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将近,?賈家上下也越發忙碌起來。
世交之間的人情往來,親戚之間的年禮籌備,?下人的賞賜,年夜飯的安排等等,?這些都是整個府裡要操心的事。便是賈政請來的幾個清客,也要預備好年禮好生相送。
賈攸雖然看不上自己二哥很是看重的那幾位先生,?但是想着多少能陪他二哥解解悶,且這幾位先生還算有些分寸,?沒有在外頭招搖,索性看在二哥的面子上,?睜隻眼閉隻眼。
好在那幾位“先生”還有幾分自知之明,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有點數的,知道自己隻是在賈家混口閑飯吃,等閑也不會出現在賈攸面前。
不僅僅是府裡,年末也是朝廷最忙碌的一段時間,概因過年這幾天連聖人也要封印休息,因此内閣的諸位大臣不得不加班加點,?将年内的事情先處理完,?不然等拖到明年可就大大來不及了,尤其是其間還有許多不容遲緩的軍情要務。
索性曆年來都是這般,賈家素有慣例在,?依着慣例一條條安排下去,?倒也有條不紊,?十分妥當。
除夕這一日,?賈家一家人俱是團圓,圍坐了幾桌,熱熱鬧鬧地吃了年夜飯。
賈母坐在最上首,看着底下兒孫滿堂,心中自豪不已,便是将來下去見了國公爺,她也能驕傲地說,賈家愈發興旺了。
想到這裡,她想到之前聽聞的那些老親家裡的亂事,越發笃定了心裡的盤算,下定了決心。
而堂下的賈家諸人,卻是一無所知。便是和賈母最為親近的賈攸,也因為熱鬧的年夜分散了心神,沒有注意道母親的神色。
大年初一是元春的生辰,隻是府裡态度平淡。倒不是說不重視,隻是到底已經入了宮,大年初一的,難道賈家還能入宮給她慶生?
滿府上下,隻有賈母在衆人面前提了句不知道元春在宮裡如何,很快就變滿屋子的媳婦孫媳婦勸慰,轉移了話頭。王氏倒是想要說起在宮裡的女兒,隻是才說了個開頭,便被賈政揮袖打斷了,說什麼既然進了宮,就要好好服侍聖人,忠君為上雲雲。
王氏索性止住了話題,不然也不知道自家丈夫會扯出多遠的話題。隻是心中很是不甘,說到底,家裡有個皇妃,縱使看着不大得寵,但好歹也是全家人的臉面,可惜家裡一點也不重。
隻是這話她隻能在背地裡嘀咕,不敢說出口。畢竟再怎麼說,元春在宮裡的花費都是公中一應承擔,賈母還時常有些私房補貼這個孫女。若是她抱怨被大房二房聽見了,保不定大伯賈赦那個混不吝的直接斷了宮中的開銷。
祭祖、開年,賈家的這個年過得也是熱熱鬧鬧,賈家諸人也洋溢在過年的喜慶中。
一直到大年初二,正是府中媳婦回娘家的時候。三房太太卻都沒有回去,小張氏是因為家中長輩都出京為官上任去了,家中隻幾個老仆守着,索性便不回去了。
王氏也是如此,王子騰離了京,作為王家的紐帶,他不再京城,現下在京中的幾個王家兄妹聯系都不怎麼密切,況且王家大嫂、二嫂指不定要回娘家,到時候王氏回去,怕是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她也是一把年紀,連孫子都有了的人,倒也不在乎這回娘家的日子。
而蘇氏,則是因為自她父親辭了官職之後,便逍遙自在地帶着蘇母下江南遊山玩水去了,早已經給她來了一封信,說今年不回京了,直接在江南老宅過的年。
餘下幾個媳婦子,倒是都回去了。
倒是賈家出嫁的兩位姑侄兩個,雙雙帶着一家子回娘家來了。
赫然便是賈敏林海一家與賈?齊軒一家。
因此,盡管走了不少人,但還是滿滿一屋子人。
兩位姑奶奶回門,小兒輩的自然玩到了一起,男人們一齊到了書房說話,賈敏進了賈母的房間,賈?自然也和自家母親說話去了。
餘下小張氏和王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賈母房間裡,賈敏似是不敢相信,道:“母親,您怎麼有這般想頭?難不成是有人說閑話了?”說着,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個身影,不住揣測着。
賈母好笑地看着女兒,也是當祖母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一驚一乍的。不過這也說明自家女婿好,護着自家女兒,才養成了她的這般心态。她倒是甯願女兒一輩子都這般,也不必成為那些機關算盡、熬盡心思的女人。
她說道:“并不是,你幾個哥哥俱是雖說在學問才能上不盡相同,但是對我這個老婆子,還是孝順有加的。”
“那您想着分家幹什麼?”賈敏不解問道,您不是一向喜歡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嗎?原來賈母是和女兒提及了自己想要分家的念頭。
賈母歎了口氣,說道:“還不是前段時間治國公馬家的事情鬧得,你知道吧!”
