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肝火上炎
顧輕舟出了後院。
兩間門面的西梢間,有個比從前大了三遍的問診室,擺放了一盆水仙花,這個時節袅娜盛綻,點綴了初春的冰涼。
屋子裡冷,似沉水般的冷。
顧輕舟的手,嫩白中泛紅,可見她也是有些冷的,跟着何夢德走近了屋子。
她看到一個中年胖子,坐在椅子上,态度随意,東看看,西瞧瞧,隐約是想把這屋子打量個遍,正巧就與進門的顧輕舟眼眸撞了個正着。
胖子患者微愣,略感尴尬。
“鄭先生,這就是我家小姐。”何夢德笑着介紹。
顧輕舟含笑點頭:“鄭先生。”
這位鄭先生目光中就多了幾分慎重。
他是富貴人,見過世面的。
顧輕舟年輕,濃密烏黑的長發挽起,鬓角插了一把梳篦。那梳篦上的翡翠,把整個藥鋪賣了都買不起。
這女孩子是個有錢人!
正因為顧輕舟通體貴氣,鄭先生眼底多了幾分敬意,不敢輕瞧她。
“你還會問診?”鄭先生再也想不到,何夢德說自家的神醫,居然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複而他又想到,嶽城似乎有點傳言。
電光火石間,鄭先生驚呼道:“您是軍政府的少夫人!”
何夢德微訝。
他看了看鄭先生,又看了看顧輕舟。
對方怎麼會知道顧輕舟的身份?想着,何夢德又看了眼門口不遠處的副官,心想應該不礙事吧?
見顧輕舟和何夢德都有點詫異,鄭先生解釋道:“我在報紙上見過您,又聽人說過少夫人醫術了得!不成想,居然在這裡見到了您!”
顧輕舟的醫術,不至于傳得多遠。
可嶽城也就這麼大,圈子套圈子,說到顧輕舟,她的醫術不免被人提及。
提到她的醫術,說辭都很誇張,什麼“起死回生”,都是常用的。
鄭先生是做絲綢生意的,家業巨豐,與船舶陳家有點往來。
一次宴席上,不知怎的說到了軍政府的少帥,又提到了少夫人顧輕舟。
顧輕舟娘家的事,至今被人津津樂道。
繼母殺人案、長姐綁架案、幼妹被學校開除而偷走、父親爛賭輸光了家業。
這麼一把爛牌,顧輕舟還能反敗為勝,戰勝嶽城那麼多名門淑媛,成為軍政府的少夫人,結婚過程很急促,至今有人想不通。
當時陳家有位老爺在場:“你們還不知道吧,軍政府那個少夫人,是個神醫!有老太太保着呢,督軍都要敬重她三分!”
鄭先生也側耳傾聽。
旁人問陳三老爺:“你說得這麼神,你找少夫人看過病?”
陳三老爺卻又笑着打岔。
如今事事串聯,鄭先生立馬就猜到了顧輕舟的身份。
鄭老闆有點激動,也略帶忐忑,不知自己點破了,人家還給不給他看病。
“那就是有醫緣了。”顧輕舟微笑,“您既然知道我,介意不介意我給您把把脈?”
“不不不,哪裡敢?”鄭老闆做大生意的,應該沉穩老練,偏在少夫人這雙略帶深邃的眸光注視下,他語無倫次起來。
他将手放在桌子上。
放完了,他自己還從口袋裡拿出手絹,攤開了搭在脈上,算是避免了肌膚相接處。
顧輕舟哭笑不得。
不過,取脈又不需要看,有了層綢緞手絹,壓根兒不耽誤什麼,她也就順着鄭老闆的意思,隔了層手絹幫他取脈了。
取脈時,顧輕舟神态認真。
鄭先生不敢看她,卻又想打量她,近距離把這位少夫人看個仔細。
他準備偷偷看時,顧輕舟已經收回了手。
“看看舌苔。”顧輕舟道。
鄭先生依言伸出了舌頭。
顧輕舟心中頓時有數了。
“您目前最大的困擾是失眠吧?”顧輕舟問。
鄭先生不以為意點點頭。
他早已告訴過何夢德,他是因為失眠症才上門求診的,顧輕舟知道不足為奇。
鄭先生前些日子新投入了一筆買賣,日夜惦記着,又因為行情莫測,慢慢的晝夜颠倒,他就失去了覺頭。
如此半個月之後,鄭先生開始睡不着了。
人明明很疲倦,卻愣是睜着眼睛到天亮。
他去看了教會醫院的西醫。
西醫給他開了西藥,一開始很有用,可後來鄭先生深覺不妥,停了西藥。西藥吃了是能睡着,可每次吃完藥,鄭先生都噩夢萦繞,一覺醒過來更加疲倦,還不如不睡!
