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處的守衛已是強弩之末,柔然人大舉進攻,守城兵彈盡糧絕。
文子欺擎着一把十分不趁手的弓,對着城下攻城的柔然軍射出僅剩的一支箭,然後把弓狠狠砸在一個正往城牆爬的柔然人頭上,那柔然人慘叫一聲跌下去,頓時砸倒了一片。
“跑吧,還愣着作甚!”文子欺率先跑路,身後的幾個人大夢初醒似的反應過來,心說這就完了?
僅靠這些不中用的縣衙役撐了大半天,委實已經不容易,文子欺黔驢技窮,對着城下烏泱泱的柔然軍無計可施,隻好跑為上計。但這不妨礙他在諸人心中孤膽英雄般的偉大形象,他一人斬殺十數柔然人的場面還曆曆在目,如果再來個誓死捍守抗争到底,那絕對是可以載入史冊的民族英雄。
隻沒想到此英雄能屈能伸,說跑路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
“這位英雄好漢真好箭法!”呂二口一邊跑的呼哧帶喘,還沒忘了贊歎一句文子欺,方才一箭射殺三個柔然人的畫面猶在眼前揮之不去,其震撼程度絕對能在呂二口生平所見中排前三,當然他生平也确實沒見過什麼大場面。
“都說當年的秦未将軍可百步穿楊一箭數殺,那可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我做夢都想見一見那是個什麼場景,大概或許也就這樣厲害了吧,想不到我死之前還能見到,真是死而無憾……”
呂二口贊歎起來簡直滔滔不絕,其他人并沒有任何觸動,當然有觸動也發不出來,他們可是在逃命啊,上百個縣衙役加上城中剩餘的男人,到現在卻隻剩了不到十個,多麼凄涼悲壯的逃命場面,誰有那心思贊歎一個死了多少年的大将軍。
文子欺被誇了一句英雄好漢,尾巴差點藏不住,“百步穿楊那都是糊弄人的知道嗎,誰有那閑工夫去射樹葉啊,不過數殺什麼的也沒那麼誇張,大概也就跟我不相上下吧。”
這下大家都不淡定了,逃命也沒忘了問一句,“好漢原來認得秦未将軍嗎!”
“豈止認得,當年我們還并肩上過戰場那!”
這就厲害了,誰能看得出來這位風騷又不着調的白面家夥居然還上過戰場那!
不過英雄好漢也好,勵志當英雄好漢的也罷,此時都一樣狼狽着,常樂縣城已經盡數被柔然人占據,往哪跑都找不着活路,隻能仰仗着對地形的熟悉遊擊躲藏。
“大家要不去我家吧。”受了傷的孔小刀忽然開口,“我家裡有個地窖,應該能暫時躲一躲的。”
“你家還有地窖?我怎麼不知道!”呂二口非常訝異。
孔小刀一邊引路,一邊解釋說:“其實我都差點沒想起來,我爹以前挖來藏糧食用的,後來說是招了鼠災,然後就給封起來了,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藏人。”
别無他法,隻好先去他家碰碰運氣,說要回家的時候,孔小刀是非常忐忑的,一路過來滿城的屍體,對于還能遇見活口這回事已然不抱希望,所以他很怕回家見到親人的屍體,雖然知道兇多吉少,但更怕親眼看見。
孔家的鐵器鋪子應當算是搶奪的最為慘烈之一,因為兵器鐵器都是他們所需要的,前後幾番洗劫,幾乎連塊完整的鐵片都沒有了,孔家人今日去了文廟坊擺攤子,家裡隻留了幾個工匠夥計,具已喪命,孔小刀見狀腿腳一軟,險些跪倒。
“刀哥!”呂二口扶住他,“你可堅強點啊,現在就剩我們幾個了,大家都一樣難受,不管怎樣,先躲起來再說。”
呂二口嘴上勸人,到底也沒忍住抽泣,出事以來大家都沒能回家看一眼,看見孔家的慘狀就仿佛見到了自己家,不由悲從中來,氣氛一下子就沉默起來,漸漸暗沉下來的天色中湧動着沉悶的哀傷。
孔家的地窖封塵多年,大家廢了好大勁才重新挖開,也幸而是塵封已久,這才沒被柔然人找着,安頓好了一幫子病殘,文子欺便琢磨着怎麼去找薛六。
“小刀!你家居然有弩啊!”呂二口忽然喊了一句。
文子欺腦袋一炸,忙點了火折子過去看,因為呂二口這一吆喝,大家都紛紛去找可以照明的家式,原本黑洞洞的地窖很快有了亮光。
呂二口摸到弩的那個地方,鋪滿了發了潮的幹草,而就在幹草底下,居然藏了幾把手弩,這玩意其實不允許民間私有,多數人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摸一摸,忽然找出來幾把,跟見了奇景似的。
