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夏媽媽來了。”青蘿在珠簾外面說道。
杜月芷心中疑惑,這個時候府裡賓客衆多,夏媽媽不在前頭伺候,來這小院做什麼?
“快請進來。”
寶琴和青蘿掀開珠簾,夏媽媽笑吟吟走入内室,握着杜月芷的小手,隻道過來看看,眼睛随意一掃,發現了桌子上的醫書:“姑娘今日辛苦了一天,怎麼還在看書?”
杜月芷并不說是為了二夫人的病,道:“這些醫書要時常溫故知新,否則就忘了,我也是晚上才得閑看一會兒子。”說罷,又問:“夏媽媽此番過來,可是有事?”
夏媽媽确實有事,先對外面道:“你們都進來。”幾個人魚貫而入,手裡捧着胭脂水粉,衣裳,钗镮,香薰包之類的東西,被燭火一照,端的是華麗漂亮,樣樣都精緻得不得了。
好好的,怎麼送來這些東西?杜月芷越發糊塗了。
“給姑娘道喜,今日我親自伺候姑娘穿戴起來。”夏媽媽恭敬之餘,笑意親切。
杜月芷被按在鏡前,猶自不解,生生按住夏媽媽的手:“夏媽媽,何喜之有?”
“宮裡來了貴客,指名要見姑娘,說姑娘醫術高超,治好了小十三殿下的眼睛,菱妃娘娘很是高興,已經請了旨,要賞你。老太君今日大壽,雙喜臨門,叫我過來服侍,好帶你過去。都是姑娘平日謙虛太過,聽小殿下說,您在學裡與小殿下做同桌,很早就開始為小殿下治眼睛,隻是怕被長輩責備,所以都是偷偷摸摸瞧的,沒想到竟真的治好了他的眼睛……”
杜月芷呆愣了片刻:“十三殿下來了?”
“二殿下,九殿下和十三殿下都來了。”
杜月芷又驚又喜,手搭在梳妝台上又放下去,一會兒正坐一會兒側坐,哪兒還有平時端莊穩重的姿态。若不是夏媽媽在,隻怕她還能更加放肆些。
他沒有食言,果真來了!
他們馬上就要見面了。
高興着高興着,她平白生出幾分膽怯害羞之意,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鏡中的自己,雙頰宛若四月桃花,眉毛微蹙,又生出幾許煩憂:“我……我的臉可怎麼辦呢?”
她這幾日過得異常起伏,竟又把九殿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想起來,備覺歡喜。但因着早上的一場風波,傷了她的臉。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她縱然不十分在乎自己的容貌,可是帶着傷去見他,總歸是不好。
“夏媽媽,我可以不去嗎?”杜月芷摸着自己的臉,分外苦惱。
“不可以,那是太後的懿旨,您得去謝恩。”
好吧,去就去吧,難道當着衆人的面,他還能罵她嗎?
況且遮嚴實點,她亦有信心,教他察覺不到。
杜月芷拿着面紗,咬咬牙戴上,隻露出一雙水汪汪明亮秀麗的眼睛,又對鏡照了半日,夏媽媽催促了好幾遍。之後丫鬟在前面提着燈籠,領着她去了。
青蘿戳戳抱琴:“你有沒有覺得姑娘特别高興?那臉都不用胭脂,天然去雕飾,紅撲撲香噴噴,怪好看的。”
抱琴深以為是,點點頭:“就是去見少爺也沒這麼高興過,眼睛裡都發出光來了。”
兩個丫鬟互相對視一眼,再想到姑娘的總總形容,腦海突然都冒出一個念頭來,這個念頭把兩人都吓了一跳。
青蘿結結巴巴道:“姑娘今年還沒滿十三吧……”
兩人再不敢往下想,不約而同擡頭,望着先走一步的少女。
朔月如鈎,懸挂于幽藍天際,星鬥連雲。燈籠發出紅色的微光,串成一條發光的紅色玉帶,劃破濃濃的夜色,簇擁着那飄逸輕快的身影,一路向前,向上。
……
快到老太君的院子時,杜月芷突然感覺幾道黑影在上面飛來飛去,暗暗屏息觀察,果然讓她捕捉到一個。
是影衛。
老太君的院子明晃晃的,下人也很多,這麼熱鬧的地方,杜月芷卻覺得那些影衛的目光仿佛兵刃一樣紮在她身上,泛着寒光,審度監視着,将她沸騰的熱皿逼退,冷靜重新浮上來。
不該這般喜形于色的。
她忙收斂了神色,微微停頓片刻,繼而走入老太君房裡。
這一次并沒有其他人,單是老太君作陪,還未靠近,已聽到九殿下的聲音,清潤明朗,好聽極了。夏媽媽掀開簾子,那珠簾上的珠子晶瑩透亮,仿佛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光打在杜月芷的臉上,晃得她微微閉眼。
“三姑娘來了。”
耳邊響起通報的聲音,杜月芷清眸睜開,朝前走了一步,踏入那片明亮。
滿室的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黑底繡朱雀的袍,紫金冠,面白如玉,薄薄的唇緊抿,站在那裡玉樹臨風,聽到聲音,凜冽的目光随之變得柔和,與她視線相接。
古人語,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三日不見的他卻覺得,這十年過得太漫長了,她怎麼還那麼小,總不見長大?
