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不再相見(劍瑩)
成曆十年,夏侯慈已成一代明君,兢業治國,邊境安定,又與異域和親,大開商旅之路,開啟了新的朝元。
翼王在西丹駐守多年,每年冬春換季,便會舉家返回大郯,除了例行訴職,也會在大郯過完年再返回西丹。一來是為了翼王妃的身體着想,恐她受不住西丹冬季的苦寒,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小世子熟悉母國。
這一年,小世子夏侯裕十歲,在西丹養就放縱自由的品性,調皮的緊,日日惹事,不知吃了翼王多少頓馬鞭子。好在還有一個比他大一歲的表哥杜禮晟陪着,倒也不算太丢臉,大家揉着作痛的屁股,互相裝作看不見,也就過去了。
不過,揍是挨了,可是惹事的毛病卻怎麼也改不了。
按例,正月初一,文武百官進宮拜年,第二日,親近的王爺和有品級的官員帶了家眷去拜年,夏侯裕和杜禮晟在宮中相見,自然又是一番胡鬧。雖說宮中禮數多,可到底是皇親貴子,不敢拘着,人又多,太監宮女一時疏忽,他們就悄悄從他們眼皮子底下躲了出去,一路亂走,竟出了内宮。
他們以為瞞着衆人,卻不知,一出内宮,就被杜懷胤發現。他親點守宮侍衛,正在巡視,居高臨下看見花團錦簇的小貴子做賊似的溜出來,忍不住搖搖頭,英俊的面龐露出幾分笑意:“淘氣。”
派人悄悄跟着,防止出什麼意外,卻聽人回道:“大人,兩位小主子後面還偷偷跟着一位。。”
杜懷胤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兒子和外甥後面,果然還滴溜溜跟着一個小身影。
天色将暮,倒看不清是誰,杜懷胤略一沉吟,道:“去看看。能出現在宮中的孩子,定非等閑之輩,這會兒被晟兒和裕兒帶出來,不知爹娘怎麼着急呢。”
杜禮晟察覺迷路,又見宮殿森森,心裡有些發怵,一把抓住夏侯裕:“裕弟弟,我們走的太遠了,還是回去吧。”
夏侯裕左右看了一圈,黑白分明的眼睛極為活潑:“沒關系,宮裡都有侍衛,再說出去看煙花更漂亮,現在天上還沒亮起來,你這個睫毛怪該不會是害怕吧?”
因為杜禮晟長相随杜懷胤,睫毛又長又黑,連最漂亮的小姑娘見了都要自慚形穢,杜禮晟又沒有夏侯裕那麼“男子氣概”,所以每每被夏侯裕笑為“睫毛怪”。
杜禮晟最不喜歡聽别人誇他睫毛長,忍不住皺起眉毛,要與夏侯裕争辯一番。
哪知還沒等杜禮晟反擊,夏侯裕先大叫了一聲,不知看到了什麼,直往後退。
杜禮晟小臉煞白,連忙拉住表弟的胳膊,急問:“怎麼了?”
夏侯裕指着他身後,難以置信道:“又,又出現了一隻睫毛怪!”
杜禮晟往身後一瞧,果然看見身後還跟着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孩,穿着華貴的錦衣,卻沒有穿袍子,就這麼跟出來了,凍的瑟瑟發抖。看臉,長得很是秀氣,粉粉嫩嫩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幾分清冷,那睫毛,卻也實實在在跟他一樣長。
“你是誰啊,怎麼跟着我們?”杜禮晟臨危不懼,問他。
“我是勤王的兒子,夏侯弭,你們不認得我了嗎?”小孩從陰影裡走出來,大大方方轉向夏侯裕,又脆生生道:“裕弟弟,去年我們還一起玩過蹴鞠呢!剛才宴會上我和你打過招呼,你好像沒聽到,我就跟着你們偷偷溜出來啦!”
夏侯裕苦思,搖搖頭道:“不記得了。如果你睫毛這麼長,我應該記得你的!”
夏侯弭道:“去年我把睫毛剪了,為此我父王還責罰了我,說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該随意自行損毀……啊……啊嚏!”
“看來你倒是很有男子氣概,比我的這個表哥勇敢多了!”夏侯裕頗為欣賞地稱贊。
“謝,謝謝……啊,啊嚏,啊嚏!”
一陣冷風吹來,夏侯弭着實打了好幾個噴嚏,一身錦衣并不能承受外面的寒冷。
忽而背後傳來清朗的聲音:“晟兒,裕兒,你們又在胡鬧,還不快随我回去!”
三人回頭,看到杜懷胤帶着人,正從長廊另一邊走過來,火把的光一下子照亮了三人俱白的臉。
杜禮晟打了個激零,不由自主倚靠過來,拉着杜懷胤的袖子:“父親,我,我……”
“舅舅,不關表哥的事,是我硬拉他出來的,要罰罰我吧!”夏侯裕挺着小兇膛直道。
杜懷胤哭笑不得,卻也沒饒了他們,一人給了一個爆栗子:“你們兩人不僅私自離宮,還帶走了其他人,害人害己,這會子沒空跟你們唠叨,回去再好好教訓你們!”
