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望縣治所在地博望鎮,原本隻是一個山間小鎮,就坐落在連通雲、代二州的山道中部,如同一把枷鎖卡住山道的咽喉,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不過,博望并非邊地,前有偌大一個雲州為屏障,朝廷倒也顧不上此地的軍事價值,并未将它建成一座軍事要塞。
但是,這條連通雲、代二州的山道也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必經之路,而商人的眼光之犀利也不讓政事堂的諸宰相。
他們看出了此地的商業價值,自李靖擊破突厥,平定北地以來,經過數十年的經營,博望鎮已經頗具規模,變成了一個有五六千人口的小城。
數日前一場初雪降下,四面的群山白茫茫一片,昭示着博望的冬天已經來臨。
山路本就難行,如今又是積雪茫茫,天寒地凍,往北方的商路實際上已經斷絕,商人們可以就此回轉,打道回家了。
天色将晚,城中的居民紛紛關門閉戶,吃一頓餔食,然後躲在被窩裡貓冬,順便可以做點那羞人的事情。
如今商路斷絕,天寒地凍,一個下縣本就沒有多少事物,縣丞、主薄、縣尉、錄事等紛紛向縣令告退,隻留下幾個輪值的衙役站在縣衙的門口喝北風,一個個都是滿腹的牢騷和怨氣。
夕陽斜照,一抹餘晖如淡淡的金水,自博望縣衙門前的台階上淌過。
班頭袁芳帶着五個皂衣衙役或站、或蹲,亦或是靠着門柱,有一句沒一句地發發牢騷,吹牛打屁,就這麼把夕陽生生給耗得無影無蹤。
薄暮已降臨,袁芳神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道:“關門。”
就在此時,數百騎順着城中的官道自北緩緩而來,幾名看守城門的老軍在前面步行引路,老軍一邊走,一邊和為首的騎士在交流着什麼。
在劉旅帥的強勢約束之下,這些騎兵全都放慢馬速,緩緩而行,大約兩馬并行,排列着一個松散的縱隊,朝縣衙而來。
眼見這些騎兵并沒有打馬飛奔,且有老軍引路,班頭袁芳倒也沒有驚慌失措,如臨大敵。
騎兵來到縣衙前,一名老軍上前幾步朝袁芳拱手道:“袁班頭,這些兄弟都是來自雲州武大都督帳下越騎,有緊急要事求見縣尊。”
劉旅帥見到了博望縣衙,一番掙紮之後又長出一口氣,翻身下馬,對袁芳道:“某乃雲州武大都督帳下越騎旅帥劉剛,求見縣尊,勞煩班頭通報一下。”
他雖然是敗軍之将,但好歹也是一個旅帥,對一個衙役班頭還用不着假以辭色。
五百百戰之兵,雖衣甲褴褛,狼狽不堪,但卻有一股淩厲逼人的殺氣,遠不是袁班頭這種衙役所能承受的。
“将軍請稍等片刻,小的馬上去禀報縣尊。”
雖然旅帥還遠遠算不上将軍,不過,這隻是一種敬語,好話人人愛聽,誰在意和較真呢?
袁班頭進了縣衙,在後堂找到了縣尊,将門前的情形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就連那些騎兵的衣着和神色都沒有遺漏。
博望縣令張志誠僅穿着燕居服,圍着火盆、燙一壺好酒,準備和那名年輕貌美、姿态妖娆,且衣着輕薄的小妾夜話一番,好打發這漫漫長夜。
于今,聞聽有數百騎兵自雲州而來,且衣甲褴褛,狼狽不堪,他心中立刻掀起了驚濤駭浪。
多年為官,讓他的嗅覺變得異常靈敏,就憑袁班頭那寥寥數語,就讓他從中聞出了危險的氣息。
雲州出事了,出大事了!
雲州乃是邊地,與突厥接壤,駐紮有大都督武懿宗的十二萬大軍,而今,數百騎敗兵自雲州而來,那隻能說明……
雲州危險了,即便是沒有陷落,也定然是危如累卵,朝不保夕。
張縣令不愧是做官的,他從袁班頭的描述中,就毫不猶豫地将劉旅帥等人定性為敗兵,這份眼力勁可不是袁班頭以及那些老軍能比的。
隻是,張縣令還有一個疑惑,既然雲州危急萬分,這些敗兵、應該就是雲州向朝廷求救的信使,應該急吼吼地趕路才對,為啥來找自己這個縣令?
某這個縣令手中可沒有一兵一卒,且博望境内也沒有可戰之兵,就連封鎖山道都做不到。
莫非,他們是來要補給的?這個倒是可以提供的,而且,還要讓這些殺才滿意才行,否則,嘿嘿,敗兵勝似匪,可不能讓他們把我博望給禍害了。
想到這裡,張縣令一把推開湊過來準備給他喂皮杯兒的小妾,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就朝門外走去。
“咳咳……明公,您還沒有穿官服呢!”袁班頭輕輕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小聲提醒着。
張縣令低頭一看,自己身上隻穿着居家的燕居服,而且,還衣帶不整,立刻沖那委屈得不行的小妾吼道:“你還楞着幹什麼?臭娘們,還不快把本官的官服拿來!”
張縣令心中暗罵:“頭發長,見識短,沒眼力勁的臭娘們,一幫子敗兵就等在外面,你特娘的還哭哭啼啼。要是惹惱了那幫殺才,第一個就得把你給禍害了!”
這年頭的小妾沒什麼地位,仗着年輕美貌和家主的寵愛,在閨房之中耍耍小性子也無傷大雅,但是,若敢在大事上恃寵而驕,那就是找死。
皇宮中的後妃之間還可以鬥鬥,你拱掉了寵妃你就是寵妃,拱掉了皇後你就是皇後,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盡可以享受那呼風喚雨的威風。
不過,這種女人之間的戰鬥也隻能存在于皇宮,其他人沒這條件也沒這個膽量。
在官宦之家和士族大戶,妾隻是奴隸,隻是私人财産,和主人家買的那波斯貓和金錢豹沒啥區别,可以随意轉讓和買賣,一不高興打殺了也沒官府找你麻煩。
張縣令一發威,那美貌立馬噤若寒蟬,跑得比兔子還快,比狸貓還有敏捷,找來官服官靴給張縣令換上。
張縣令換上官服,盡顯威嚴,帶着袁班頭朝衙門口走去。
本來,以張縣令的身份完全沒必要親自去迎接邊軍一個旅帥,不過,靈敏的嗅覺告訴他,這裡面有大問題。
為了謹慎起見,他不敢假手于人,隻能親自出面應付這群敗兵,屆時随機應變,大不了多給點好處,也不能讓他們禍害博望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