“這怎麼不知道,”賈敏接了下去,“我記得是馬老太太去了,底下幾個子孫為了争家産鬧得不可開交,個個你指摘他不孝順、他指摘别個私吞公中财務。”
“可是這和咱們家有什麼關系啊?”賈敏越發不解了,他家的醜聞賈敏自然也有所耳聞,概因馬老太太在世的時候過于偏心,越過老大、老二媳婦,叫不襲爵的小兒媳掌家,那小兒媳婦也不是個省心了,想着将來到底是要分出去的,能多占點便宜就多占點便宜,還從公中貪墨了不少。馬老太太年輕時管了這麼長時間的家,哪裡不明白其中的關竅,不過是念着幫小兒子多攢一份家底,默許了呗。
可是馬家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不是個睜眼瞎子,誰沒在娘家管過幾天家,學過幾本賬啊?自然明白其中的貓膩。但是無法,仗着老太太撐腰,那三太太自然不把大嫂二嫂看在眼裡。
但是等到馬老太太一去,早就被家中媳婦鼓動了,又記恨幼弟受寵的老大馬尚立刻翻臉,将老二老三一家分了出去。還硬逼着三房将府裡的虧空補上,說是因為三房“管家不力”,不然前些年都是年年盈餘,怎麼等到三弟妹一管家,就年年虧空,還要動用上老庫裡面的錢。
這可了不得,要知道,四王八公裡頭,誰家沒有個老庫,都是壓箱底的好玩意,若非遇着什麼幹系重大的要是,等閑這老庫都是隻進不出的。
更要命的是,三太太在外頭偷偷賣了祭田的證據被馬尚拿捏着,想到若是消息走漏出去,全族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将會如何憤怒,馬三也不得不妥協,心裡暗恨,這敗家婆娘。
原本按照馬老太太臨終前的囑咐,她的私房,八成是要給小兒子的,畢竟三個兒子中,老大襲了爵,老二身上有差事,就老三,生的遲了些,他老爹還沒來得及為這個兒子謀劃好将來便早在去了,到如今身上不過挂着個閑職,沒甚出息,自然要多分一些。
便是府内的财産,三個兒子之間,老大分四成,還要包括祭田和一些不能變現的襲爵禮器等等,老二老三每人俱分三成,而其中給小兒子的,自然都是油水豐厚的家産。
眼下在老大的逼迫下,馬三不得不忍痛表示,為了彌補自家媳婦管家不力的錯誤,自願隻拿府裡的一成家産。至于馬老太太留下的私房,他是拿定主意一分不讓了。公中的倒也罷了,畢竟治國公府出了當年老爺子馬魁在的時候風光顯赫了一段時間,等他老爹襲爵的時候已經沒落了不少,再到他大哥襲爵,一家子這麼幾十年揮霍下來,便是下剩也不多,還多是一些不好變現的有來曆的物件。
但是母親的私房就不一般了,畢竟當年老國公的原配離世之後,便沒有再娶,之後就是作為兒媳的馬老太太掌家,當年馬老太太賈嫁進來的時候,正是馬家的好時候,那可真是十裡紅妝,加上這麼些年掌家的進益,說這份私房比馬家家當還多那是有點誇張了,但是一筆數十萬的财産。
馬老大和馬老二可就不甘心了,他們在馬老太太跟前裝的跟孝子賢孫似的,之後又費盡心機拿捏着老三的把柄,還不就是盯着老娘的私房嗎?誰成想,老三倒是擺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丢臉就丢臉吧,這麼大一筆私房,他便是不要臉了又怎麼了?
