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北疆國的都城中。

　　已是初冬季節，昨日下了一場大雪。

　　秦玥和魏宇澤住在城主府中，院中有個小廚房。這會兒秦玥正在揉面，要包餃子。

　　魏宇澤負責燒火。他坐在小凳上，偶爾擡頭看看秦玥，眼眸比曾經沉靜了不少，眼底的哀痛和戾氣，消散得差不多了。

　　一路從清源縣走到這裡，魏宇澤已經數不清他殺了多少人。一開始很怕，下不去手，秦玥逼他動手。到了後來，很爽，像是上瘾了一樣。而今，他内心漸趨平靜，親人離去的傷痛，被壓下去了。

　　或許未來某天，或許就在下一刻，那種窒息的痛楚會再次翻湧而出，但至少此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活着，而不是行屍走肉。

　　魏宇澤很感激秦玥。少年相識，曾經幼稚又單純的時光裡，他從未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成為至交好友。至少，他單方面是這麼認為的。

　　如今，别說惦記姚瑤了，便是讓魏宇澤為了秦玥去死，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而這段時間的相處，他也真正認識了秦玥。秦玥不近人情的外表下，是一顆溫暖善良的心。他不喜歡說，但一切都在行動裡面。

　　餃子包好，下鍋，白白胖胖地浮起來，廚房中熱氣氤氲，升騰起溫馨的暖意。

　　餃子煮好，撈起來，盛了兩大盤。

　　窗戶開着，兩人坐在窗邊。天色漸暗，外面白茫茫一片，又飄起了雪花。

　　餃子就酒，什麼都有。

　　兩人碰了一杯，北疆特有的烈酒，入喉辛辣刺激，魏宇澤嗆了一下，眼淚都出來了，又灌了一口，一邊咳嗽着一邊說：“好酒！”

　　吃得差不多，魏宇澤問秦玥：“咱們接下來去哪裡剿匪？”

　　秦玥搖頭：“今夜啟程，回家。”

　　魏宇澤皺眉，沉默了下來。回家？他已經沒有家了……

　　“要不你回去吧，我想留在這裡。”魏宇澤其實不是想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也沒有想過要去哪裡，他隻是不想回熟悉的地方，譬如清源縣，譬如京城。

　　“剿匪的事已經差不多了，跟我回家過年！”秦玥神色淡淡，語氣卻不容置疑。

　　魏宇澤苦笑：“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還是……”

　　“少廢話！我答應了丫丫要帶你回去，你若不想走，我就把你打暈帶回去！”秦玥冷聲說。

　　魏宇澤歎氣，搖頭不說話了。

　　是夜，風大雪急，兩人啟程，往南而去。

　　秦玥着急回家，騎馬日夜兼程地趕路，中間若不是為了換馬，根本不休息。

　　雖然一路過來的時候，魏宇澤已經被秦玥練得比原先身體強壯了很多，甚至跟着秦玥學了些基礎的武功招式，但如此高強度的趕路，沒過幾天身體就吃不消了。

　　來時秦玥顧念着魏宇澤精神狀态不好，關照着他，慢就慢了，回去的時候根本不管他。

　　魏宇澤若跟不上，秦玥也不等。魏宇澤隻能發了狠地強撐着騎馬去追秦玥，中間有一次不小心還栽到了冰河裡，若不是秦玥回來尋他，他絕對會被凍死。

　　不過漸漸的，魏宇澤就發現，習慣了就好。他原來馬術不行，如今越來越好。他原來體能一般，如今越來越強。他原來耐力相對秦玥，特别差，如今還是比不過，但比起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人的潛力都是無限的，隻看能否被激發出來。秦玥對魏宇澤夠殘酷，魏宇澤自己不肯服輸，不想被看不起，就隻能改變自己，跟上秦玥的腳步！

　　他告訴自己，下次再墜入冰河中，他要有能力自己爬出來！他不能一直依靠秦玥！秦玥救他一次，救他兩次，如今已經救過他三次，但他是個男人，他不能心安理得地依靠秦玥活着，他要麼自己變強，要麼就去死！

