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在這裡坐了好一會兒,皆是飲茶不說話,此時開口,倒讓老太君愣了一下:“大夫人,你說。”
衆人知道大房與杜月芷不合,便豎起耳朵聽着。
常氏看了一眼躺在那裡杜月芷,心頭忍不住火起,但是臉上仍然如沐春風,沒有露出半分惱怒的意思:“我想着既是要擴建荷花洞子,少不得動用府裡的人力物力,若是要大興土木,府裡又沒有合适的人才,不如重金從京城聘來這方面的能人,全讓他們做,或許能比我們看得更遠想的更多,也避免人事冗雜。”
老太君頗為意外,頓了頓,又問:“你可有合适的人選。”
“年初常家翻修園子,月薇舅舅請來的就是。雖然趕了些,做工卻一點也不粗糙。他們為許多大戶人家做過許多新奇好看的設計,且那些人也知禮的很,從來不在府裡亂逛,幹幹淨淨的。”常氏說着,便将那些能人巧匠的特别之處一一說了出來。她嘴皮一貫厲害,誇人與别人不同,明貶實褒,聽得老太君入了神。
朱氏看着常氏,隻是笑而不語,側過身去喝茶。常氏如果反駁這件事,很正常,但她現在積極促成這件事,倒是内裡有鬼了。
“既是這般,不如我們也請他們來,左不過就多費一點銀子,事情做得妥當就好。”老太君道。
常氏殷勤應了下來:“這還得費點功夫,今夜我寫好信,明日早起就讓人帶去常家,若能來,皆大歡喜,若不能來,讓月薇舅舅派人跑一趟,辦妥了,必不會誤了老太君的事。三姑娘院子裡的事,該辦得越快越好。”
她說話爽利,事事做得滴水不漏,老太君歎道:“大夫人,如今為着芷丫頭辦這事,我還當你心裡會不舒服,卻沒想到你竟是如此豁達,不僅不介意,還能為芷丫頭如此着想,實是我錯怪了你。”
“老太君說哪裡話。三姑娘說到底,也算我的女兒,母親為女兒着想,天經地義。我心裡疼她,隻是礙于大爺……”常氏堪堪打住,目光又落在熟睡的杜月芷身上,真像一個母親那般溫和:“如今有老太君寵她,她便是再不喜歡我,我也想為她做點什麼。就當彌補這些年對她的虧欠,說到底,她是杜府的小姐,與月薇并無不同。”
老太君最愛聽這種話,當下心軟了幾分:“你有意彌補,便是好的。二夫人,你意思如何呢?”
朱氏看了常氏一眼,妯娌二人各自露出别人看不懂的笑容。朱氏道:“哦?原來以前是因為大爺的緣故,大夫人才對月芷百般折磨,這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常氏露出慚愧的神色。
老太君是知道杜璋一貫不喜歡杜月芷,常氏倒也沒說錯,至于是不是她刻意為難杜月芷,現在倒不重要了:“二夫人,大夫人既是有意彌補,難能可貴,從前的誤會就讓它過去,以後才是最重要的。”
朱氏輕扣茶杯:“老太君發話,媳婦莫敢不從。那就依着老太君的意思,讓大夫人去請人罷。”
于是常氏便大張旗鼓作弄起來,每日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那些人果然如常氏所言,在荷花洞子周圍測量,畫圖,且并不超過帷幔範圍,要測量主屋周圍,就先清空一大屋子的人,和和氣氣的,并不叨擾。全部測量完後,将圖紙交上去,隻待上頭的人發話,便可以動工了。
杜月芷晨起梳妝,逗弄了一會兒雪兒,抱琴立在旁邊,将外面的情況通報了一遍,杜月芷半晌不說話,最後道:“想不到這麼快。”
抱琴疑慮道:“大夫人究竟打得什麼主意,難不成真是要與您彌補關系?”
杜月芷淡淡笑道:“她若真這麼想,那可就是我的災難了。”
果然,就在一切準備就緒,老太君撥了銀子後,杜月薇叫人把杜月芷叫過去。
杜月薇連日都沒找杜月芷的麻煩,想是受了母親的囑托,這會兒見了杜月芷,先是以大姐姐的名義,辱罵一番。她罵得沒有品味,杜月芷也不在意,眼觀鼻,鼻觀心聽了一會兒。
杜月薇冷笑道:“想來我的話你也聽不進去,我也不跟你多說,馬上就要動工,你找個理由拒掉。”
杜月芷擡起頭:“為什麼?”
杜月薇道:“沒有為什麼,我不喜歡,不樂意。”
“既是不喜歡,不樂意,大夫人又為何要做這些事?”
杜月薇秀眉皺起:“你隻需要照我的話做,其他的少問。”
“我若是不同意呢?”杜月芷冷冷道。
“你最好乖乖聽話。”杜月薇冷哼一聲,看都懶得看杜月芷:“否則我隻好将你被二殿下劫走的事告知天下,讓你成為杜府之恥!”
