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綸聽聞湯媛改主意的話,緊緊抿着嘴唇。馮鑫一見勢頭不對,唯恐殿下不好意思發作,立時知情識趣的退了下去。
他早就覺得湯媛欠收拾!
“我以為你見了賀緘會有點兒長進。”賀綸不疾不徐的玩着手裡的杯盞,“結果真令人遺憾。我且問你,這麼聽他的話,你能撈着什麼?”
“奴婢沒法出宮跟三殿下無關。原因在奴婢身上,而不是誰說了什麼!他是你親哥哥,為什麼你總是把他想得那麼壞!”賀緘隻是建議她,但做決定的人是她。究其原因還是賀綸太過分,令她疲于招架。
“是麼?我怎麼覺得是你把他想得太好?”賀綸冷笑。
他不好難道你就好嗎?湯媛都要笑了,屈膝福了福身,“是奴婢的身子不争氣,耽誤了殿下的行程……”
“你可别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又沒說隻帶你一人,少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不多。”他仰頸将杯中茶一飲而盡,“滾吧,别耽誤我出發。”
那日他帶了萱兒還有後來的章蓉蓉,直至翌日天亮才回宮。
且說賀緘勸湯媛盡可能的疏遠賀綸,不要被其投其所好蒙蔽雙眼,這才前去探望徐太嫔。
前世媛媛曾跟他說過一件有趣的事,叫蝴蝶效應。大意是一隻小蝴蝶扇扇翅膀,可能引起一場意想不到的飓風。
就像此生,每當他試着改變一件小事,就會引發無數細枝末葉發生改變。
譬如他重生,無意中加快了賀綸對媛媛的興趣。
這興趣比他以為的兇猛。前世他未能以全部的心神關注媛媛,竟未發現賀綸是如此的喜歡她。
如今因為他幾句話,湯媛就推掉了跟賀綸的約定。
這讓賀綸不由重新審視賀緘這個人,繼而很快發現有趣的事,原來他也關注榷場,還從戶部侍郎沈大人那裡打聽過九邊鹽茶的關稅。
好巧,他也對這塊感興趣。但他感興趣的是軍需,而賀緘,想必是為了徐子厚吧?
中秋節一過,原定的山西按察使吳永和忽然被換成了章簡明。
皇上本來就想對延綏總兵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拿不出那麼多軍饷嘛,一聽賀綸推薦章簡明,不由暗喜。此人三十有二,乃章簡莘的大堂兄,政績平平,先前一直在都察院不溫不火待着,比精明的吳永和保險多了。可賀緘一看到他的名字就出了頭冷汗。前世,他做了九五至尊還受過這厮不少氣,恨不能拖下去亂棍打死。
章簡明看似綿和的表象下隐藏着莫名的乖戾,對付講理的壓根就不講理,對付不講理的直接就是個土匪。賀緘登基半年後就把他踢到了甘肅,所謂窮山惡水多刁民,那地界别的沒有,零散的鞑子和土匪到處都是,天高皇帝遠,真真兒目無王法,結果他去了兩年,當地的土匪頭子見到他就喊爺爺。
若是把他安排到延綏,無疑是一個災難。一山不容二虎,他和徐子厚早晚要鬧起來。
按說二人手段相當,但徐子厚是名将,玩的是陽謀,章簡明可都是對付流氓地痞土匪的陰謀,真幹起來,徐子厚不見得能讨到便宜。
賀緘這才後悔一時大意,不該過早引起賀綸注意。此番賀綸不管是因為争風吃醋還是早有預謀,但都提前了兩年将手伸向延綏。
前世他雖然也伸了手,但關注軍需,此生不僅關注軍需,還有意無意的試探徐子厚,順便觀察賀緘的反應。
賀緘在這裡連夜想對策。
章皇後那邊卻有些不高興,将賀綸罵了一通。
“你三舅母膝下隻得一子,早年因為他外調吃不下睡不好,整個人仿佛生生老了十歲,如今你表嫂好不容易才懷上第二個孩子,你竟把他調去延綏!你個沒良心的!此事為何不與我商量?”她心疼哥哥唯一的嫡子。
賀綸連忙告罪,請母後息怒。她總是以為拿住了紫禁城幾位皇子就拿住天下,殊不知有時候兵權才具有毀滅一切的力量,這就是章皇後隻看見賀纓,而他總是有意無意關注賀緘的緣故。
他早就說了,制不住徐子厚,即便自己登上那個位置,賀緘也将是他一輩子的隐患。
章皇後不以為意,怕什麼,再過兩年,你外祖父就将他調去甘肅,然後固原,每個地方隻讓他待個三年,保管他一事無成。
如果兩年後沒有那場鞑子暴動,章閣老的手段可謂高明。賀綸雖無法預知未來,但敏銳的政治嗅覺讓他覺得将徐子厚放在山西是個錯誤的決定,應該将他放的更遠更偏。
但這種東西跟皇後解釋,她是聽不進的,她更信賴自己的父親。
于是賀綸換了種容易被接受的方式,“母後,你可誤解我了。此番讓大表哥過去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你知道那邊一年光是榷場的稅賦抽成有多少嗎?”