　　靠着這個信念，魏宇澤不隻是身體在變強，他的心态，也在一點一點發生變化，隻是初時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等他追着秦玥進入清源縣，到他家人墓前祭拜過後，沒有停留，又跟着秦玥，再次策馬離開，出了清源縣，才恍然驚覺一件事，回到了傷心地，他從頭到尾竟然都沒有流一滴淚！他跪在父母墳前的時候，想的是，希望他們在地下安息長眠，他已經為他們報了仇，他會好好活着……

　　魏宇澤看着視線中漸行漸遠的秦玥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絲堅毅之色，策馬揚鞭，再次追了上去。

　　京城姚府。

　　這日是臘八，護國寺的臘八粥很有名，每年到了這天，大清早就會有很多人去排隊領粥，不隻有百姓，還有貴族之家的下人。

　　護國寺的臘八粥材料豐富，口味上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認為護國寺的粥跟護國寺的桃子一樣，吃了能沾福氣。

　　一大早，姚大江和趙康安帶着林凡和姚景澤就去了護國寺。因為姚大江和宋氏每次去護國寺都上不少香油錢，而他作為安王的嶽父，護國寺的僧人也給面子，直接拎了一桶粥回來，到家還是溫着的。

　　宋氏又把粥倒到大鍋裡，重新煮了兩刻鐘，熱氣騰騰地盛出來，府裡每個人分了一小碗。

　　家裡也有自己煮的臘八粥，是前幾日姚瑤專門寫了清單，林頌賢去采購了最好的原料，按照比例搭配的。準備得多，給宋思明家，隔壁國公府，全都送了。

　　昨夜就熬上的粥，這會兒也能喝了，自家煮的，好喝而且管夠，香香甜甜的，老人和孩子最喜歡。

　　姚瑤沒吃多少，就不想吃了。

　　她懷了雙胎，如今已經七個月了，肚子越來越大，四肢和臉卻一點不長肉。

　　宋氏最近看着姚瑤，總是發愁，覺得姚瑤太瘦了，但又不敢讓她多吃，怕孩子長得太大，到時候不好生。

　　李郎中每天按時給姚瑤把脈，說一切都好，她身上不長肉是體質問題，不必擔心。

　　“太公，我還要吃豆豆！”阿福舉着小勺子，對趙大年說。

　　趙大年樂呵呵地把他碗裡的花生豆挑出來，放到阿福的小碗裡面。花生米提前泡過，煮得軟糯香甜，比蓮子都好吃。

　　趙康安也把他碗裡的花生豆一顆一顆都挑出來，往姚玫碗裡放。

　　姚玫蹙眉說：“别給我了，我不想吃。”

　　趙康安笑呵呵地哄着：“多吃一點，你才沒吃多少呢！”

　　姚玫又吃了一口，捂住嘴，起身跑了出去。

　　趙康安扔下勺子追出去，神色緊張。

　　因為府裡又有一樁喜事，姚玫懷上二胎了。已經快倆月了，最近反應很大，吃什麼吐什麼，天天把趙康安給愁的，老想着讓姚玫能吃進去點東西。

　　“大姐真可憐，娘，不如我給她做酸辣粉吃吧？”姚瑤問宋氏。

　　宋氏哭笑不得：“瑤兒，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不能吃酸辣粉。别想了，就是不準吃。你大姐也不吃。”

　　之前某天開始，姚瑤就突然特别想吃酸辣粉。宋氏一聽做法，要放辣椒麻椒，就說口味太重，不行，不給做，不讓吃，姚瑤自己做也不行。

　　越是不讓吃，姚瑤越是想吃。之前有一次她偷偷躲在廚房做，結果剛做好就被宋氏發現，宋氏不讓她吃，最後拿去給林松屾吃了。

　　林松屾說特别好吃，然後義正言辭地說，特别不适合孕婦，如果再做，一定要給他吃。姚瑤當時很想打他。

　　幾個孩子吃完飯跑出去玩兒，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一陣歡呼。

　　“下雪啦！下雪啦！”