“不是的舅舅,是他自己非要跟出來的,我們一點也不知曉!”
杜懷胤對外甥也是相當的嚴厲,愈發要嚴懲,忽聽一聲噴嚏,低頭,小小的夏侯弭正捂着小鼻子,非常矜持地站遠了。杜懷胤仔細打量了一下,原來是勤王的兒子,穿得單薄,恐凍病了。
“世子,你此番走失,勤王和勤王妃必定十分着急,快随我一同回去吧。”
說着,順手解開身上的披風,為夏侯弭披上。
暖暖的披風裹住全身,夏侯弭仰着頭看他,白白嫩嫩的小臉,寫滿了好奇,唯有側眸時,長而黑的睫毛挑起微芒,似流螢轉瞬即逝。杜懷胤猛地生出幾分熟悉的感覺,不由得心生好感,摸了摸他的頭。
夏侯裕在旁邊轉來轉去,忍不住道:“舅舅,你看他和晟表哥一樣,都是睫毛怪!”
什麼睫毛怪,杜懷胤警告地看了夏侯裕一眼,又拍了拍生悶氣的兒子的肩膀。
卻見内宮隐隐有火光,又有人在叫喚着什麼,杜懷胤凝神聽了一會兒,怕是有人發現世子不見了,正四處找着。他連忙把三個孩子送了回去,一進宮門,就看見勤王急得發瘋,面帶怒容,四處派人尋找夏侯弭。勤王妃聽說孩子丢了以後,已經暈過去了。
夏侯裕和杜禮晟自覺闖禍,半點也不敢言語,趁杜懷胤沒發現,偷偷回到内殿,去找夏侯乾和杜月芷說情去了。卻見宮燈搖曳,宮女四處奔走,好一番忙亂,才把夏侯弭送了進去。
杜懷胤幾次三番幫助了勤王,一次是送回側妃,一次是送回世子,雖說雙方政見不合,但到底也有很深的人情,勤王感激不已,有修好之意。
“我馬上就要舉家去封地了,恐怕以後不會再回京。正好,借此機會,向杜大人賠禮道歉。萬望杜大人看在我們曾為同僚的份上,以往的種種恩怨,不如就此一筆勾銷。”
勤王早就該去封地了,隻是良王餘孽未清,遲遲不得動身。如今萬事安定,他已經請旨,等過了正月,便要離開京城,怕是以後也如翼王一樣,一年回一次。
杜懷胤心中倒沒計較,一邊敷衍,一邊想着其他的事。
他有些心猿意馬,或許是眼前是宮女的裙琚,雕花的門窗,山水畫屏,夏侯弭的眼睛,還有那雙長睫毛……他立在屏風外面,耳朵聽見夏侯弭撒嬌勸慰的聲音,以及女子叮囑的缱绻細語,溫柔而清冷,像是利劍回鞘,又像是夜風低吟,聽不真切,卻叫人舒心。
“勤王殿下客氣了,這話,應該由臣來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一開口,那女子的聲音便停頓下來,良久,也未聽見響起,或許是有男人在,避諱罷。
這位勤王妃……是勤王唯一的妃子,自打扶正後這麼多年,勤王從未納過一門姬妾,萬事都以母子二人為重,再無他事逾越,想是十分喜歡這個王妃。
而她也很少露面,除了每年進宮一次,其他時候幾乎足不出戶,所以杜懷胤從未見過她的真容。
隻聞其聲,熟悉而又陌生,是花枝在心尖撓了一下……
杜懷胤退了出去。
一時宮中到了放煙花的時刻,所有人都出來了,杜懷胤立于高處,看見勤王一家已經提前走了。
“小世子偷跑出去,勤王妃受到驚吓,身體不适,所以陛下特意恩準勤王一家提前出宮。”
杜懷胤點點頭。
下屬手裡拿着一件披風:“勤王妃說……”
“不用說了。”杜懷胤突然打斷下屬的話,俊容微冷:“下去吧。”
“這……”下屬見杜懷胤沒有取披風的意思,不解其意,待要問起,卻又很是唐突。因為杜懷胤背對着他,正向下面某處看的出神,下屬為難片刻,将披風折在手裡,垂首道:”是,卑職告退!”
杜懷胤身邊安靜了。
那漫漫無邊的黑夜,煙花漸次綻放,五彩缤紛,光芒四射。
一瞬間爆發,又迅速隕落。
極美的瞬間,引來衆人陣陣驚歎。
那華麗的馬車,駛入無邊絢麗的煙火中,逐漸遠去,靜悄悄地來,也靜悄悄地走。
仿佛從未來過。
餘生,也不會再相見。
*全文完*
【這個番外,留白很多,我是不願意寫太明白,大家能看多懂就多懂吧,麼麼哒~
這個月感覺什麼也沒做,隻是把番外寫了,好有罪惡感。要馬上勤奮起來才可以~
那麼,就如之前說的,這篇文,正式完結啦!撒花~
下篇文再見,不再強求收藏了,寫得好看的話,總有一天會再見的,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