?”印笑嫣驚聲問道,“如果他不進宮,本宮的就不要整天心驚肉跳擔心他不知又會闖下個什麼禍,本宮能不能善後呢。”
祁左相扯離目光,看向一邊的草地,“老臣已經做好了一切安排,斷了他的後路,他隻有乖乖聽老臣的了。現在皇上已經開始注意他了,若是出點差錯,将會前功盡棄。但是現在還有一個隐患,一定要娘娘想辦法處理好。”
“什麼隐患?”
“就是太醫院的雲太醫,她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她雖然現在沒向皇上告發,但是不能保證她永遠不說,所以娘娘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祁左相在脖子上做了個“除去”的手勢。
印笑嫣一驚,“左相,那個太醫可是皇上罩着的人,不太好下手。”
“娘娘慧黠蘭心,隻要用心,什麼事辦不到。一旦事成,老臣讓娘娘與你父親見面。”
“本宮的爹爹,他……好嗎?”齊王爺與祁左相總是說起她爹爹如何如何,但這幾年來,她從來沒見過爹爹,有時不免懷疑她爹爹真的活在這世上嗎?
想當年,她爹爹被先皇下令在午門腰斬示衆,把身子活活切成兩半,那人還能活嗎?
可齊王和祁左相一口就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她就隻能将信将疑。
偷活着,苟活着,隻要是活着就是好事,活着就充滿了希望,一切皆有可能。
“你父女見面時,娘娘自己看吧!”祁左相微地颔首,越過印笑嫣,迎着狂風和濃濕的雨氣,往宮外走去。
印笑嫣直愣愣地立在原處,不覺墜入了沉思。
想要除去雲太醫,用刀不成,下毒不成,栽髒不成,她該用什麼法子呢?
真是個頭痛的大難題。
劉煊宸走進太醫院,太醫和太監跪了一地,唯獨不見雲映綠。
小德子抖拌嗦嗦地禀道,雲太醫拿了藥籃去藥園采藥了。
劉煊宸扭頭就直奔藥園,一園子的藥草在風是翻莖弄葉,要是有個人,一眼就能看見。
人呢?
他站在一園的藥草之中,四下巡睃。
大膽的雲映綠,不好好上班,躲到哪裡偷懶去了。他負着手,目光定格在不遠處蓮池的木橋上,有個人趴在橋欄上,正在對水攬照呢。
天色已經昏暗得影響到了視線,響雷一個接着一個,閃電一道接着一道,而那人卻置身山外,渾然不覺身邊的變化。
成個親,有必要忘形得如此嗎?
他陰着臉,讓羅公公回太醫院帶去,自己帶着怨氣,直直地向那人走去。他都走到了她身邊了,凝視了她有一會,她都扭過頭。
“雲太醫,興緻不小哇。”無奈,他隻得出聲,提示皇上駕到,某人應恭敬地轉過身,向他行禮。
某人聽到聲音,纖細的身子一震,急急地轉過身,不過不是面朝他,而是背朝他,擡起手,在臉上胡亂地抹着。
劉煊宸吃驚地扳過她的身上,發現雲映綠眼中噙滿了淚水。她是因為要結婚而喜極而泣嗎?
“劉皇上……”雲映綠扁了扁嘴,語氣中帶了百種情緒,幽幽地喚着他。
耳邊,突地響起驟雨掠過園子的啪哒聲,雷電交加,在天空中劃出陰郁的火蛇,他一把拉過她,快速地向最近的一座涼亭跑去,剛進了亭子,大滴的驟雨叮叮咚咚打在屋頂和樹葉上,斜斜的滴灑在涼亭裡,和狂風交雜出現,不久凳子和桌子都蒙上一層水霧,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密,象在亭子外挂了道雨簾,而他們突然就象是與世隔絕了。
“坐下吧!”劉煊宸用衣袖拭了拭凳子上的水氣,扶着雲映綠坐下,他挨着她,不覺有什麼不便。
他通常看到她要麼是一臉淡然,要麼是兩眼圓睜,他沒有想到會看見她淚眼漣漣的樣子。那強忍悲傷的神情,怅然彷徨的眼神,使他感覺喘不過氣來。
雲映綠扯着眼淚,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道:“别看了,我可能是很久沒看到下雨了,一時激動。”
“哦哦,雲太醫也開始替朕憂國憂民了,真令朕誠惶誠恐呀!”他挪谕地歪着頭打量她。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其實不是,是我的心情有點亂。”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朕剛剛聽杜大人說起快要成婚時,朕以為會看到雲太醫興奮地昂起頭,歡喜雀躍呢!”
