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自那日大鬧之後,當晚就發起了高燒,杜懷胤回府才得知這件事,趕了過來。常氏已經派了大夫給杜月芷看過傷口,開了藥,杜月芷躺在床上,呼吸滾燙。
看着妹妹額角上的腫處,因高燒而泛着潮紅的小臉,杜懷胤又氣又急,一拳捶在桌子上,隻覺心痛到無以複加:“可惡!竟敢把月芷傷成這樣,我決不善罷甘休!”
杜月芷喝了藥,正在捂汗,聽了杜懷胤的話,聲音微弱道:“哥哥,他們正希望你鬧起來呢,你一鬧,我今日所做的一切犧牲,全都白費了。”
“月芷,你何苦要這麼做。你如果不喜歡這府裡的生活,我去求父親,讓他同意你搬出去住,你喜歡什麼就買什麼,喜歡住哪裡就住哪裡,想過什麼自在生活,我都可以給你……我拼了命也給你!”他當初接妹妹回來,不是為了讓她吃苦的啊!可恨他被父親制掣,未成親,更無爵位,因為不夠強大所以才讓妹妹受這種罪。
他恨死了自己。
這番情真意切的話,另杜月芷的頭暈稍微緩解了些。
杜月芷眨巴着大眼睛,叫哥哥過來,又讓他彎腰,自己從被窩裡伸出兩隻小手,笑容甜美,捏着哥哥的臉揉來揉去:“哥哥好笨啊,什麼都不知道,自己胡亂盤算妹妹的人生。”
杜月芷的手又軟又小,且很溫暖,淡淡的屬于妹妹的香氣萦繞在指尖,杜懷胤一愣,彎着腰不知所措。
杜月芷笑将起來,肆無忌憚揉着哥哥的帥臉,毫無停下的意思,杜懷胤又是害羞,又不敢拒絕,聲音帶着寵溺和無奈:“月芷,玩夠了沒有……”
“沒有,我要玩到哥哥不笨為止。”
杜懷胤一臉??????
福媽媽和青蘿見了,别過身去,捂着嘴偷偷笑起來。
堂堂的杜家大少爺,被自家妹妹欺負成這樣,說出去誰也不會相信吧。
還好杜月芷體力不支,沒揉多久就失去力氣,杜懷胤連忙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窩,道:“月芷,你還發着燒,不準再胡鬧,趕快休息!”
“哥哥,”杜月芷聲音軟軟地叫他:“這幾日你在老太君面前,一定要以自己為重,不可管内院之事,不聽,不看,不問,這樣既是保全我,也是保全你自己。你放心,我不會白白流皿的,這一次,定要拉幾個人下水,這才解氣。”
杜懷胤知道自己的妹妹很聰明,雖然氣不過,但是也全聽進了耳朵:“哥哥知道了。”他畢竟不是傻子,跟杜月芷商量一番,這才出去。
哥哥走了,杜月芷問青蘿:“大夫開的藥拿來我看看。”
青蘿把藥方拿來,杜月芷上下看了一遍,面不改色,又問:“是誰在熬藥呢?”
青蘿道:“是畫壁。畫壁搶着熬藥,不準我們碰那藥罐子呢。福媽媽不信她,說自己還要再熬一次才放心。”
福媽媽道:“那小蹄子平日就懶,現在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看她鬼鬼祟祟的,準沒正經熬。”
杜月芷将藥方還給青蘿,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是這樣才好呢。福媽媽,青蘿,你們這幾日就不要打擾畫壁熬藥。”
她閉上眼睛,口中冒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話:“說不定,她是要投誠呢!”
過了幾日,正是春花爛漫,常氏回了老太君,花園子的事情都處理好了,老太君也不閑着,帶了一大家子賞花吃糕,盡了興緻,被常氏以風大為由勸了回去。房裡坐滿了人,正笑着鬧着,忽聽小丫鬟在外面叫道:“胤少爺來了。”
老太君笑道:“快傳。”
杜懷胤頭上戴着金冠,黑發高高束起,一身月白常服,腰間垂着一塊玉,青靴綢帶,大步跨入房中,見着老太君,素日冷漠的臉浮起淡淡笑意,從善如流拜道:“懷胤給老太君請安,今日老太君身體可好?”
他一進來,好似身上帶着清峻的光芒,又強勢,又耀眼,丫鬟們紅了臉,姨娘們隻在心裡連連稱贊,幾個妹妹也覺得臉上有光,全盯着大哥哥看。
杜月薇也羞答答看了一眼,忽而看其他人也在看杜懷胤,頓時沉下臉來,扯着手裡的帕子,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珠子挖出來!她們有什麼資格看大哥哥,都是地位卑微的下賤之人,不僅不回避,還看的那麼久!
杜月薇氣得要死,眼睛越瞪越大,看着杜懷胤時溫柔似水,看着兩個妹妹時又狠毒變色,似有爆發之意。常氏見女兒如此失态,輕輕推了她一下,給了她一個嚴厲的警告。
杜月薇暗恨一場,這才收斂眼中的惡毒。
“好着呢,難為你學業繁重,還想着來看我。”老太君命人賜了座,又叫倒茶,待他問候過其他姨娘妹妹後,慈愛地問了幾句話:“現在學得什麼,太儒教的可好,認識了什麼朋友?”
