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在老百姓心中是極其重要的,它的重要性甚至已超出了節日本身的意義。
年過得好不好、順不順、旺不旺,直接與來年的運勢相關。所以,越是災荒年老百姓越是歡天喜地的過年,祈望來年風調雨順歲美人和。
剛經曆了數十年不遇大旱的巫山縣城,雖又添新墳無數,但絲毫不影響老百姓過年的興緻。
一副大紅的春聯為長街陋巷潤色,立刻就讓古老的縣城煥發出新的活力。人們看着舞龍燈、逛着遊園會、聽書看戲、置辦年貨,臉上徜徉着對來年幸福的寄往和苦中作樂的悲怆......
雕梁畫柱的暢春園燈火通明的宣示着它的存在和“盛世的繁榮”,它依然是巫山縣城最搶眼的建築,破舊的縣政府大院和支離的城門被它襯托得有點可笑。
縣城以北,出了城門約七八裡路就是金坪鄉。金坪鄉和黑崖寨都位于牤背山,不同的是金坪鄉在牤背山的山腳,黑崖寨位于牤背山的主峰,斷天崖上。
陳家灣的陳萬堂是金坪鄉最有勢力的宗族族長,連縣太爺吳翰林都要給他三分面子。
因為民國時期的縣長多為省級大員保舉出任,要想獲得保舉除了重金賄賂高層,對鄉鎮豪紳更是得小心應對。
稍有不慎,豪紳們輕則拒不執行縣政府頒布的各項政令,讓縣長在任期内難有政績。重則一紙訴狀直接向省政府喊冤,省府常憑一紙控告,不拘案情大小,立即派人調查,使縣府威嚴掃地,推行政令,備感困難。
凡在任期内被調查過的縣長,想連任幾乎不可能,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說,陳萬堂這樣的豪紳左右着吳翰林的仕途絲毫不為過。
陳家灣今天雙喜臨門,既是農曆的除夕之夜,又是族長陳萬堂的六十壽辰。陳萬堂在陳家灣的家族祠堂外大排筵宴,附近的大小地主鄉紳、族内鄉親和縣政府的官員代表紛紛前來朝賀,熱鬧非凡。
陳家灣與黑崖寨相隔一箭之地而已,陳萬堂為何竟敢如此高調為自己賀壽?
這其中當然自有他的玄機所在,首先陳萬堂每年歲初都有向黑崖寨支付一筆數額不菲的孝銀,用以換取陳家灣來年一年的太平。
今年更是在孝銀以外,又另準備了一份大禮,就是為了保證今日他能夠順利的舉辦壽宴。
同時,吳翰林從縣民團中抽調了一百人馬前往陳家溝,與陳萬堂族内護院的家丁一起共同負責今日的安全。
所以陳萬堂才有持無恐,這不但是他大肆斂财的機會,更是他向衆人彰顯實力的大好時機。讓大家看看,他陳萬堂過壽,連黑崖寨都要給他面子!
祠堂外的酒席如一條長龍,圍着祠堂擺滿了一圈,足有近百桌。祠堂内也設宴三席,能入座這三桌的就不是一般人了,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陳萬堂端坐主桌之上,面紅耳赤的他已經喝得有點高了,不時的瞟一眼兩側靠牆碼放的禮盒堆起來如小山一般的高,不由笑逐顔開心情那叫一個舒爽!
“有貴客到!”
負責把守祠堂大門的家丁接過客人遞來的帖子大聲念道:“龍吟鎮盤龍洞包,包氏兄弟......”
家丁捧着帖子念到一半,像見了鬼似的把帖子往地上一扔,擡頭看了一眼來人,眼中充滿了驚恐,整個人跌跌撞撞的直往後退。
祠堂内也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紛紛把目光轉向祠堂口望去。
隻見祠堂口站着三個男子,中間這人又矮又胖,腦袋像個橫着長的冬瓜。本就又短又粗的脖子還圍了一圈狐狸毛的圍脖,咋看之下此人像是忘記了長脖子,腦袋直接扛在了雙肩之上。
站在身後的兩個黑衫彪形大漢足足高他一頭,但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下人,規規矩矩的分列左右,面無表情且目不斜視。
矮胖子見家丁把他的帖子扔到了地上,遠遠的望了一眼陳萬堂,吓得陳萬堂趕緊一溜小跑來到矮胖子跟前,哈着腰說道:“這位爺勿怪,請恕陳某眼拙,不知這位爺是......”
矮胖子仰天哈哈一笑,笑聲猶如鏽刀在鐵闆上拖行的聲音,讓人聽着牙酸。
“好說好說,鄙人盤龍洞包斷金,聽聞陳兄今日六十大壽,我兄弟三人特備了份薄禮前來恭賀,順便打算找壽星讨碗酒喝。沒想到這裡好像不是很歡迎我呀,先是手下的家丁平白無故扔了我的帖子,現在又讓我在這大門口站着說了半天的話,連個座位也不肯給。”
陳萬堂也算見過些世面的人,但一聽到“包斷金”三個字直接把酒給吓醒了,兩條不争氣的腿像篩糠一樣不住的哆嗦,嘴裡如同塞了一隻襪子似的,顫顫巍巍的說道:“不,不知......包大爺大,大,大駕光臨,陳某罪......罪該萬死,包大爺請,請上座!”
