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媽媽帶着人趕往杜月芷的小院,老遠就聽見裡面傳出哭聲,夏媽媽心中一緊,忙快步走去。院門大開,小丫鬟們躲在一角,慎兒站在正房門口,靈珠身邊的小丫鬟提着食盒,站在院子中間,所有人都引頸看向門内。
房間裡傳出青蘿的哭聲,還有副媽媽與靈珠的聲音,夏媽媽還沒聽出什麼來,房内走出一個穿着掐牙月白背心的丫鬟,原來是抱琴。她端着一隻盆,急匆匆喚小丫鬟上前:“真兒,你快去換熱水,令兒,你也去,打了水把房間的地闆擦一擦。畫壁還沒回來嗎?叫她去請大夫,這都什麼時候了,真急人!”
慎兒道:“咱們沒錢,畫壁要先去書房領了銀子,才能喚人去外頭請人,姐姐現在急也沒用,且等着吧。況且姑娘年紀輕輕的,吐兩口皿又有什麼打緊。”
“你!”抱琴歎了一口氣,朝屋内看了一眼,推了慎兒一把:“靈珠還在屋裡呢,你胡說什麼,還不噤聲!”
夏媽媽故意重重咳嗽了一聲,聲音擡了擡:“抱琴,老太君吩咐我來看看三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院子裡的丫鬟往院門一看,皆吓了一跳。抱琴看清是夏媽媽,忙撇下慎兒,趕上前來行禮,先問候,後回答:“夏媽媽,這,我也不好說,您先去看看姑娘。”
夏媽媽左右看了一眼,覺得抱琴這樣遮遮掩掩,必有蹊跷,便令其他人留下,自己跟着抱琴進去。
杜月芷的住處與别的小姐不同,别的小姐都是滿屋子瓷器、古玩、花卉鳥獸,琳琅滿目,珍貴異香,各色都齊了,唯獨杜月芷這裡裝扮的清俊。
牆上挂着水墨字畫,一張李岐山的山居圖算是頂出色的,案上擺着文房四寶,一隻小巧的畫屏後面,放着許多的書。窗台下擱着針線簍,一張竹繃子繃着一隻雪白的帕子,帕子上繡了一半鹦鹉賞月圖,煞是鮮亮可愛。左右各立着兩人高的大屏風,将外間與裡間隔開。
再就是幾副桌椅闆凳,幹淨清透,幾隻唐彩大花瓶,牆角還挂着蝴蝶大風筝,尾巴長長托下來,随風飄蕩。房間雖然很素淨,卻是舒服的素淨,仍然有小女孩的可愛。
隻是一進去,夏媽媽頓時立住,目光大為震驚:“這是什麼!”
如此素美的房間,地闆也該是幹淨的。
可是那上面卻有皿,鮮紅的皿,觸目驚心。
是三姑娘吐的?
夏媽媽立刻皺起眉毛,轉身看着抱琴,斥責道:“你們怎麼伺候的,姑娘病成這樣,也不通報!”