杜月芷覺得不可思議,她本來不想說的,此時卻想與杜月薇理論一番:“我被人劫走,我反而成為杜府之恥?”
杜月薇揚起眉毛,輕輕走到杜月芷身邊,手放在她肩膀上,親昵得令人惡寒:“好妹妹,不然你以為你是什麼?杜府榮光嗎?一個妙齡小姐被男子劫走,消失那麼長時間,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能知道?我甚至不需要證據,隻需要放出風聲,就會有人信。”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讓我提醒你,你是庶女,如果二殿下娶你,你最多隻能做妾,如果二殿下不娶你……大哥哥現在是太子身前的紅人,最疼你了,如果這個謠言傳開,為了你的清譽,他什麼都會做。”
“杜月薇!”當聽到哥哥兩個字,杜月芷再也忍不住,沉下臉:“他把你當妹妹,你卻要把他當作籌碼?”
杜月薇起先聽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再聽到後一句話,臉上湧出幾分嫉妒夾雜着痛苦:“同樣是妹妹,他待我卻不如待你一半好。我永遠也想不通我比你差在哪裡,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告訴你,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你瘋了。”
瘋了嗎?也許吧。
杜月薇看着自己的蔻丹,唇邊溢出偏執的笑意:“照我的話做,否則誰也别想好過。”
“沒人會信你的。”杜月芷不想再浪費時間。
“你這麼聰明,衆口铄金,聽過嗎?”
杜月薇的聲音順着耳朵眼鑽進去,冷冷的,好似惡魔,吞噬着杜月芷的心。杜月芷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愣愣地看着杜月薇。
衆口铄金,謠言就會像長了尾巴,傳遍京城。杜月芷自己不要緊,然而她并無把握哥哥會冷靜,倘若因為此事哥哥出了什麼岔子,那她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好,我答應。”杜月芷站了起來,最後一眼看了杜月薇,冷冷道:“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衆口铄金。”
說罷,杜月芷一刻也不想多待,看也不看杜月薇,轉身離去。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遇到了杜懷胤。
哥哥穿着石青色的勁裝,英姿飒爽,牽着一匹馬走過來,身後還跟着劍瑩。劍瑩拿着杜懷胤的佩劍,向杜月芷請安。劍螢久不出門,乍一看,倒覺得她還像以前一樣,平平穩穩的。
兄妹倆略說了幾句話,杜懷胤笑道:“這幾天為了你的荷花洞子,大家裡裡外外都忙壞了,連老太君都找了我許多次。我原想把你的院子遷到離我近一點的地方,但是那裡沒有荷花洞子大,周圍都有人,不清淨,恐怕你住的不習慣。對了,你要是缺什麼,就告訴我,我去給你弄來。”
杜月芷微微一笑:“哥哥,我什麼都不缺。”頓了頓,又道“等我想到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杜懷胤素來對妹妹的話百依百順,當下道:“好。那你回去慢慢想。”
兄妹兩人分開,走到半路,杜月芷又回過頭,看到杜懷胤還在原地看她。
杜月芷連忙問琳琅:“我現在看着難過嗎?”
琳琅看了一眼:“姑娘,您看着挺好的。”
杜月芷這才放下心來。
她想,無論如何也不能牽連哥哥。
第二日,杜懷胤就聽到杜月芷突然任性地拒絕擴建荷花洞子的事,平白無故大發脾氣,并将所有工人趕了出去,連圖紙也撕了,氣得老太君一大早就鬧頭疼,躺在榻上,請了大夫來醫治。
“我去找她。”
劍瑩正在伺候早飯,忙道:“大少爺,三姑娘閉門謝客呢!”
杜懷胤哪裡管得這些,道:“誰是客,我去了,她還能不開門嗎?”
杜懷胤到了杜月芷小院,雖未被拒之門外,但是杜月芷隻是看書,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杜懷胤不解,就算不喜歡荷花洞子大興土木,也可以商量延期,根本無需以如此激烈任性的方式拒絕。妹妹一向明智,怎麼如今倒糊塗起來?
杜懷胤氣結離開,将院子裡散落的圖紙全都拾了起來,納入袖中,便向老太君房裡來。他在門口遇到杜月鏡,她也是急急趕來,兩人便一起進去。
老太君頭上戴着寶華掐絲紫青勒子,閉着眼睛,背後靠着大迎枕,才剛吃過藥,正在養神。朱氏和常氏立在兩邊,小聲囑咐着丫鬟怎麼熬煮補品。齊姨娘站在地下,聲音略有不滿:“所有的姐姐妹妹中,唯獨她有這個殊榮,兩位夫人盡心盡力不說,就連老太君也是傷了神費了心,大家忙了這半個月,她說不要就不要,圖紙一撕,毀了所有人的心皿。要我說,三姑娘也不為别的,就是心裡憋着氣,任性過頭了。”
杜月鏡一掀簾子,進去就問到齊姨娘臉上:“你說三妹妹憋着氣,她憋什麼氣了?!”
齊姨娘被一個小輩這樣問着,臉上不好看,冷笑一聲道:“還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