陳萬堂說罷把身子弓得像蝦背一般,側着身子在前面帶路。包斷金咧嘴一笑,露出金燦燦的兩顆黃金打的門牙,踱着方步大搖大擺的走進了祠堂,兩個黑衫大漢依舊一言不發的跟在身後。
來到了酒桌前,陳萬堂見自己老婆正望着自己發呆,一腳踢在了她坐的椅子上罵道:“不長眼的婆娘,不趕緊給包大爺騰坐還發什麼呆呀?滾一邊去......”
那婦人吓得一擡屁股扭頭就跑,陳萬堂陪着笑臉尴尬的對着包斷金說道:“鄉下女人沒見過世面,讓包大爺您見笑了,嘿嘿......”
伺候包斷金坐下後,又吩咐下人取來幹淨碗筷,陳萬堂親自為包斷金斟滿了一杯酒,正要準備敬酒。就見剛才跑出去那婦人領着十多個荷槍實彈的家丁沖了進來,一指陳萬堂身邊包斷金,扯着嗓子喊道:“就是他!”
家丁一擁而上把包斷金等三人圍在中央,十多支長槍一起指向他和身後的兩個黑衫大漢。
陳萬堂一拍腦門,罵了聲:“龜兒背時的瓜婆娘,你這是要幹啥子,瘋求了呀?”
婦人不甘示弱,回罵道:“日媽不是你遞的眼色喊老娘去喊人都嘛,剛剛你那個眼皮一直翻都要翻轉了,現在又來怪我啥子呀?”
陳萬堂聽了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恨不能一槍斃了她。這時就聽包斷金一聲冷笑道:“哼哼,看來今天這個酒是喝不成啰!”
“嘿嘿,包大爺,您,您老人家這樣說是啥子意思喲?”陳萬堂見自己的人拿着十幾條槍指着包斷金三人,祠堂口還陸陸續續的有縣民團的人提着槍走進來。心想你包斷金再厲害也不可能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吧,于是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
“啥子意思?”包斷金嘿嘿一笑金光閃閃,然後用極其不屑的口吻的指着周圍的十幾個家丁說道:“你以為就憑這幾條臭魚爛蝦就能奈何得了我包不活?”
包斷金江湖人稱包不活,傳聞他若要人三更死,這人絕活不到天亮。包斷金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十幾個家丁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有稍微膽大一點,結結巴巴說道:“你幹嘛,别,别亂來啊!再動我,我就開槍啦!”
“開槍?”包斷金像聽到了一個極其可笑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拿着槍開槍算啥子本事,你信不信老子不拿槍也能開槍打死人?哈哈哈......看好啦.....呯!”
說着包斷金伸出右手的兩根指頭做拿槍狀,瞄準說話的家丁,嘴裡發出“呯”的一聲。
祠堂内的所有人都在想,這包斷金是個瘋子吧?要不這人就是個冒牌貨,根本就不是包斷金......就在大家胡思亂想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包斷金口中“呯”的一聲話音剛落,就看見剛才說話的那位家丁腦袋向後一甩,甩出一團皿霧,整個人直挺挺的向後倒去,重重的摔在地面一動不動。
旁邊的家丁順勢望了一眼,隻見倒在地面的家丁眉心正中一個彈孔,整個後腦勺被掀開了大半。白花花的腦漿和黏糊糊的人體器官組織呈噴射狀,在身後散了一地,還冒着絲絲熱氣,祠堂内瞬間充斥着濃濃的皿腥味......
“嘔......”旁邊的家丁轉過頭狂吐不止,陳萬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這驚悚的一幕分明就在眼前,而且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發生了!這個包斷金到底是人是鬼?!
包斷金也不理會衆人的驚愕,轉身又用手指瞄準了剛才扔掉自己帖子的家丁,那個家丁滿臉驚恐的看着包斷金的手指。
隻聽包斷金嘴裡又是“呯”的一聲,那個家丁幾乎也是應聲倒地,腦袋被轟得稀爛......
這下祠堂内可就炸了鍋了,所有的貴客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拔腿就想往外跑。包斷金見狀大喝一聲:“誰敢再動一步就死!”
祠堂内這些人瞬間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腳擡在半空的都不敢往下落。
本來拿槍指着包斷金三人的十幾個家丁,此時已經吓得面無皿色,全都把槍一扔“撲通”跪在了包斷金面前,磕頭如搗蒜的喊道:“神仙爺爺饒命呀!活佛爺爺饒命呀......”
陳萬堂一下癱坐在地上,嘴裡自言自語的說道:“見鬼了......這真是活見鬼啦......”
而陳萬堂的老婆早已吓得魂飛魄散,一聲不響的直接昏死了過去。
“聽好啦,老子隻說一遍:客人全他媽的給老子回座位坐好,下人統統滾出去,慢一步就死!”包斷金環視了一周惡狠狠的喊道。
話音剛落,就見祠堂内人影如梭,以極快的速度來回竄動。頃刻之間除了死人和昏死的婦人沒動以外,民團和家丁一個不剩全都不見了蹤影,客人一個不差,全都規規矩矩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包斷金見狀來了個原地起跳,待雙腳落地後自言自語的說了一聲:“這麼快,吓了老子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