除此之外,還找出來不少刀劍匕首等物,文子欺看了看,制式都是仿照軍用,那幾架手弩成色也不錯,他試着擺弄幾下,心說總算是找到了趁手的家夥。
“你們來看,這又是什麼?”呂二口翻東西翻上了瘾,鑽地鼠似的到處挖洞,好像能挖出什麼寶貝來似的。
他找的這東西看上去到真像是個寶貝,是個方木盒,按照一般規律來說,藏的這樣機密,通常都是個大寶貝,衆人屏氣凝神的盯着木盒,等着答案揭曉。
不過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盒子一開,并沒有什麼金光閃閃恍瞎眼的寶物,隻有一塊好像令牌一樣的物件,衆人不知所謂,文子欺卻是眼睛一亮,猛地把令牌奪過來,受了刺激似的翻來覆去看。
上面隻得兩字,青鳳。
……
曹魯對于憑空而來的那兩箭分外震驚,寬大的身軀好似遭了雷劈,險些站立不穩。
緊接着當空再來一箭,曹魯狼狽躲閃,憑着他的快速反應還是沒能完全躲過,肩膀上蹭出了皿,然箭頭去勢不減,一連射中了兩個柔然人。
那熟悉的疼痛感讓曹魯打了個激靈,他迅速架起一隻弩,對着牆院外的樹上回擊,與此同時,得以喘息的葉長安終于沖出包圍圈,翻牆逃出了縣衙。
葉長安算着薛六那幾根箭怕是已經打空了,再不跑就徹底要玩完,曹魯不是個好對付的人,一旦給了他反擊的時機,十個薛六都不好使。
薛六确實是打空了箭,見葉長安已經脫身,毫不戀戰閃身撤退,但曹魯明顯不打算放過他,很快就追了上去。
薛六故意引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連着跑了幾條街,居然也沒能甩掉曹魯,薛六幹脆不跑了,勁敵在身邊,逃也逃不掉,索性結結實實打一架。
曹魯此時就如同一隻被端了窩的狼,猛然見了仇人,不咬死他不罷休,倆人撞上就是幾記猛攻,一個死咬住不放,一個欲除之而後快,招招都是下死手,烏漆墨黑的街道上,回蕩着肉搏的沉悶聲。
“你果然還活着。”曹魯被一腳踹到牆邊,興奮的喘着粗氣,“縮頭烏龜似的藏在常樂縣,我可有點瞧不上你了。”
薛六同樣沒得什麼好,肋骨上挨了一拳,這家夥可是吃肉喝皿長大的,強悍的不像人,一般人讓他揍一拳,骨頭立馬就能斷幾根。
“托你惦記沒有死透,你倒是比以前更不要臉了。”
“你當年辱我之仇找不着人報,當然要算在魏人頭上,他們都不在我眼裡,殺死他們跟捏死蝼蟻無異。”
薛六哼了一聲,“那就再讓我辱你一回罷。”
一言不合再次交手,曹魯抽出身上的匕首,白刃對空手,薛六非常吃虧。
倆人焦灼的時候,葉長安迂回到附近,雖然天黑視物不清,她還是饒有興緻的觀戰,光聽聲音,就知道他們一定很疼。薛六空手嗎,她挑着嘴角,能耐還真是不小。
跟曹魯交手當真不是什麼輕松的事,薛六始終都這樣認為,尤其對方手裡有家夥,稍不留神就要挨一刀,不過幾次生死關頭的關鍵時候,總能有一顆彈丸恰到好處打在曹魯身上,雖然曹魯皮糙肉厚不怕疼,但架不住打的人下手黑,幾番下來,把曹魯疼夠嗆。
高手過招不得有一絲分神,曹魯被激怒的同時,心神也會起伏,便給了薛六反擊的機會,但即便這樣,曹魯也并不容易被打到,這家夥生命力太強,當年那般重傷他,居然還活的這樣嚣張。
就在此時,從另一個方向忽然飛來一箭,破空之時所有人都聽見了,但這一箭的時機跟位置計算的都很準,聽見了也很難及時做出反應,彼時薛六正與曹魯互相較勁,誰也不能動誰半分,這一箭對準了曹魯,極準的一箭鎖喉。
這不止要功力,更要默契。
葉長安看着對面的某個方向,意味深長的挑着嘴角。
曹魯倒地的時候,地面都為之一顫,薛六松了口氣,感覺骨頭大概都已經散架了。
“哎呀我打的怎麼這樣準那,百步穿楊算得了什麼呢!”
文子欺搖着尾巴出來,就差在腦門上挂個射箭英雄的牌子。
薛六沒好氣的翻個白眼,“我懇請你以後能别拿我的命開玩笑嗎?我保證他沒你想的那麼硬。”
“你不覺得我們配合的很完美嗎?”文子欺踢了一腳已經死透的曹魯,“這孫子死的也不冤了。”
“你哪來的弩?”
“是那家鐵器鋪子裡找到的,唉我跟你說啊……”
文子欺話還沒說完,薛六就聽見某人離開的聲音,聽上去大約不怎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