他報了一個數,比舅舅的的漕運還多一倍。
章皇後目瞪口呆。
“所以你且相信兒臣吧,隻有好處沒壞處,更不會有危險。”賀綸信誓旦旦的保證。
吾兒真是厲害!章皇後沒想到他不聲不響的就得到這樣的情報,但終究覺得有點兒對不起哥哥,于是白了賀綸一眼,卻不再出聲指責。
蝴蝶效應雖然還沒帶來飓風,但已經引起了一陣急雨,章簡明擢升正三品按察使,巡撫延綏,極有可能與徐子厚形成相互制衡的局面,但徐子厚在延綏經營多年,能不能啃得動這塊骨頭就看章簡明的本事了。
而章簡明隻不過是賀綸一塊問路的石子,一旦有任何問題,那都說明徐子厚的狼子野心名副其實。
賀緘要面臨的問題是既不能讓徐子厚壓了章簡明,也不能讓章簡明在延綏查出什麼東西。
他能想到,徐子厚自然也能想到。這舅甥二人如何想對策暫且不祥述,再說回湯媛。
她得罪了賀綸,打量他不像生氣的樣子,還在外面玩的那麼開心,想來是懶得與她計較。
十月初八立冬那日,他又來瑞通館了。距離上一次整整半個月。
湯媛領着一衆下人伺候着,又是焚香又是泡茶。
那之後,大家就可以滾了,至于湯媛,不用滾的太徹底,立在簾子外面給大家造成她在屋裡伺候的假象即可。之所以要立在簾子外面,主要是賀綸不怎麼想看見她。
誰知才站了一炷香,裡面就傳來,“人呢,換壺綠茶。”語氣透着不耐。
遵命!湯媛又給他換了綠茶。
但他覺得今年的鐵觀音不咋樣,又想喝黑茶,所以湯媛又給他煮了普洱,等他提起福建的紅茶時,湯媛已經琢磨出人家這是在刁難她呢。
刁難就刁難呗。湯媛不想破壞自己的好心情,便努力想一些他的優點,譬如他沒賀纓毒沒賀纓渣,沒用強也沒逼她喝藥。眼下不就使喚她幹點體力活,這在宮裡都不算個事,隻有沒經過事的小白花才會想不開。
于是他要什麼茶,湯媛就給他煮什麼茶,脾氣好得不得了,但也不掩飾自己的狼狽。
你想啊,他就是要刁難你,你若跟個沒事人似的他還有什麼意思?那就慘給他看,讓他有成就感有報複感,那股子怨氣自然而然也就消了。做奴婢的,就得琢磨好主子的意思才能讓自己過的更好。
即便是光風霁月的皇後不也要琢磨皇上,皇上給她臉,她才能風光,她生的小崽子譬如賀綸才能坐在這裡頤指氣使。所以較真起來誰也不比誰高貴。
哎呀!湯媛“一不小心”碰倒杯盞,滾了一手熱水。其實也不是特别燙,她又不傻,自是掌握了溫度,确定燙不壞皮膚才下的手。
杯子倒的太突然,又離得太遠,賀綸來不及阻止,卻抄起一碗冷水潑向她的手。
“殿下恕罪,奴婢愚鈍,還請殿下責罰,奴婢現在就給您找個手腳麻利……欸,殿下你要幹啥?”
賀綸已經一步跨到她身邊,“别擦,燙壞了不能擦。”
“呃,其實不怎麼疼。”湯媛被迫張開手任由他檢查。
誰知他還要為她塗藥。這,這是鬧哪樣?她還是比較習慣他上來一頓嘲諷,你怎麼這麼笨啊,這點事都做不好等等。
可是他忽然這麼認真的關心她,她就有點受不了。
倒不是她有意把他往壞處想啊,而是認識他以來,他一旦和顔悅色的準沒好事。且這種例子舉起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就遠的譬如哄着她突然強吻,騙她留宿南三所,還差點把她說給了賀維;就近的簡直罄竹難書,譬如要她開價賣第一次,或者毀了她寄予厚望的親事。
虧她素來心寬,不然真能一頭撞死。
賀綸給那隻泛紅的小白爪,塗了一層涼涼的藥膏。
還好傷的不重。
她舍不得用真正的熱水潑自己。賀綸知她想偷奸耍滑,卻沒想到連苦肉計都敢用。
她不是最怕痛的嗎?在床上哎哎喲喲的亂動,弄一下都不行,怎麼換成熱水就可以?賀綸塗着塗着,不由暗惱。
“謝謝殿下,奴婢自己來……”她越說聲越小,可還是得說,因為賀綸揉着揉着就開始使壞,捏的她好疼。“真,真的,奴婢自己來就好……唔……”
賀綸将她扯進懷中,狠狠堵住嘴。
她嘤了一聲,攥着粉拳無力的揮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