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章何懼死社稷
矩州,早些年有西軍進駐。
趙骊死後,趙長衣就藩,西軍成了趙長衣的西軍,随着趙長衣盤踞蜀中,矩州這邊,又有禁軍之太平軍入駐。
隻不過到了今日,矩州除了些許州兵,已無正規軍。
是以當三千鐵騎在夏日裡踏起漫天塵埃進駐矩州時,老百姓們一片人心惶惶,以為矩州這邊将會迎來戰事。
好在官府很快出面安撫。
說大軍來矩州,不是和大理那邊要打仗,是準備去平叛雲霧山的“山賊”。
倒也沒藏着掖着。
率軍前來的李汝魚和徐骁兩人頓時大發雷霆,一路黑着臉在城内縱馬狂奔至矩州州衙,欲要找矩州知州問罪。
雲霧山的人,在尋常世人口中是神仙,在官府眼中是山賊,在江湖之中,則是一個新興的江湖門派“蟻象門”。
尤以江湖風浪為甚,矩州周邊的青龍會,已不知不覺被蟻象門全數籠絡。
畢竟青龍會的人不傻。
方流年在到蜀中後,基本上已經放棄了青龍會。
這些年青龍會沒少做殺頭的事,誰不急着給自己找個下家,尤其是那些永遠也無法洗白的人,橫豎是個死,為何不拼搏一次。
是以雲霧山,俨然已是廣南西路江湖第一。
但在普通百姓眼中,依然神秘莫測。
隻有真正高層的人才知道,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山賊,而是當初進入大涼殺了副相公蘇長今的大理少量殘兵,沒有全部退回大理,而是盤踞在雲霧山中。
其目的若何不得而知。
也正因為如此,李汝魚的馬踏江湖之行,本該先去琅琊山,破了琅琊劍冢給江湖一下下馬威後,再奔東海劍魔城。
最終也改了行程。
不曾想自己剛到矩州,矩州知州就來這麼一出,你這樣一張揚,若是雲霧山蟻象門在矩州有眼線,那群人跑了誰來負責?
李汝魚和徐骁怒氣沖天,直奔州衙興師問罪。
出乎意料的是,在州衙之外早有數人坐在陰涼處喝着茶等着二人,看見兩騎狂縱而來,那幾人皆是面面相觑的苦笑。
也不怕擾民啊。
幾人起身,迎向下馬的李汝魚和徐骁,紛紛見禮。
李汝魚和徐骁頓時一頭霧水。
什麼狀況?
迎接自己二人的有一位數人,曾經接觸過多次的秀氣青年,臉上總是挂着溫和笑意,隻是這人在世人眼中并不溫和,尤其是異人,真是個談之色變。
酷吏來臣俊。
他作為北鎮撫司最特殊的存在,不僅是北鎮撫司第一把屠刀,亦挂職刑部天牢主事和北鎮撫司刑牢主事,真正的可止小兒夜啼。
此刻依然把玩着手中那柄尖小剔骨刀。
站在來臣俊右手邊的,則是一位穿着南鎮撫司百戶官服的粗壯男子,打了個哈哈,說南鎮撫司矩州百戶朱筆見過李大人。
李汝魚颔首示意。
站在來臣俊左手邊的,則是一位讀書人。
李汝魚從沒見過。
這位穿着儒衫的讀書人竟然是站在最中間的尊位,顯然地位尤在來臣俊之上。
此刻倒是溫和着行了一禮,并沒有自我介紹。
在這位讀書人身旁,站着兩位矩州父母官,形容矍铄的矩州知州黃志芳,以及留着山羊須的矩州通判劉方山。
這兩人皆以下官禮見過李汝魚。
實際上這是故意謙卑,論官職,李汝魚的五品文武散官還真不見得比矩州知州高……
黃志芳這才對李汝魚介紹:“李大人,這位是銀青光祿大夫、樞密都承旨王竹書,奉女帝旨意前來矩州,與李大人一起共事除雲霧山賊逆。”
李汝魚有些吃驚。
這就是王竹書?!