她察覺到他口氣中的不滿,抿了抿唇,“他向你說了呀!”
劉煊宸眨眨眼,他沒看錯吧,小太醫貌似不開心,也不象羞澀,眉宇間添了層憂色,心思沉沉。
“他逼你成婚的嗎?”他看不下去,以最自然的動作抓住她的小手,把自已的手掌蓋上去。
雲映綠愣了愣,定定地看着亭子外的雨簾,“劉皇上,我其實是個沒什麼立場的人,對政治一點都不熱衷,也無意親睐任何黨派。我就想好好地做個醫生,管他是誰在台上,天下百姓總會有身子不适時,我盡力替她們醫治傷痛、延緩壽命,外面所有的一切都和我無關。為什麼我這麼小的要求也達不到呢?”
“誰擋着你的路了?”他撫着她從醫帽上跑出來的一縷青絲,“是朕嗎?朕說過你要是成了婚,就會放你出宮,你想出宮做一位民間的醫生?”
她舔舔幹裂的唇,委屈地看着他,“劉皇上,我不想失去自我,可是我又無能為力。”她可能患上婚前恐懼症,想不到杜子彬求婚會這麼快。她要結婚的消息,讓她一時不能承受,慌亂到手足無措。
劉煊宸神色自若,從袖中掏出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淚,輕輕地把她拉進了他的懷中,拍打着她的後背,“你的擔心是多餘的,朕不會讓任何人抹去你的個性,也不能埋沒一位傑出的太醫。”
“已經沒有辦法了,劉皇上,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她抽泣着,攀住他的雙肩,象孩子在父母的懷中,放任地哭訴着。
“雲太醫,你是不是太小瞧朕了。相信朕,不管你擔心的是什麼,都不會發生的。”他英俊的臉龐微微俯下,聲音帶點沙啞,溫暖的瞳眸專注地盯着她。
他聽說某人要成親,本來帶着一肚子的氣,他承認,他有點壞心,當看到她一臉的淚水時,他的心情大好特好。而且天也識趣,來了這一場喜雨,不僅解了他焦慮的旱情,也澆滅了他心頭的火苗。
現在,他可以悠哉地、放肆地打量着她,把她的坦然地擁進懷中了。
她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也許知道了可是不敢面對,其實,她的心已經悄然偏向了他了。
有些事,他不需要問太細,直接等着結果就行了。不過有點對不住杜尚書,但在争奪雲映綠的芳心上,他沒有以帝王之威壓制杜子彬,他和杜子彬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甚至他還故意給了杜子彬機會。
但緣份,天注定。
所以他的歉意很輕微。
“你想做醫生,愛做多久就做多久,朕不會束縛你。”他可是很大度的人,不把太多的事挑明,由她自我開解、看清自已的心。
她擡起眼,與他四目相投,淺淺歎息。兩人都沒有說話。有時,有聲的語言反成為一種幹擾。兩人默默地聽着雨,享受這安靜的一刻。
雨勢沒有轉小,而且越來越大。
他怕她冷,稍微攬緊了她,溫熱的呼吸拂上她的臉腮,她一怔,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心緊促地跳着,惶恐地欲推開他。
“劉皇上,這樣不好。”她是杜子彬的未婚妻,不能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雨聲大,這樣講話才能聽得清。”他的理由很足,神态自若,“雲太醫,你知道祁女官因病辭官了嗎?”
她停止了掙紮,眼睛瞪得溜圓,“他辭官?”
劉煊宸腹中暗笑,想轉移她的注意力,還是這麼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