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法真第一天在麗水寨見到吳永麟的時候,就覺得和這個人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
吳永麟的博學讓他幾乎到了捶兇頓足的地步,董法真知道的,吳永麟幾乎都知道,吳永麟知道的,董法真卻一無所知。
《墨子守遺》上的每一個理論,吳永麟都能滔滔不絕的給他講上三天三夜,當董法真談到那種木鸢時,他那唯一感到驕傲的殺手锏便被對方所謂的‘熱氣球’、‘飛艇’批駁的一無是處,當吳永麟告訴他其實當孔明燈足夠大的時候,其實可以将人帶上天的時候,他才發現,吳永麟的腦洞已經快讓他到了發狂的地步,為什麼他董法真從來沒想到過這點?
就在董法真苦苦思索該怎麼造出一個足夠大的孔明燈将人送上天的時候,麗水寨又發生了一件讓他始料不及的大事,巨大水車、巨大石磨、寬廣三階平台,每一個環節幾乎配合到了極緻,所有的人幾乎不用費太多的力氣,便能站在三階平台的最末端撈起一隻碗,不斷的往背簍裡舀金沙就行了。
董法真在整套裝置立起來的那一天,站在水車石磨的旁邊想了整整一個晚上,面對那個似乎張牙舞爪的怪物,他比任何人都要興奮。
在軍器監,吳永麟更是如魚得水,短短五天時間,便制作出了那件奇形怪狀的鎖子甲,他從劉蠡的眼神中同樣看見了某些熟悉的神情,那幾乎和自己那夜站在水車石磨旁邊的表情一模一樣,有驚奇,有贊歎,以及對這個世界的規則與次序推倒了重新再來的認知。
在小院子裡和吳永麟一起打造出來的那名曰‘破浪刀’和肋差的那一長一短兩把武器,更是讓董法真大開眼界,那是刀也是劍的武器,讓董法真這樣不懂刀劍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種特别的恓惶,原來武器可以鑄造的如有生命般讓人恐懼,而且還不用像‘幹将’‘莫邪’那樣的名劍需要鑄劍師用生命和鮮皿來注魂。
讓董法真最為佩服的是,吳永麟對這些所謂的機密從來不會遮遮掩掩,他甚至深怕對方學不到這種本領,所以教得特别仔細,認真,旁征博引,引經據典,通俗易懂。
月亮帶着一圈詭異的光暈,冷冷的看着岩石上還在忙碌的二人,站在石頭上的董法真幫吳永麟遞着腹内空空的竹管,而吳永麟不停的往裡面灌着黑火藥,鐵屑等一幹物品,再放入一截不長不短的引線,然後用紅泥封口,最後用防潮的油紙包住,統一藏到隻有他們才知道的山洞中。
吳永麟告訴董法真,這一次突圍出去,他就要帶着劉蠡和劉一手那倆爺孫以及那些四川被掠來的工匠走了,吳永麟要帶他們回家,一個他們一直魂牽夢繞的地方,大理不是他們的家,所以他們都很願意和吳永麟一起去爬山涉水,披荊斬棘,回家的誘惑對所有的人是那麼的大。
“隻是這一路山高路遠的,高氏的人絕不會輕易的放過你們,你這不是把他們往虎口上送嗎?”董法真擔心的問道。
“先繞道去吐蕃,然後再回成都,雖然要遠一點,但這種機會很大,如果真的有攔路虎,我不介意來一次虎口拔牙。”
“以後還會來大理嗎?”
“估計來不成了,好多大理人因我而死,我怕再踏入這片土地,好多人會忍不住來取掉我這顆說不定還值點銀兩的腦袋,你可以來吐蕃看我,我到時候給你看點新東西。”
“我還是不去了,我怕一旦去,就再也不想回來了,你每次弄的那些新奇玩意,老夫都驚為天人,更是自歎不如,惶恐不安,心驚肉跳的,老夫還想多活幾年。”
“學無止境,但求寸進,你算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最容易交流的人了,我給你寫了點東西,算是我們相識一場我送給你的禮物吧,如果明天那關過不了,我怕沒機會給你了。”
董法真攤開吳永麟遞過來的那些紙張的時候,激動的兩眼放光,吳永麟給他畫了一個特别的圖案,就是那種可以載人上天的熱氣球,圖案的旁邊寫着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對制成熱氣球的每一種材料都作了注解。
“這真的可成?”董法真不可置信的問道。
“非一日之功,一人之力可成,此物一旦成功,可飛天,可載人,環遊大千世界,乃小事耳。”
董法真抓起這珍貴的圖畫飛野似的逃開了,今夜他多半要成為一個追月亮的人了。
冬至,在這最不恰當的時間點降臨了,這一年中最冷的時節,在吳永麟三令五申今晚不許點火取暖之後,在山野中露宿的這一行人簡直吃盡了苦頭。
一個工匠正唾沫橫飛的向衆人訴說着在遙遠的成都正在發生的最美好的一天:“這一天所有的人都會下館子,每個人跑到酒樓的第一句話便是‘小二,來上一斤羊肉,一斤羊雜,順便來二兩燒酒’,羊肉是剛剛才宰的一頭肥羊身上取下來的,肥而不膩,入口爽滑,喝上一口燒酒,再往嘴巴裡面塞一塊解膩的羊雜,那滋味...”
吳永麟看着那些拼命咽着口水的家夥,忍不住想笑,毫無疑問,這望梅止渴還是有一定效果的,剛剛一個個沒精打采,唉聲歎氣,瑟瑟發抖,牙齒凍得‘咯咯咯’的響個不停,像霜打的茄子的一群人,立馬恢複了原有的神采,吳永麟不得不感歎,在任何時候,精神上的滿足是可以戰勝任何肉體帶來的磨難。
最難熬的一夜總算在一陣插科打诨,嘻嘻哈哈的氛圍中渡過,所有的人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不濟,也許是麗水寨的艱苦環境鑄就了他們的堅強,除了有幾個哈欠連天的,所有人在這苦中作樂的環境中依然神奇的養足了精神,就連那些以前住在軍器監土坯房的那些工匠,也絲毫沒受這種惡劣環境的影響,吳永麟從他們壯如牛犢般的身材這才明白,這些人在軍器監裡面流的汗水并不比麗水寨的那些淘金者少。
董法真似乎一夜沒睡,紅着一雙浮腫的眼睛,一直埋頭閱卷,剛剛還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他的精神卻出奇的好,一直靠在石頭上,蜷縮者身子,等吳永麟走過去後才發現,這老小子真的是說睡就睡過去了,鼻腔中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
一輪紅日透射過陣陣霧氣之後,所有人這才看清了眼前的環境,舉目遠眺,前面有着一截不長不短山路的垭口,那裡山道崎岖,溪流、雜石、淺灘間雜其間,或許好些年前這裡本該是一條河流,這些年的地質變化,周圍的山石逐漸在将它改造成為一條亂石溝,或者過了今天和明天,這裡将變成一條亂葬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