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水流平緩,河床寬闊,由于下遊受洞庭湖水頂托,因而形成綠洲片片。橘子洲久負盛名,春來,明光潋滟,周必大與放翁落座,見到江上大舟又放下幾條小船,還有一些乘竹筏而來。
縱觀湘江,其洲分為四島,因産桔子而得美名。洲上本無人居住,淺攤用了幾塊巨石填成石橋。桌椅擺設,皆是李伯言從永州攜帶而來。
之前幾日,李伯言可沒少動心思。不過心思都用在了其他方面罷了。
“大郎啊,這都誰啊?”
李伯言替周必大斟上酒,笑道:“朱門子弟、南軒孺子還有陸氏心學的兩位先生。”
周必大早活成了人精,起身說道:“大郎這是要将老朽這把老骨頭拿到火上烤啊。”
“子充公何出此言。葉先生臨陣溜走了,趙相公又接了聖旨,伯言一人獨木難支,所以才請放翁跟您過來撐場子,您要知道,這嶽麓裡頭如今成百上千人呢,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晚生給淹死的。”
放翁不知是此事,還将貓兒給抱來了,生怕懷中的橘貓溜進這林子之中,死死不撒手,道:“撐場面好說,不過我跟子充二人,可不會替你擋刀。”
“自然自然,二位飲酒賞景便是,其餘的交給晚生來就好。”
一群人陰沉着臉上了岸,朝坐在最前邊的周必大、放翁一一見禮。此等官至左丞相的文壇盟主,那簡直就是正|國|級幹部外加“作協|主|席”,試問哪一個士人見到不行禮的。
至于陸放翁,這位詞壇久負盛名的大家。
這兩人往這裡一坐,那誰還敢充大?
即便是之前聲音洪亮的黃幹,此刻都斂息屏氣,不敢放肆。
趙汝愚朝二翁眼神示意,之後便道:“諸位都就坐吧。今日文會,在此橘洲上,也是别開生面。既然子充公、放翁也來了,就與子直,還有昭文,一道作個裁判。”
黎貴臣站在二公面前,笑道:“既然是有子充公跟晦翁聽席,此地又是李伯言所選,這題不是該由嶽麓來出?”
“恩,昭文身為嶽麓山長,老朽相信定能做到公正,不必在意我跟放翁二人,咱們也是遊江至此,上岸來聽個熱鬧。”
周必大如此一說,這些坐立不安的人頓時就松了口氣,還以為這兩尊神,是給李伯言撐腰的。
陸放翁撫着橘貓笑道:“不過既然是文會,就是以文會友,若是有人仗着輩分資曆,仗勢欺人,那我們二人也就不能光顧着喝酒看風景了。”
“……”
還是來撐腰的!
黎貴臣扯了扯嘴角,道:“既然如此,如今天下儒學,各有千秋,咱們就分三塊來一一辯論。第一塊,則為教人之法。”
李伯言眉頭一挑,冷笑道:“果然。還是拿老套路做文章啊。”
所謂教人之法,這個早就在鵝湖之會上,便成了朱陸兩家的核心辯題。現在老的一輩死的死,藏的藏,将這些搬出來,無非就是仗着有經驗,想要給李伯言來一個下馬威。
“誰先來?”
前邊幾人商量好似的,互相點頭示意之後,黃幹便站了起來,朝周子充、陸放翁一禮,緩緩道:“晚生不才,就先抛磚引玉了。”
“直卿過謙了。”
李伯言呵呵一笑,這個黃幹,是朱熹的親傳弟子,安卿、漢卿以及直卿,這估計都是老朱賜的表字,這位黃幹還頗受老朱重視,将次女嫁給了他,這是老丈人被怼了,他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呐。
黃直卿一眼掃過來,盯着李伯言,娓娓而道:“教人之道,便是窮天理,明人倫,講聖言,通事故。所謂天理,便是天地萬物之理;所謂人倫,便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所謂聖言,便是古之先賢之言;所謂通事故,便是通曉事故,知先而行後,是為教人之法也。”
李伯言吃了口桃酥,冷冷笑着,屁話一堆,還不是将老朱的那套東西颠來倒去的講。
黃幹看到李伯言在吃桃酥,便笑道:“諸如伯言,長輩在講教人之法,便是教育你這樣的晚輩,你充耳不聞也罷,還吃起了桃酥,此等行徑,便是孺子不可教也!”
朱門同門皆笑而不語,認為黃幹這最後一句,真是點睛之筆。
“報告子充公,黃直卿犯規!”李伯言咽下桃酥,拍了拍手,站起來喊道。
趙汝愚噗的一聲,差點将一口茶嗆入鼻喉。
在場之人也都懵逼了,有些錯愕地看着李伯言。你|妹啊,要不要這麼無恥啊。
周必大也是哭笑不得,之前放翁說了句莫要以大欺小,黃幹這話,還着實有些教訓晚輩的意思,隻能說道:“直卿,莫要讓我等難堪。”
黃幹心裡也是一萬頭曹尼瑪飄過,幹啊,這都算犯規?本來還想教訓一下李伯言,居然被他反将一軍,真是馬失前蹄了。
黎貴臣也是一褲頭的汗,這給整的,不過黃幹總結的教人之法,也算是将朱門理學當中的精華都總結出來了,即便最後……但也無傷大雅。
不過之後心學的這位舒元質,就圓滑許多了,将老陸的心學照搬過來,最後還來了一句,與先知後行有異曲同工之妙。李伯言都想為老舒鼓掌了,你丫的這麼會做人,咋就入不了中樞呢?
“接下去,誰來說?”
沈有開起身道:“教人之法,則以‘講明理學’為主,誠為精,敬為法。誠者,天之道也。敬道之成,則聖人矣。”
其實嶽麓學派,雖說名氣不大,但是吸收了朱、張、陸之學說,就連陳傅良的經制之學都有吸收,所以沈有開講的,就像是大雜燴,說白了,就是各家的都沾點邊,然後就沒然後了。
三家都講完了,趙汝愚、周必大、陸放翁以及三十多學者,将目光看向了這位吃桃酥的少年。
“伯言,你來講講。”
趙汝愚皺了皺眉,心說,老夫若是不叫你,你是不是還想這麼吃吃喝喝混半天啊。一點自覺性都沒有。
李伯言撣了撣衣服上的餅屑,起身轉了一圈,又走到了林子邊,摘了一片葉子回來。
衆人皺眉互觑,這小子,又要整什麼幺蛾子?
“方才聽諸位講了這麼多大道理,真是令晚生受益匪淺,現在晚生有一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趙汝愚直接說道:“問。”
“學生手中的這片葉子,其植株開花時,花瓣朵數為幾何?”
“……”
一群人心裡一萬頭曹尼瑪飄過。
這丫的,能不能正常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