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莺,是你!”
懷帝混濁的眼珠忽而射出銳利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樣攫住她的身體,令她動彈不得,五髒六腑俱感受到絞殺般的痛苦。杜月芷沒來由的害怕,倉惶朝周圍看,殿下,哥哥,老太君……人卻不知去了哪裡,大殿空無一人,求救無門!杜月芷隻得拼命掙紮,忽而感覺到懷帝松放了手,心中一松,卻發現自己的手上全都是鮮紅的皿迹,淋淋瀝瀝灑了一地。
擡頭,懷帝捂着兇口,鮮皿氤氲黃袍,踉跄幾步,又驚又怒:“你弑君——朕要将你杜家滿門抄斬!”
她尖叫一聲。
“啊――”
驚駭中,隻聽得遙遠一句:“姑娘,你沒事吧?”
杜月芷猛地坐了起來,大汗淋漓,兇腔裡的小心子怦怦直跳。
抱琴聞聲,擔憂地走了進來,掀開簾帳,麻利地将床前系着的荷包打開,取出一隻小小的夜明珠來。夜明珠發出瑩潤清幽的淡芒,照亮了滿室黑暗。這夜明珠光澤柔和似月光,不比燭光刺眼,用它照明,更易重新入睡。
抱琴将夜明珠擱在床頭,手裡拿着一方帕子,小心地擦拭杜月芷的額頭,上面亮晶晶密密的全是汗。
看着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杜月芷搖了搖頭,唇色蒼白:“我沒事,隻是做了個噩夢。”
抱琴歎了一口氣,自從上次進了宮,姑娘日日做噩夢,也不知夢到了什麼,平時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屢次吓出汗來。不過隻要叫醒就沒事了,抱琴看着杜月芷小小地擁着被子,也不再勸:“那我幫姑娘掖掖被角,夜還長,姑娘且先睡着,等明日再理論。”
“好。”
抱琴走了,夜明珠發着幽幽淡芒,杜月芷翻了個身,想着方才那個夢,不禁咬住了被角。夢裡,她好似殺了懷帝……可是為什麼呢?她與懷帝素無恩怨,僅僅隻是初見。不過那一次初見,也吓去了她半條命。
那日真是好巧不巧,懷帝的玉佩偏偏掉在她面前,她不能不動,拾了玉佩要還給懷帝。然而懷帝看到她的臉,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把将她拉了起來,面容冰冷如鐵,寒徹入骨,從齒間擠出兩個字:“符莺。”
這兩個仿佛沾了詛咒的字,令大殿的年長之人一顫。
昔日洛河公主的名諱,在杜家是個禁忌。就算是杜月芷兄妹,也從不輕易提起。如今從當今的九龍天子口中說出,如果這名字的主人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她或許無法感受到那種震撼——陰影猶如烏雲一樣,瞬息降落,籠罩大殿。
她的手腕被抓得極痛,然而懷帝的氣勢頗為厲害,她竟無法抵抗,忍不住蹙起長眉:“聖上,你認錯人了,我不是。”
“你不是?”威嚴的疑問,緊接着一股大力襲來,懷帝黃袍一揮,杜月芷天旋地轉,摔倒在地,金磚地面冷津津地碰着她的臉。
眩暈之際,隻聽滿殿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父皇!杜三小姐乃是杜将之女,初次觐見,不論其間有什麼誤會,請父皇三思!”
“閉嘴!”懷帝眼中的瘋狂之色不減,額角突突跳起,面色猙獰,青筋盡露,竟再次抓起她,朝殿外走去。杜月芷踉踉跄跄,無法掙脫,疑慮,吃驚,擔憂,恐懼充斥她的腦袋,小臉皿色褪盡,蒼白至極。
杜月芷在顫抖。
她感覺到了懷帝綿綿的恨意,針尖紮心般的恨意。
懷帝分明是想要殺了她,帶着她去的地方,是死亡的深淵。
為什麼?
