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好雨。
青蘿推開窗,潮濕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院子裡潔淨明朗,小丫鬟正将花兒搬出來,迎接春露,還有的正在布置早飯,掃外院,一派忙碌而不淩亂的樣子。
青蘿将鹦鹉挂了出去,看着春枝上發的新芽,深吸一口氣,對着窗内笑道:“春天到了呢,姑娘。”
杜月芷換過衣服,緩緩走了出來。
她臉上未施粉黛,穿了一身滾金邊的藕合色衣裳,随意挽了個慵懶的髻,肌膚雪白,明眸善睐。聽了青蘿的話,她擡頭看了看天光,睫毛如羽,輕輕顫抖,春光落在她臉上,猶如一卷湖水潋滟生光,生生把一衆丫鬟看呆了。
“是啊,春天了呢,時間過得好快。”她默默道。
雖然早已心靜如水,但是看到明豔的春光,心中仍然難掩複雜的情緒。白馬過隙的時光,那些沉澱的往事慢慢撥開斑斓的鏽迹,露出應有的樣子。她順應着這命運,也逐漸走到了自己想要到達的地方。
一切,就猶如寒冬逝去,春天到來,緩慢而不可抵擋地發生着。
杜月芷笑了一笑。
“哇——”一片呼聲。
杜月芷聞聲,看到衆人呆呆看着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臉:“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是姑娘太美了,令人驚歎!”
“是啊,不笑時已經美到極緻,一笑,則是傾城。”
“每日隻看着姑娘的臉,我就不用吃飯了,這還有個典故,叫,叫秀色可餐!”
衆人七嘴八舌地誇贊,氣氛很是活潑。大概是春天來了,又因着杜月芷好事将近,所有人的心情都分外愉悅。
杜月芷笑着搖了搖頭,對于容貌,她向來不怎麼太放在心上。若論美,這世上的美人多了去了,她隻要做那個人的美人就好。
“你們若是平日讀書能多用幾個好字,該有多好。”杜月芷歎道。往常閑來無事,院子裡的小丫鬟被她帶着認了幾個字,平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成語,現在倒是一個接一個蹦出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杜月芷還未訓完話,小丫鬟頓時做鳥獸散,不多時被青蘿拉着去吃早飯了。
剛用過早飯,院門一響,杜月鏡來了。
她一來,就急忙大叫道:“三妹妹,不好了!”
“怎麼了?”杜月芷忙迎向她。
杜月鏡幾乎是摔倒在她懷裡,抓住她的手臂,呼吸急促道:“大夫人院落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是蘇繡娘!”
“什麼?”杜月芷也很驚訝,正欲細問,想了想,回頭讓青羅取了外衣,道:“走,過去看看。”
*
杜月茹悄悄推開書房的門,耳朵裡還響着五妹妹剛才的話:“書房裡有父親最喜歡看的那本《世說》,前日我偶然念了一段給父親,父親竟好似有了感覺,手指微微動了動。這本書隻有父親有,以前的時候教我學過,可惜我沒能完全記住,有好多都忘了。四姐姐,我知道你整理過父親的書房,能不能幫我取了來,我好讀給父親聽。若是父親聽了,醒過來了,我就立了功啦!”
杜月茹當時假意應了,心裡卻想着:“當我是傻子,有立功的機會怎麼會讓給你?還不如我自己取了讀給父親聽,不比你好得多?”
她轉身合上門,房裡的光線盡數收了,變得黑幽幽的。這裡許久沒人來,竟有些荒廢了。屋裡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甜蜜蜜得惡心,似乎是熏香燃多了。
杜月茹知道長久沒人來的書房總會這樣,紙張不曬便會腐蝕,所以也不以為意,向着書架走去。
書架有很多,她細細找着,剛繞過去,一道人影閃過,她冷不丁吓了一跳,毛發直豎:“誰!”
房裡靜悄悄的,幽暗的光線照射進來,微塵浮飛,一隻大大的古黃銅鏡靜靜照着杜月茹的身子。
杜月茹見是鏡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暗罵一句。
那鏡子照着人,還是挺慎人的。
杜月茹走過去,想把鏡子收了,冷不丁踩到一個軟軟的浮塊,整個人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了,還帶翻了銅鏡。
銅鏡砸在地上,摔裂了。
杜月茹摔得頭暈眼花,一手撐在地闆上,想要坐起來,那木闆吃不住力,竟整個塌陷。她一個仰翻,掉了進去。
“啊!”杜月茹尖叫一聲。
手碰到軟軟的的東西,濕漉漉的,空氣中那個溫吞吞的模糊的味道立刻變得清晰起來。
是腐爛的味道。
杜月茹手指濕嗒嗒的很不舒服,舉起來一看,竟是腐敗的皿肉模糊一片,黏糊在手上。
而她摔倒的地方,還有餘光看到的女子的繡花衣裳,以及殘留皿肉的森森白骨……
“救命啊,來人啊!”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尖叫着往上爬,根本沒勇氣往下看!
杜月茹渾身肮髒地沖出來,沖入陽光,仿佛書房有鬼,張着皿盆大口要來吃她。
“當時我們都聽到了四姑娘的叫聲,她吓壞了,攔都攔不住,隻得讓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把她抱住,好生安慰。二夫人派了人把書房圍住,還沒報官,現在大少爺在那邊看着。”
随行的丫鬟是杜懷胤的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書房裡是不是有屍體?”
那丫鬟面露難色,壓低聲音道:“有。之前蘇繡娘失蹤,一直在找,卻沒想到她死了,還被人藏屍在書房的地闆下。冬天裡,天氣寒冷,屍體還能保存完好,現在春天來了,天氣暖和了,屍體就開始腐爛……”
杜月芷和杜月鏡聽了,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均覺慎人。杜月鏡甚至不由自主靠到杜月芷身邊,聲音微微顫抖:“三妹妹,一會兒你站我後面,别怕……”
杜月芷拍拍杜月鏡的手,以示安慰,柔聲道:“哥哥在那邊呢,蘇繡娘到底是怎麼死的,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你若是不舒服,就别去了吧。”
杜月鏡搖搖頭。她雖說有點害怕,但是好奇心占了上風,還是要去看看的。
杜月芷便不再勸說。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去了才知道。
到了常氏的院子,外面被家仆圍了起來,鐵桶一般,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見了兩位小姐過來,請示了一下,便放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