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過後不久,宮中挖出一樁埋藏多年的秘案,因常貴妃善妒,易怒,猜忌,又尚無所出,所以對當年懷有身孕的麗妃嫉恨在心,經由常家支持,夥同當時的禦醫與宮女,對麗妃下毒,緻使龍子胎死腹中,麗妃命在旦夕。如今此案被人揭發,懷帝怒氣不争,意将常貴妃斬首示衆,經麗妃勸解,改為打入冷宮,終生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常家早先因捐官一事已觸怒朝廷,起死回生後不知收斂,仍然借職務之便大肆斂财,後又被查出曾參與誣陷都轉運鹽使貪污受賄一案,兼私藏官銀,勾結官員抑制朝廷水利建設,樁樁件件都是大案,被九皇子一一揭發。
同時大理寺對常家私賬進行查處,發覺大筆銀兩來源,去向皆不明,經過重重追蹤,才發現這些銀兩流入數家青樓紅館,大理寺接着發現了驚天秘密——常家涉嫌黨/争。
當初常家能起死回生,是受了皇後娘娘和太子的庇護,作為回報,常家為太子提供大量的銀兩作為支持。聖上對黨/争一事曆來嚴苛,此事關系重大,就連大理寺也不敢貿然回禀,之後還是托付了如今深受隆恩的杜參領寫了折子,果不其然,龍顔大怒,當場命杜懷胤帶禦林軍抄家。
樁樁件件,俱是大案,常家勢如山崩,被抄家後,萬貫家财被沒收,鹽道被封,與常家有根連的人都受到波及,無人敢站出來置一言。常家所有的主子家奴,除了少部分與杜府沾親帶故受到赦免外,其餘或是發配邊關,或是充作官奴,死的死,傷的傷,賣的賣,一時之間凄慘無比,百年家業樹倒猢狲散,全化為烏有。
這場大案令朝廷内外皆受到震蕩,五個月後,終于塵埃落定。
最令人驚奇的是,原本與常家直接沾親帶故的杜家,居然能在滾滾洪流中獨善其身,受到的波及最小。有人稱是聖上念在杜将為國征戰多年,功勞甚重,特意開恩,也有人稱杜府在第一時間與常家劃清道路,撇清關系,像聖上表明自己的忠心,所以才免受波及。
“要知道,帶人去抄常家的,可是杜家的嫡長子,被聖上親封的禦林軍參領杜懷胤。他還是将軍夫人親生的兒子呢,鐵面無私,大義滅親,讓人不知是贊他忠心耿耿好,還是罵他狼心狗肺好。”
“你懂什麼,就算常家出了個将軍夫人,比起上頭那一位,又算得了什麼。那可是讓人生就生,讓人死就死,誰敢說半個不字。再說,常家也是活該,你看為常家站出來說話的,可有一人?”
“可惜了。常家出了個貴妃,又出了将軍夫人,居然也能落到抄家的地步。唉——”
一時唏噓不已。
誰也不知道如今應該處于風口浪尖,卻意外平和的杜府,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況。
——————————————————————————
杜月鏡難以忘記,那一日的蟬鳴。
那天蟬叫得很兇,聲浪一波一波襲來,到了晚間仍然高亢不已,叫人心裡煩悶不安。用過晚飯後,杜月鏡仍未回側府,而是陪着母親在辦事廳坐着處理事情。如今朱氏也在教着杜月鏡學習如何治家管人,讓她跟着自己提前學,總比将來吃了虧好。他們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杜月鏡又是嫡女,光會琴棋書畫女工刺繡還不夠,将來做了主母,第一要緊的便是治内的才能。她不能容忍女兒将來出嫁後,因為這種事被夫家指責……
朱氏未雨綢缪,杜月鏡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擔心着三妹妹。
正府的主子幾乎有一半進了宮,且這麼晚了還沒歸來,聯想到上一次懷胤哥哥入宮不歸後發生的事情,她更為擔憂。别的人倒罷了,要緊的是三妹妹和懷胤哥哥。懷胤哥哥甚至還是新婚呢,宮中又有什麼大事能将一個新婚的人拘着呢?
杜月鏡垂下頭來,看着面前攤着的賬本,幽幽歎了一口氣。
朱氏坐在正座上,底下站着一個回事的媳婦,正為着少夫人的夜宵回話。
“少夫人原在柳府就吃慣了燕窩粥,如今讓咱們廚房好生準備着,燕窩,冰糖還有奶,都要用上等的,炖的稠稠的,拿小火煨着,着人看緊些,等少夫人叫,再拿進去伺候吃了。仔細看着,少夫人吃了多少,吃得香不香,都要記下,回頭報到我這裡來,若有不足之處,再去改進,可千萬别怠慢了少夫人。”
“是。”
杜懷胤新婚之夜便被招進宮,留下新婦一人獨守空閨,擱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早就哭哭啼啼的了。偏偏這個柳六小姐涵養十分好,一點兒也沒找麻煩,說話也和和氣氣的,對于杜懷胤的離去沒有半分怨言。朱氏試探了幾句,發現少夫人似乎之前就認識胤哥兒,且内心早有愛慕之心,也難怪她會這般通情達理。
朱氏心生憐愛,對她頗為照顧。
這個媳婦下去,下一個媳婦又上來,朱氏一連處理了好幾項,見坐在左下側的女兒捂着嘴巴打了幾個哈欠,忍不住笑道:“困了?我讓蘭蔓送你回去歇息。”
杜月鏡搖搖頭:“不,我陪着母親。反正回去也無事,我還要等着三妹妹回來呢。”
朱氏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也好。”
一直等到亥時,管家才急急來報:“老太君回府了!”
朱氏連忙帶着人去接,一見之下,不由得大驚。先前去的人全都回來了,包括常氏,隻是常氏不知遭遇了什麼打擊,頭發淩亂,魂不守舍,臉色蠟黃,被杜月薇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回房。而老太君和杜璋也沒好到哪裡去,兩人臉上均露出疲憊之色,下了馬車後,老太君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杜璋立刻扶住母親。
“老太君,你怎麼樣?”杜璋語氣透着深深的悔意:“都是兒子無能。”
朱氏早已攙住老太君的另一邊,聽了這話,很是不懂。
老太君搖搖頭:“我沒事,璋兒,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她轉頭看着站在身後的兩個年輕身影:“你們也是。”
杜月鏡興奮地跑過去:“胤哥哥,三妹妹,你們怎麼現在才回來?可把我等壞了。”
她拉着三妹妹的手,隻覺得冰涼得吓人。再将手裡的燈籠舉高,發現三妹妹臉色蒼白,一絲皿色也無,光有兩隻黑幽幽的大眼睛,又清又深,任憑杜月鏡問東問西,她自己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杜月鏡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三妹妹,怔怔地轉頭去尋杜懷胤。如果說這麼多失魂落魄的人中,有一個正常的,那便是杜懷胤了。
他站在妹妹身後,鎮定從容,面對杜月鏡的疑問,他淡淡道:“芷兒并無大礙,隻是夜深人困,睡一覺就好。”
“是這樣嗎?”杜月鏡一臉懷疑:“可我看三妹妹,好像受到了什麼驚吓。”
朱氏将老太君送回房,聞言回頭,看清了杜月芷的面容,忽而想到什麼,臉色微微一變:“老太君,莫非我們擔心的那件事……”
老太君神思倦倦,擺了擺手。朱氏眉心微皺,看樣子,芷兒的确是見到了懷帝。
早該想到的。
長得那麼像,終有一日會被懷帝看到,隻是這一日來得這樣快,洛河公主的陰影,還殘留在所有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