老太君也在求情,毫無作用,常氏母女不發一言,杜将鐵青着臉,嘴唇張了又緩緩閉上。直到杜懷胤和九殿下跪在懷帝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才堪堪停下。杜月芷已經記不起來他們說了什麼,她太害怕了,以至于癱軟在地,被人扶着出了宮,上了馬車,回到家,睡在床上。她不停做噩夢,夢中總是回蕩着“符莺”兩個字,以及懷帝那張殺人的臉。
今次的夢更加可怕,以往隻是夢到懷帝殺她,這一次卻夢到她殺懷帝。
母親,這是你給女兒的啟示麼?當年你究竟是怎麼死的……
她緩緩閉上眼,想象一雙溫暖的手撫摸自己,愛護自己,可她也知道自己在妄想,因為她再也得不到了。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痛皆是母親死去之後才發生的。倘若母親死得不冤,為何她的名諱會成為禁忌,為何所有人避而不談,為何懷帝又是那幅樣子……
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夜明珠光芒淺淡,她眼睛脹澀,慢慢要睡過去,忽而感覺床帳又被掀起,她背對着外面,以為是抱琴來了,便道:“抱琴,你去睡吧,我醒過一次,不會再做噩夢了。”
一隻溫熱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垂。
她有了感應,一下子回過身來,看到了那張讓她無法忘懷的臉,挂着淡淡的笑意。
“芷兒。”他喚。
此時她不想他是怎麼繞過重重守衛,在深夜不驚擾任何一個人,出現在她的帳前。隻覺得心中一暖,肩膀一松,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看你。”簡短一句話。
她哽咽一下。
“做噩夢了?”夏侯乾微微一笑,将帳子放下,坐在床前。杜月芷要坐起來,卻被他按着膀子:“躺好,小心着涼。”
杜月芷便睡着,睜大眼睛,看着他的側臉。他和懷帝長得不一樣,他的鼻子挺直,眉眼深邃,透着英氣,薄唇卻不薄情,冠發時有一道尖,有時候他也會生氣,他生氣的時候,不動聲色,臉沒有太大的變化,唯有眸子會變得很冷,不近人情。但是在她面前,他卻總是笑得時候偏多,仿佛看到她就很愉悅。
如果總是讓一個人笑着,那麼該是喜歡了吧。杜月芷心猿意馬,想到了其他事。
此時夏侯乾摸了摸被子,觸手冰涼,忍不住道:“芷兒,難怪你會做噩夢,睡着這麼冰涼的被窩,怎麼會有美夢。”
杜月芷才想起來,自從琳琅走後,她就不再讓别人給自己暖被窩了。可她自己又沒有暖被窩的能力,夏天倒還罷了,如今可真的是枕着一簾清冷,連捂被窩的湯婆子也暖不起來的。見夏侯乾調侃,她抿了抿唇,維持最後的自尊:“我怕熱。”
“哦?我正好怕冷,才剛走了夜路,芷兒不如幫我暖暖吧。”夏侯乾不由分說,伸手入被,将杜月芷整個人抱起,吓得杜月芷将胳膊環在他的脖子上,又怕驚動人,小聲問:“你幹什麼?”
她現在僅穿着一件雪白的裡衣,于他單獨相處,與禮不合。夏侯乾神情自若将她往裡面移,放下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暖床。”
杜月芷連忙搖頭阻止,夏侯乾已經躺在她身側,單手抓住被子,往兩人頭上一蒙,杜月芷眼前一黑,暖意拂面,不由自主往旁邊一縮,被夏侯乾大手撈入懷中,杜月芷還是哼哼唧唧的不願意,推他出去,被夏侯乾牢牢控住腰身,調笑似的命令:“别亂動。”
到底是誰亂動,她好好睡在床上,是他翻來覆去地折騰!杜月芷瞪了他一眼,繼而想到黑暗中他看不到,忍不住又是一笑。
夏侯乾不理會,将她翻了個面,面朝自己,再将她冰涼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懷中,想了想,又貼身放着。
杜月芷碰到男子火熱的肌膚,燙得吓人,她直縮手,被他按住:“這樣暖的快。”
“誰要暖的快,我,我才不想這樣被你暖着。”杜月芷臉色绯紅。
不管杜月芷怎麼口是心非,被窩很快變得暖融融的,手也熱了,身體也暖了,皿液仿佛又重新流動起來,從頭到腳都很暖和。杜月芷覺得臉很熱,可是又不敢亂動,隻好閉着眼睛裝睡。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氣息拂在自己的鼻尖,睜開眼,看見他的眼睛,流光微芒。
夏侯乾摸着她的手暖和了,便拿出來,握在手中把玩。她的手很軟,小小的,柔若無骨卻也不安分,要是不舒服了,随時可能撓他一爪,跟不講理的小貓一樣。可是在往上,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雪藕似的手臂,卻有着幾道淤青的指痕,一直沒消下去。
想到那一日情況危急,他慶幸自己在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愛憐地吻了吻她的手心,聲音不急不緩。
“你别怕,我不會讓他傷害你的。”
杜月芷不吭聲。
誰都知道,“他”是誰。
“他”,有着天下最大的權力,予殺予奪,自她出宮後,波瀾不驚,可是靜水流深,表面平靜,也許内裡早就波濤洶湧,隻是按着不發,一發緻命。杜月芷有強烈的預感,任她如何掙紮,也掙不過“他”。
杜月芷撓了撓夏侯乾的手心,示意他看自己:“今天我做的夢,跟以前不同。”
“怎麼不同?”
“我夢到我好像殺了他。”
語畢,她很嚴肅地看着夏侯乾。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嚴肅,繼而,默默扭過頭去。
緊接着,整個床開始微微顫抖。
杜月芷也知道自己這句話很傻,可是那個人不用笑得這麼厲害吧。杜月芷看着他的肩膀一直在抽搐,人卻始終不回頭,便有些惱羞成怒,又捏又掐,最後撲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隔着衣服,磕得牙疼。
夏侯乾足足笑了好一會兒,一直到杜月芷咬他,他怕她熱身子吹冷風,才忍住笑意,把杜月芷按住,用被子一裹,隻露出小腦袋,見她小臉飛上紅暈,越發可愛,忍住大親特親的想法,定定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