如今更是小氣地連臉都不肯露了。也好,省的被其他男人看去,觊觎他的懷中璧玉。
杜月芷緩緩走過他面前,先向老太君請安,繼而再由老太君引薦,向幾位殿下請安。
坐在左邊下首的,是二皇子夏侯琮,比起夏侯乾的凜冽,他更顯和善。唇邊勾起笑意,帶着碧玉扳指的手拿着一把扇子,輕輕拍在另一隻掌心。
“月芷見過二殿下。”
夏侯琮在她進來時,目光就沒移開過,常聽人說她美,方才她剛踏入房中,眼睛因突然襲來的光而閉着,待适應後才睜開,睜開的那瞬間,長而卷翹的睫毛撩開一幅傾城的山水畫,畫卷徐徐展開,驚豔。
他真想把那礙事的面紗掀開,好看看這個少女長着怎樣的一副面容。思量半日,扇子一收,笑道:“上一次來杜府,妹妹病了,沒能看到妹妹露面,頗為遺憾。這一次妹妹又帶着面紗,想是我沒福氣,還是難再見妹妹真容。”
誰是你妹妹?套近乎,虛僞!
對于這個“前夫君”,杜月芷恨了一輩子,再見他時,還得屈尊請安,今生恍若隔世。虧得有面紗遮面,不然她指不定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來。
她壓抑着兇中起伏的情緒,裝作羞怯地低着頭,一言不發。她不敢叫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或者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她沒有信心自己在開口的那瞬間,會不會先殺了夏侯琮。
他最好不要問話,不要再與自己講半句話!
“芷丫頭害羞,并不是故意在二殿下面前放肆。”老太君也知道杜月芷臉上有傷,解圍道。
夏侯琮聽了後便信了,杜月芷如釋重負地走開,夏侯琮悠閑地端起一杯茶,隻聽杜月芷在不遠處道:“給九殿下請安。”
“嗯。你還好?”
“好。殿下呢?”
“也好。”
這話看似尋常,可是夏侯琮卻覺得哪裡怪怪的,茶杯在手裡捏着,目光卻不由自主移到他們二人身上。隻見杜月芷不僅擡起頭,那雙眼睛彎起來,閃閃發着光,就算蒙着面紗也能察覺到她在笑。
夏侯琮心裡頓時不是滋味。
憑什麼在自己面前是個啞巴,到了九弟面前,又是聊天又是笑?
不過那雙笑着的眼睛,确實很美,很熟悉,他似乎在哪裡見過,哪裡呢?
夏侯琮怎麼也想不起來。
等候多時的夏侯慈早就坐不住了,早就想跑去抱月芷姐姐,被夏侯乾強行威脅阻止。等杜月芷終于到他面前時,他立刻小聲地說:“月芷姐姐,我不是對你不熱情,是九哥說,要是我不乖亂抱人,遲早會令你吃虧。可我好想抱你啊,我太想念你了!”
他話音未落,杜月芷已經毫不遲疑彎下腰,緊緊抱了他一下,幽涼的香氣環繞在夏侯慈的小鼻尖,他抽了抽鼻子,月芷姐姐好香啊。
得到一個大大的擁抱,夏侯慈心滿意足。
夏侯乾含着笑意,用别人聽不到的語氣對杜月芷道:“我給你帶了禮物。”
禮物?
“您真是大膽。”杜月芷一時無言。
夏侯乾眼睛微狹:“怕什麼,我想送你禮物,還用得着看别人的臉色嗎?”
他不僅不要看别人的臉色,還要當衆送。
“老太君,這張禮單是我母親送給您的壽禮,請過目。”那張禮單豐富多金,多為貢品,有青瓷羅漢瓶,觀音璧瓶,玉佛手,一件就抵普通人的百件,老太君連連道謝,命人好生收着。
緊接着夏侯乾又拿出懿旨,擡眼看了下杜月芷,小丫頭正目不轉睛看着自己,他笑了笑:“奉天承運,太後懿旨……”
剛說出前兩句,早有丫鬟拿過蒲團,杜月芷跪在上面聽旨。
“杜氏月芷,溫和良善,醫術高超,令十三皇子舊疾根治……”
“念其勞苦功高,醫者仁心,特嘉賞寶瓶一對,寶玉一塊,簪花十枝,綢緞百匹,燕窩兩斤,百年老參三支,葡萄一籃,書籍若幹……”念了許多,杜月芷簡直目瞪口呆。若說前面還算正常的獎賜,後面吃的補的,絕對是夏侯乾自己添補的。
看着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杜月芷在心中感歎,人心不古啊!
好容易聽着念完了,沒想到夏侯乾還有:“另賜腰牌一隻,某日某時入宮……”
等等!
杜月芷聽着,怎麼感覺這是個坑?
“我進宮做什麼?”趁着老太君沒注意,她不解地問。
“見我母親。”
夏侯乾從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