西藥的效果,讓骨子裡流淌着中國人傳統的鄭先生膽戰心驚,鄭先生覺得西藥有邪祟,洋人能安什麼好心?他不敢再吃了,還是想尋個老祖宗的治法。
尋了幾家中醫,吃了半個月的藥,效果甚微。
鄭家的傭人到處找中藥鋪子,偶然路過此處,看到了這家中藥鋪子甚是奢華,比其他鋪子氣派多了。
在這個年頭,中藥鋪子還能做這麼大,說明老闆賺錢。既然賺錢,不是醫術好就是藥好了。
基于此,鄭先生親自登門了。
“以前是不是看過中醫?”顧輕舟又問,“開的是養皿甯心湯嗎?”
失眠症,中醫上稱為“不寐”,醫者多用酸棗仁湯等,來甯心安神健脾。
這是最普通的治療方法,也很有效果。
“正是。”鄭先生這時候,露出幾分驚訝。
這件事,他可沒說過。
不過,醫者相通,少夫人能這麼說,說明她醫術精湛。
“......益皿安神甯心,治療不寐自然有很好的效果,隻是跟您藥不對症。您這病,脈弦,說明體内有熱;舌苔黃,說明肝火旺盛。若是我猜得不錯,您還有口苦、咽喉幹等症狀,是嗎?”顧輕舟又問。
鄭先生急忙點點頭:“正是!”
同時,他一顆心也直直往下沉,“少夫人,我這是什麼怪病嗎?”
顧輕舟微笑,安撫他的情緒:“别緊張,您這不是什麼怪病,就是普通的失眠,隻是您的病因不同尋常。很容易治療的!”
鄭先生的一顆心稍安。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很多人的失眠,是精皿内耗所緻,需要益皿安神;而您的病狀乃是實證,沒有耗損。
依我看,您這是肝火上炎。肝火旺而幹擾神明,魂不走舍,上走空竅導緻無法成眠。
安身甯心的藥物雖然很好,對您卻是無用,您應該用‘龍膽瀉肝湯’,清洩肝火,才能慢慢安穩。”
顧輕舟覺得,每個病都不能用相同的辦法去治療。
這位鄭先生的失眠,那是雷龍之火導緻幹擾神明,并非虛損。
“我先給您開個方子,吃上三天,若是有效的話,三天後複診。”顧輕舟道。
她寫了張藥方。
鄭先生接過來,首先看到顧輕舟一手端正清秀的字,藥方上認真寫着:龍膽草二錢、黃芩三錢、山栀子三錢、澤瀉四錢,木通三錢、車前子三錢、當歸兩錢、生地黃六錢、柴胡三錢、生甘草兩錢。
這就是顧輕舟所說的“龍膽瀉肝湯”。
鄭先生略有所思。
顧輕舟又笑道:“鄭老闆,若是您願意相信我,這藥你就直接拿回去吃,不必給其他大夫看。
萬一不行,您還可以再來找我。我們這邊如此大的藥鋪,人是跑不掉的,也不會毀了生意和口碑,請您信任我。”
“不能給人看啊?”鄭先生微訝。
顧輕舟道:“最好不要給人看。”
她開得藥方,并非治療失眠的。
可治病不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病因在哪裡,就從哪裡着手。
其他大夫未必有這樣的醫術,他們一看并非安神補皿的藥,反而是清洩的,隻怕立馬要說顧輕舟是亂開藥方的庸醫了。
鄭先生去問其他人,得到不同的答案,肯定會很苦惱迷茫。
既然這樣,還不如直接吃。
療效是最好的證明。
“......您是怕其他人偷師學藝啊?”鄭先生自己理解道。
顧輕舟笑,現在不合适說清楚這個,就讓鄭先生誤會好了。
“複診的時候,我再告訴您,如何?”顧輕舟道。
因顧輕舟的身份擺在這裡,鄭先生拿到她的藥方,非常珍惜放在懷裡。
“那多謝少夫人!”鄭先生道。
他去櫃台抓藥,然後心情激動般離開了。
他一走,何夢德反而有點憂心。
“輕舟,那個行不行?”何夢德道。
何夢德也是第一次見人失眠症開出清肝火的藥方。
藥方是不錯,也對鄭先生肝火上炎的症狀,可跟他的失眠沒關系吧?
每個人又不止一個病。
“姑父,您相信我!”顧輕舟道。
何夢德見識過顧輕舟的醫術,可每次看到她如此年幼,總是會膽戰心驚。
馬有失前蹄,萬一搞砸了,可不是讓病家受苦?
何夢德幾乎不會考慮鋪子裡的生意或者自己的口碑,他隻擔心病人。
他不想别人因為大夫的誤診而吃苦。
他也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顧輕舟:“病家若是希望落空了,不僅白吃了那些苦藥,還花錢、又希望落空。”
顧輕舟卻微微愣了下。
“怎麼了?”慕三娘看到顧輕舟神色變了,似乎一瞬間很悲切的樣子,詫異問道。
何夢德說什麼,為何顧輕舟這般難過?
慕三娘又瞥了眼自己的丈夫。
何夢德何嘗不是一頭霧水?
他說話不重啊,怎麼惹了顧輕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