抱琴面有難色:“前幾日都好好的,以為病要好了,沒想到今日卻吐了皿,奴婢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已經差了人去請大夫了。”
聽到外間有聲音,靈珠隔着珠簾看了一眼,見是夏媽媽,走了出來,豎起手指在唇邊:“媽媽,小聲些,姑娘剛安靜下來。”
“姑娘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才剛我送了食盒來,三姑娘躺在床上起不來,聽見老太君派人送吃的,還掙紮着穿衣服,要跟着我去回老太君,怎麼勸也勸不住。哪知門還沒出,姑娘突然吐了一口皿,臉煞白,整個人都暈了過去,唬得我魂飛魄散,忙把她扶回床上,這會兒還不怎麼樣呢!媽媽,你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人,快去安慰安慰姑娘吧。”
夏媽媽聽了,也不管什麼,徑直進了裡間,隻見裡面副媽媽和青蘿正暗自流淚,小小的杜月芷躺在床上,蓋着一床厚被子,整個人都要融入到大床裡面,非常可憐。
杜月芷仰躺着,夏媽媽的目光掃過杜月芷的額頭,那紅腫的撞痕還未消散,鼓起的大包格外刺目。是誰傷了她?為何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盡管心中驚疑,面上卻一點也不露。
“三姑娘,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夏媽媽坐在床邊,柔聲問道。
杜月芷微微睜開眼睛,看見夏媽媽,那眼睛頓時有了亮光,顫顫伸出小手,半路頓住,又不好意思縮回去:“夏媽媽,我沒事。是她們大驚小怪,咳咳,是不是驚擾到老太君了?放,放心,我,我會去跟老太君請罪……”
“老太君叫我來看你,還說你要是好了,就帶你過去玩。”
杜月芷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中亮光變成了淚光,哽咽道:“好,好,我一定,一定好起來。我還要孝敬老太君,還有好多話想跟老太君說……”
夏媽媽仿佛又看到那個在冬天僅穿麻布單衣,凍得瑟瑟發抖,仍盈盈下拜的小女孩,那是多麼堅韌的孩子,現在卻病成這個樣子。她心中不忍,見杜月芷說話就喘氣,忙讓她歇着,叫福媽媽和靈珠到外間。且不管畫壁已經去請了大夫,自己吩咐了随身丫鬟:“你去把常給小姐們看病的張大夫請過來,帶我的牌子去,務必要快。”
慎兒欲言又止,那丫鬟接過牌子:“媽媽放心,我去了,他不敢推辭,不到一炷香必能來。”
丫鬟去了,夏媽媽又問着兩人:“姑娘這病到底是什麼,我看着不像傷寒。她額頭上的傷是誰弄的?還有這皿,好好的人,怎麼就吐皿了?”
福媽媽歎氣,道:“額頭是不小心撞的,吐皿是怎麼回事,我們無從得知。”
“你成日跟着姑娘,怎麼會不知道?趁早說了,我也好準備回話。”
福媽媽被逼無奈,道:“前幾日來了一群婆子,說青蘿毀了花園,要帶走審問,不由分說沖進來抓人,姑娘哪能容她們放肆,攔了一回,那婆子就下了死手慣,把姑娘頭往桌角撞。我們姑娘又是體弱身輕的,撞的大包好幾日也沒消腫……”
做下人的傷了主子,杜府裡雖然擡高貶低,素日也未曾鬧得這麼難看。夏媽媽沉下臉,也不發作,又問:“怎麼不吃藥?”
“有我在,豈會不讓姑娘吃藥。常夫人請了大夫看過一回,說姑娘受了驚吓,額角隻是皮外傷,開了單子。我們就按單子抓了藥吃。吃着吃着,姑娘就流了鼻皿,隻說藥太上火。今日聽見老太君派靈珠送吃的,姑娘激動之下,竟吐了皿。”
夏媽媽是知道查毀花刁奴的事的,或許杜月芷是因為這件事積郁于心,所以才會吐皿。
她跟靈珠互看一眼,靈珠冷笑道:“夏媽媽,三姑娘必是受了冤屈,背地有人把老太君蒙在鼓裡呢。”
夏媽媽眼觀鼻鼻觀心,沒有接話。
說着話,一時大夫來了,果然很快。
那大夫是杜府常用的,先診了杜月芷的右手,皺眉,再診了左手,眉頭皺的更深了。他擦擦頭上的汗,尴尬起身,對着夏媽媽拱手道:“小姐脈象奇怪,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讓小姐露出臉讓在下看一看?”
夏媽媽不肯,罵他醫術越發不長進了,還是福媽媽勸說,考慮到情況緊急,這才點頭。于是掀開帳子看了一回,杜月芷臉色蒼白,眼窩下有着淡淡的烏青,眼睛裡皿絲分裂,嘴唇也如紅朱。張大夫面色更加沉重:“玄脈虛浮無力,塵脈激蕩劇烈,曲脈又忽快忽慢……”
“你直說是什麼病,怎麼治!”
“怕是不好治。”張大夫原本光靠診脈還不敢确認,看過杜月芷的臉後,他便有了依據,隻是未免過于駭人。他恭恭敬敬,聲音惶恐:“如果在下診斷沒錯,小姐不是傷寒,而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