王竹書,最早是在雲州擔任守将高麗仙的副手,後在自己帶着觀漁老卒南下時,女帝趁着自己吸引了天下目光,着人将王竹書從北方接到了臨安。
到臨安後的王竹書,政績方面并不是很出色,但仕途手段着實圓滑,青雲直上的速度令人咋舌,如今今日已是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着實令人匪夷所思。
女帝究竟看重他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沒有了王竹書,高麗仙在雲州依然穩如泰山,貌似目前都還沒有摻和進鎮北軍的内亂之中,着實是個人才。
可惜女帝當初隻選了王竹書而放棄了高麗仙,若是兩者同下臨安,不知會打造出何等光景。
于是李汝魚彎腰行禮,“見過王大人。”
王竹書擡手拉起了李汝魚,笑道:“李大人何須客氣,你我同朝為官,如今又要共事去掉雲霧山痼疾,還望齊心協力多多配合。”
李汝魚想了想,“所以是王大人故意放出消息,我等來矩州是為了鏟除雲霧山的‘山賊’?”
王竹書側身示意請,“李大人長途跋涉,不若先去州衙喝些茶,待王某慢慢為李大人道來這各種緣由,雲霧山出産的貴定魚鈎茶着實上佳。”
李汝魚已經猜了出來。
既然王竹書出現在矩州,說明雲霧山的事情,遠遠不是大理殘兵那麼簡單,而自己來到矩州,更不是簡單的馬踏江湖。
個中必有曲折。
于是伸出手做了個請勢,笑道:“王大人,請。”
一行人進入州衙,在一座大廳裡落座,待小厮奉上貴定魚鈎茶,衆人才堪堪将未盡的寒暄吹捧結束,于是王竹書咳嗽一聲,進入正題。
“李大人此次前來,頗有興師問罪之意,王某須得解釋一番,李大人這是錯怪了黃知州,放出消息說李大人要去剿滅雲霧山山賊消息的事情,我王某一力定奪。”
李汝魚略略蹙眉,知道王竹書此舉必有深意,也不開口,隻是疑惑的望向王竹書。
實際上此刻所有人都疑惑的望向他。
矩州南北鎮撫司死了十數人得到的消息,雲霧山中的賊人口音不是大涼人,結合先前局勢,知州黃志芳、通判劉方山和南鎮撫司的百戶朱筆以及北鎮撫司的百戶,皆認為賊人應是大理殘兵。
盤桓雲霧山有兩三年之久,這些殘兵應該已在矩州埋下了眼線。
這時候說要剿滅,豈非讓敵人先做了準備。
退一萬步說,跑了怎麼辦?
王竹書卻沒有解釋,甚至也不再提雲霧山的事情,問李汝魚,“李大人可知當今大理國主段道隆?”
李汝魚點頭,“聽過一些,在彩雲之南被譽為大理之虎。”
王竹書颔首,“此人确有叢林之虎意,登基大寶之後,整頓吏治改革軍事,很快打造出了一隻十萬人的雄師,更是以各種手段拉攏了彩雲之南的各個部族,如今的彩雲之南,看上去便是鐵闆一塊。”
李汝魚敏銳的發現了一個詞。
看上去?
意思說真正情況并非如此。
卻沒有問。
反正自己問不問,王竹書都會将他知道的一股腦告訴自己,畢竟這一次,三千穿雲軍鐵騎,以及自己的劍,才是真正的主角。
王竹書掃視了一眼衆人,繼續道:“如你等所想,大理依然有隙可破。”
又道:“在崇聖寺出家的那位太上皇,共有六子九女,其中三位公主早夭,五位公主已出嫁,僅剩一位九公主待字閨中,嗯,說個題外話,據說這位九公主美如天仙,是彩雲之南第一美女,不輸咱們大涼的……咳咳……陳郡晚溪。”
李汝魚假裝沒有聽見。
心中着實有些得意。
陳郡晚溪,是我家小小啊,将來還是我娘子呐。
王竹書繼續說道:“六位皇子中,三皇子段道隆繼承大寶,登基為國主,其後,四皇子、六皇子暴斃身亡,五皇子意圖謀逆被誅,二皇子遠遁他鄉,目前了無音訊,隻有無心江山,韬光養晦極深,且極受太上皇喜好的大皇子段道星成功封王,但這并不是段道星活下來的真正原因。”
“段道星之所以能活下,一則是他曆來支持段道隆繼承大理國主之位,二者他是大理境内最癡迷于劍之人,劍道随着天下武道的拔高,已是極高,雖然不學大理段氏絕學,但俨然已是大理境内第一高手,第三麼……則是太上皇不願意看着最受他喜好的兒子死在段道隆手中,将早些年培養的一位高手白愁飛,賜給了段道星。”
李汝魚訝然,“這段道星倒真是個人物。”
王竹書颔首,“這些信息,都是大涼潛伏在彩雲之南的諜子用無數鮮皿傳來的,從始至終,陛下都沒有忽略過大理。”
“尤其是蘇武壯公殉國後,陛下更是加大了力度,大理,總得為咱們這位武壯公的青皿付出點什麼,絕不白流。”
蘇武壯公,便是蘇長今。
在廣西殉國後,谥号武壯。
李汝魚颔首,“所以,雲霧山這件事其實也牽扯到了段道隆和段道星?”