别看他平日裡沒什麼本事,但是他心裡通透着呢!有了這筆錢,他日後在京中就是個爺兒,出外到哪兒哪兒有人捧着。若是沒錢,那他可就真的像他那些旁支的叔叔一般,仰仗着府裡的眼色過日子了。
三房夫妻兩個是打定了主意,要讓,便讓府裡的那一份,老太太給的,是長輩的心意,做晚輩的,自然不好辜負。
于是事情便僵在了這裡,畢竟,當初馬老太太臨終前,可是叫來了不少本家的長輩,當着他們的面交代的後事。若是老三豁出去,說兩個兄弟謀奪老太太留給他的私房,那傳出去的名聲可不好聽。但是與此同時,馬尚早已經将老□□回來的那兩成家産收歸囊中。
這下,馬老二可就不滿了,本來他跟着自家大哥擠兌了三弟好一通,為的是什麼?除了兩兄弟都對老太太的偏心有所不滿,同病相憐之後,更要緊的是,他也想要借此機會從老三那裡撈點回來。
可誰知道,老□□了一步,這好處也沒掉到自己頭上,反而讓老大一個人獨吞了。照這般看來,便是之後能從老三那邊咬下一塊肉來,自己也沒什麼分不到什麼。
這讓他心中很是憤憤不平。還沒解決他們兄弟二人和老三之間的矛盾,老大和老二之間就沖突起來了。
之後便成了三兄弟之間的一團大混戰,各自撕扯對方。
之前三太太掌家,光顧着撈銀子了,那些下人自然也不是什麼好玩意,背後說主家長短是司空見慣的事。這回三兄弟争産,經這些不規矩的下人們一碎嘴、一傳揚。好家夥,很快,便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馬家的臉面可算是丢盡了。
在賈敏看來,他們賈家可和馬家大不相同,幾位嫂子可能有些小心思,但是大面上都是不差的。最關鍵的是,賈家有他弟弟在,誰敢造次?
賈母歎了口氣,說道:“不止是馬家,你看四王八公這麼些人家,誰家沒有因為争産的事情鬧得骨肉不合的時候呢?我尋思着為什麼呢?多是因為家裡老人一去,沒人約束着。加上分家的結果和他們預想着的不一緻,叫他們不快罷了。”
“所以現在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彈的時候,我先定個章程。有我鎮着,他們便是有再多的不滿也得壓着。日子久了,便也能接受了。”
“你也知道,我素來疼你弟弟,這次分家,公中的我自然不會徇私。隻是我的私房,到底由着我的私心一次。”
“再者雖說咱們家有你弟弟撐着,但是之後呢!我看着下一輩中,他們的感情到底不比你們這一輩了。你弟弟這一房是最出息的,将來看在我的面子和同族的份上,說不得還能拉拔你大哥二哥兩房。隻是若是在分家的時候三房人之間鬧得不快,将來可就說不準了。”
賈敏聽着老母一字一句地說着心裡的想法,也是沉默不語。母親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在京中的老太君中也是難得的高壽了。且她的身子一向來康健,自己也未曾擔心過。但是現在想起來,到底母親歲數不小了,說不定那一天就――
這樣想來,母親想要先分家的念頭倒也不難理解了。
一是看着别人家出了事,心裡有所感觸;二來,終歸是為了子孫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