　　姚瑤往窗外看，果真飄起了雪花，還不大，但是孩子們都很興奮，不肯回來。

　　幾個老人家怕孩子凍着，出去抓，結果孩子們躲得靈活，跑得飛快，在院子裡又鬧騰起來了。

　　姚瑤輕撫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坐在窗邊，看着外面，有些走神。

　　“大嫂，你是不是想大哥了？”秦珍珍坐在姚瑤身旁，給她剝金黃的柑橘吃。這東西還是前兩日宮裡賞賜下來的。

　　剝好了覺得有點涼，秦珍珍倒了一碗熱水過來，在裡面泡過之後，用筷子夾起來喂姚瑤。

　　妹妹如此費心，姚瑤就給面子吃了幾個。不過說實話，被熱水泡過的橘子，口感真的差了好多。

　　雪越下越大，被抓回來的孩子們，最後跟着老人家一起，都到花園的木屋裡玩兒去了。那裡燒着碳，地上還鋪了厚厚的絨毯，有很多玩具可以玩。

　　今年冬天第一場雪，家裡吃餃子。

　　想着姚瑤不能吃辣的，但可以吃點酸的，别人都吃的正常的水餃，宋氏專門給姚瑤做了一碗酸湯水餃，裡面還下了宋氏給她擀的一點面條，噴香爽口。

　　姚瑤吃完，胃裡暖暖的，屋裡也暖暖的，又不讓她去外面，正好有點困，就睡覺去了。

　　一覺醒來，外面天色都暗了。

　　姚瑤還沒睜開眼，迷迷糊糊的，感覺有隻大手貼在她的腹部，後背靠着一個溫熱的兇膛，她喃喃地說：“今日做夢怎麼如此真實……”

　　愉悅低沉的笑聲在耳邊響起，姚瑤猛然睜開眼，低頭，抓住了秦玥的大手，回頭，就見秦玥目光寵溺地看着她：“丫丫，我回來了。”

　　姚瑤看到秦玥，鼻子一酸，眼淚下來了。

　　直把秦玥給吓的，連忙溫聲哄着，輕輕拍着姚瑤的背，小心地抱着姚瑤在懷裡，說都是他的錯，他以後再也不走了，天天陪着姚瑤……

　　過一會兒，姚瑤又笑了，靠在秦玥懷中，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沒想哭，是你孩子太想你了，影響的我，沒控制住。”

　　秦玥眼中笑意蔓延，抱着姚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嗯，我知道，剛剛哭的是我，不是你。”

　　姚瑤擰了秦玥一下，秦玥卻神色認真地說：“别把你的手弄疼了，你想打哪裡，我自己來。”

　　姚瑤主動送上香吻，秦玥卻隻敢淺嘗辄止，怕一時情動，控制不住，再傷了姚瑤和孩子。

　　“你都瘦了。”姚瑤看着秦玥說。

　　“丫丫你怎麼一點都沒胖？”秦玥有些憂愁，“你是不是最近都沒有好好吃飯？還是吃進去的都被孩子搶了？”

　　姚瑤一聽，噗嗤一聲笑了，指着自己的肚子說：“是啊，都被你兒子閨女搶了，你快幫我打他們。”

　　秦玥搖頭：“等生出來我一定打！”

　　“阿玥，我想吃酸辣粉，娘都不讓我吃。”姚瑤說起來，一時竟真有點委屈。

　　“酸辣粉？”秦玥皺眉，“現在能吃嗎？”

　　“都說酸兒辣女，我一次懷了一對，就想吃又酸又辣的，這多正常，有什麼不能吃的？娘總說吃辣的會刺激，不讓我吃。”姚瑤抱着秦玥的胳膊，越說越委屈，“我那次都做好了，結果娘端去給二山哥吃了，你幫我揍他！”

　　“好！我明日就揍他！”秦玥點頭，“不過……”

　　“你給我做，偷偷的，别讓娘看見，我就嘗一口，一小口。”姚瑤對着秦玥比了個小拇指。

　　“好吧，說好隻吃一小口。”秦玥想着吃一點應該沒事，第一次看姚瑤饞成這樣，不能不讓吃。

　　姚瑤跟秦玥講了酸辣粉要怎麼做，但有個問題，如今姚瑤住在主院裡面，若是用主院的小廚房做，宋氏肯定立馬就發現了。若是到府裡的大廚房去做，那裡時常都有人。

　　“别擔心，我有辦法，咱們先去吃晚飯，吃完我給你做。”秦玥說着，抱着姚瑤起來，給她穿外衣。

　　姚瑤再次過上了衣來伸手的日子，以前覺得很不好，如今覺得太爽了。

　　“魏宇澤跟你一起回來了吧？”姚瑤問秦玥。

　　秦玥點頭：“嗯，回來了。他去找思明有點事，說明日再過來。”