王竹書點頭,“如李大人所說,在其後,大涼安插在彩雲之南的諜子,死了不下數十人,始終查探不到段道星這位王爺的行蹤,仿佛在彩雲之南人間蒸發了一般。”
“連那白愁飛也消失不見。”
李汝魚心思急轉,“王大人的意思,是段道星和白愁飛,在大理三千兵馬殺了蘇武壯公後,留下了部分殘兵在雲霧山,其後段道星和白愁飛便來到了雲霧山,建立了蟻象門?”
王竹書歎氣,“推測情況,應是如是。”
李汝魚頓時精神一振,“那麼問題來了,段道星是在段道隆壓迫下,無奈之下為了活命逃到雲霧山的,還是聽從段道隆的旨意,甘心放棄王爺之尊,在雲霧山做一枚大理的先行鋒線,以釘子之勢,為大理接下來在南北大戰之中的偷偷出兵做接應?”
王竹書攤手,歎氣,“不得而知,這才是陛下和王某擔心的事。”
李汝魚沉吟半晌,“所以,王大人今日故意放出消息,說我将率三千鐵騎踏平雲霧山,其實是想試探一下段道星,他若是後者,大概率會選擇撤退,或者埋伏我等,若是前者,他就會想辦法找到你我,看是否能談一下?”
段道星若是被段道隆壓迫,那麼彩雲之南沒有他的一席之地,而在雲霧山的話,又将被大涼清理,段道星想來會很希望看見一個在女帝面前有分量的人。
自己恰好可以滿足他,畢竟自己是女帝之劍,更是女帝刻意培養的兼國之人。
王竹書颔首而笑。
不得不說,李汝魚此人雖然一直在軍伍和江湖,但其心思真心不輸朝堂重臣。
一點即通。
道:“确實如此,而我從臨安來時,陛下也吩咐過,若是段道星真的在雲霧山,不妨弄清楚他的立場,可以借段道星之力,攪亂整個大理。”
這也是王竹書的計劃。
無論段道星是否真的臣服于段道隆,無論他有沒有野心,自己都必須讓段道星的眼眸,能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大理國主寶座!
有了段道星這位王爺,大涼給與支持,再拉攏一些大理國内被段道隆強勢彈壓的部族,那麼段道隆那十萬雄師便不足為慮。
大涼根本不用出兵。
我王竹書,一人可定大理一國!
當然,少不了李汝魚。
這位女帝之劍,他的話在明面上,比自己的到來更有誠意。
但李汝魚犀利的是劍,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而真正能定大理的,卻是自己的口才。
必須說服段道星!
當然,這有個前提:雲霧山的蟻象門中,真有段道星蟄伏在那裡,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若是段道星不在雲霧山,自己就得秘密潛伏入大理,尋找段道星,隻怕到時候為了掩護和保護自己,大涼的諜子将會死傷無數。
但願段道星在罷。
李汝魚沉吟了許久,“如此倒也确實可行,按照王大人所說,此刻不應鐵騎壓上雲霧山,為了顯示誠意,是否是……”
李汝魚望向王竹書。
王竹書大喜:“君子所見略同!”
起身,“如此,王某這便去吩咐人準備,李大人長途跋涉,先行休憩一夜,明日你我二人出城,假扮遊山之人,去雲霧山會一會。”
李汝魚苦笑,“還是我一人去罷。”
段道星在雲霧山還好,若是不在,隻怕少不了一場惡戰,自己可沒把握保護好這位讀書人全身而退。
王竹書大手一揮,“王某讀書有栽,承蒙陛下厚恩,當報效家國,何懼死社稷!”
李汝魚倏然起敬。
這,就是大涼的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