杜懷胤一一答了。
杜月鏡坐在老太君身邊,看着杜懷胤,抿着唇笑:“大哥哥,聽哥哥說,你如今可出息了,馬術第一,射箭第一,還對作戰頗有研究,就連宮裡的幾位皇子都有意與你結交呢。”
老太君聽了,心中歡喜:“鏡丫頭,你說得可是真的?”
杜月鏡道:“我騙老太君做什麼,不信你問大哥哥。他平日隻肯在您面前打官腔,自己在府外做了什麼,一點都不透露。這麼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他厲害似的。”
杜懷胤道:“聽鏡妹妹的話,好像我故意瞞着老太君,實在是冤枉了我。我若是真的想藏着掖着,鏡妹妹豈能知道?原是這些事不足挂齒,不值一提罷了。”
“胤兒,這些事怎麼會是小事,我就愛聽這些小事。以後你來請安,必要告訴我每日的長進。”
“是。”因為杜月鏡的插話,杜懷胤冷峻的臉也稍微柔和了些。
老太君心中高興得緊,留下杜懷胤吃午飯:“今天你們都來陪着,鏡丫頭,派人去叫樽兒來,順便把二夫人也叫來。她一早就回去了,想來不愛和我這老婆子一起。你就說我請她來聚,讓她不要多慮。”
杜月鏡笑道:“老太君說的什麼話。母親也愛在這裡同老太君享福,橫豎有這麼多丫鬟伺候,又有這麼好吃的,她才是喜歡。隻是家裡事務繁忙,又要準備樽哥哥的新書房,她總抽不出空來。老太君想她,我這就去叫人請他們過來。”
一時朱氏帶着杜懷樽來了,請了安,入了座。朱氏穿着一身暗紫沉金羅敷服,梳着朝鳳發髻,戴着尋常珠钗,與常氏的寶藍織錦服遙相呼應,卻低調的很,并不占風頭。妯娌兩人互相點了點頭,并不多話。
見杜懷胤也在,朱氏又帶着杜懷樽又打招呼。杜懷胤平日帶着杜懷樽上學,頗多照顧,朱氏感激不盡,又說杜懷樽做了詩,讓杜懷胤有空指點一二。
“飯已備好,老太君,各位主子們,請入席吧。”
老太君被小輩們哄着,多吃了半碗粥,她滿意地看了一圈:“人都來齊了嗎?”
靈珠幫她裝水煙,将翡翠嘴兒用帕子擦了擦,笑道:“該來的都來了,隻是少了一人。”
“誰沒有來?”
“三姑娘沒來。”
老太君抽着水煙,咕嘟咕嘟,還沒說話,常氏反身笑道:“三姑娘近日身子不爽利,我已回過老太君。老太君說讓三姑娘靜養着呢。”
“這幾日了,病還沒好?”老太君搖了搖頭,靈珠把水煙拿走,遞給一旁的小丫鬟:“老太君,聽說三姑娘是染了風寒,這麼多天不來,想來該是病得不輕。”
老太君皺皺眉,又問杜懷胤:“你妹妹病了,你怎麼也不瞧她去?”
杜懷胤目光清朗,認真道:“妹妹身上有病,我進來必是先看了老太君再去看她。一來這是禮數,二來也怕過了病氣給老太君。”
“那也該告訴我一聲,你孝順也不在這上頭。”老太君皺眉:“靈珠,你去撿幾碗芷丫頭愛吃的菜,替我送過去。”
“是。”靈珠答應着,挑了幾碗菜,裝入食盒,帶了一個媽媽一個小丫鬟就去了。她去了許久也沒回來,老太君抽水煙必得經過靈珠的手,她人不在,小丫鬟們裝不了煙,老太君心中漸漸煩悶,又嗔怪道:“靈珠現在越來越偷懶了,派她去送東西,半日也不回來。”
“老太君是一天也離不得靈珠。”杜月薇輕輕巧巧拿過水煙袋,迅速裝好,依樣放在老太君唇邊:“老太君也嘗嘗我的手藝,看比不比得過靈珠?”
“你一個主子跟丫鬟比什麼?”老太君笑了笑,抽了水煙,隔着煙霧,看見自己的大孫子杜懷胤碗裡堆了許多菜沒吃,他似乎有什麼心事,吃不下。那是當然,人一有心事,就吃不香了。
老太君沉思片刻,對一旁站着的夏媽媽道:“阿夏,你去三姑娘院子裡看看,别是出了什麼事。要是看着芷丫頭身上好,就帶過來玩。”
夏媽媽點頭,劍眉垂目,帶着人去了。
杜懷胤有心事,朱氏給杜月鏡夾菜時注意到了,問:“大少爺為何如此心緒不甯?”
杜懷胤自顧自倒了一杯酒:“沒什麼。”
朱氏看了看遠處左右逢源的常氏,微微一笑:“大少爺必是擔心三姑娘。”
她雖然沒看杜懷胤,話卻是對着杜懷胤說的。杜懷胤不答,轉而起身,端着酒去敬老太君。
杜月鏡疑道:“母親,既然大哥哥擔心三妹妹,跟着去看不就行了?”
朱氏眼光一動,隻是揉了揉女兒的頭發:“他想去,去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