　　“看來你已經把他給‘調教’好了？”姚瑤笑着問。

　　秦玥搖頭：“還是看他自己。”

　　大家圍坐一起，準備吃晚飯，看到秦玥攬着姚瑤過來，一個個都很驚喜。因為秦玥回府靜悄悄的，風塵仆仆的，隻洗了個澡，然後就陪姚瑤去了，連口水都沒喝，除了宋氏，旁人都還不知道。

　　秦珍珍下意識地往秦玥身後看了一眼，沒有人，她微微蹙眉，也沒說話。

　　“大哥！”姚景澤撲過來，抱住了秦玥的腿，仰頭說，“我好想你呀！”

　　秦玥扶着姚瑤坐下，又把姚景澤抱起來，放在他腿上，笑着說：“小弟又長高了。”

　　“我要長得跟大哥一樣高！”姚景澤小臉認真，大家都高興起來。

　　吃飯的時候，秦玥先恭喜林松屾和溫雨薇成親，喝了一杯。又恭喜樊峻和梁薇再得一子，喝了一杯。再恭喜趙康安和姚玫又有喜事，又喝了一杯。

　　“小白，少喝一點。今兒是臘八，你回來得晚，娘又給你煮了一碗臘八粥，你可要吃了。”宋氏把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粥放在秦玥面前。

　　“娘，沒事，我聞不得酒味兒，他喝的都是白水。”姚瑤笑着“揭發”秦玥弄虛作假。

　　林松屾當即就不依了：“秦玥，吃完飯咱倆喝酒去！我的喜酒你不能不喝！”

　　秦玥點頭：“好，明日吧。”他答應了姚瑤的，要把林松屾揍一頓，讓他吃姚瑤的酸辣粉！

　　秦玥喝着香甜的臘八粥，一下子暖到了心裡，又喂了姚瑤幾口，甜甜蜜蜜羨煞旁人。

　　吃完飯，秦玥攬着姚瑤回去，剛走到房門口，秦珍珍追了過來。

　　“大哥。”秦珍珍把姚瑤落下的手爐遞給她，“大嫂，你忘了這個。”

　　姚瑤接過來，看秦珍珍欲言又止，就笑着說：“你是想問魏宇澤為何沒有一起回來吧？”

　　秦珍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想知道，他沒出什麼事吧？”

　　“死了。”秦玥張口來了兩個字。

　　“啊？”秦珍珍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玥，“這……怎麼會……”

　　姚瑤哭笑不得：“珍珍，别聽你大哥瞎說。”

　　秦玥一本正經地說：“他的心死了，又被我救回來了。”

　　秦珍珍瞪着秦玥：“大哥你這個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

　　秦玥攬着姚瑤進門，留下一句：“他有事，明日就回來了。”

　　秦珍珍微微松了一口氣，搖頭失笑，轉身離開了。

　　夜幕降臨，姚瑤在房中等着，秦玥出去有一會兒了。

　　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姚瑤開心起來，就見秦玥提着一個籃子，跟做賊似的，閃身進門，立刻回身把門給關上，還從裡面插了門栓。

　　姚瑤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秦玥從籃子裡端了一碗熱騰騰紅彤彤的酸辣粉出來，就是這個味兒！

　　“說好的，隻吃一口，剩下的是我的。”秦玥把筷子遞給姚瑤。

　　“嗯。”姚瑤點頭，嘗了一口，感覺味蕾終于得到了滿足，這酸爽，才夠味兒啊！

　　說好隻吃一口，但秦玥怎麼可能抵擋得過姚瑤難得的撒嬌攻勢，哄着勸着，卻也隻能無奈又寵溺地看着姚瑤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樂乎，根本停不下來。

　　“瑤兒，睡了嗎？”宋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姚瑤和秦玥對視了一眼，秦玥開口，刻意壓低聲音：“娘，丫丫已經睡下了，有事嗎？”

　　“沒事，你也快睡吧，一路回來辛苦了。”宋氏話落就回去了，還覺得奇怪，怎麼聞到了一股酸辣粉的味道？但她想想又覺得是錯覺，秦玥那麼懂事，不可能現在讓姚瑤吃這種東西的。

　　聽着宋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秦玥看着姚瑤小嘴吃得紅紅的，一臉滿足的樣子，笑着把姚瑤擁入了懷中：“丫丫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