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去歲的滿城春如出一轍,就在各大綢緞莊聯袂出演這場倒唐的大戲之時,唐家人終于坐不住了。
已經是風蝕殘年的唐茂川,坐了轎子,親自出馬,到了李家在蘇州的别苑之中。見到唐茂川半死不活的樣子,李康達難免起了恻隐之心,原本上來就要罵的狼心狗肺,也憋了回去,而是冷冷地說道:“唐老爺,聽伯言說,去歲你我兩家在和豐樓最後的一頓酒宴上,已經是割袍斷義,你走你的獨木橋,我李家走我李家的康莊大道,怎麼這會兒,又上門來了?”
一旁的唐德軒雖然氣,但是已經放不出什麼狠話來了,這布價再這樣下去,今年唐家的賬面會很難看。錢不是問題,重要的是老爺子能不能熬過這個年關,已經很難說了,要是唐茂川意思,問題還沒解決,甚至不用李伯言出手,唐家分崩離析,散夥是遲早的事。
“康達啊,汝父對我唐茂川有恩,就算你們做小輩的之間有矛盾,那都是你們小輩的事情,今日老朽過來,就是想跟你,跟伯言說說話,我時日無多了。”
一旁的李伯言觑了一眼這鼈孫臉上的氣色,看樣子是差不多了,估計閻王爺生死薄上,這名字已經劃去一半了,眼下這是為了兒孫,來打感情牌了。
“康達啊,想想當年,你我倆家,肝膽相照,那回過年,你跟德軒啊,德敬啊,對了,還有有春,玩得讓下人滿城找。前些日子,有春那兒我也派人去過了,這不和豐樓盤出去了,一些酒樓的物什、菜肴的配方,都送給有春了。”
要不是大半年前,這老賊要弄死李伯言,這會兒李康達早就被感動得稀裡嘩啦了,不過想起去歲那場驚心動魄的構陷,李康達鐵了心,眯縫着眼笑道:“老叔叔,我爹老來得子,伯言呢,也是老爺子彌留之際最後的挂念,這些年,在永州,我敗家沒人管,我家伯言敗家,我也不管,非但不管,還讓他開開心心地敗家,可是我沒想到,老叔叔你,為了點生意上的事,居然對當初對唐家有恩的李氏後人下手,你可真是下得了手啊!”
“誤會啦,誤會啦,咳咳……老朽承認,這件事上,是我唐家對不起你們李家,但是那晚老叔我可真沒有要害伯言呐,否則何必挑着空籮筐去呢?我啊,想着将那些味精挑走,已經買通了謝漕司,想将物證給挪走,這樣啊,伯言就沒事了。不信呐,你們去浒墅關問問謝漕司,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臉皮厚至唐茂川這般,又如此通達人情世故,這生意牌面上,還真是難有匹敵之人了,不過李伯言生來就不吃這一套,是人是鬼,他自然能辨得清楚。
“爹啊,後邊姨娘喊你呢。”
“嗯?有嗎?”李康達回過神來,轉頭問道。
李伯言推了推李康達的手肘,道:“我都聽到了,去吧。唐家的事情孩兒會處理好的。”
李康達疑神疑鬼地離去了,李伯言這才坐定,笑道:“唐老爺子特地拖着病軀過來,不會就是為了單單來說這番感人肺腑的瞎話吧?”
唐茂川呵呵一笑,道:“果然不愧是能鬥死朱元晦的人。你爹承了勳德兄的善心,你嘛,則是将勳德兄那鷹視狼顧之相給繼承來了。”
“唐士珍公這是跟我來談有的沒的是吧,好,那咱們繼續兜彎子,反正啊,這繞來繞去,虧錢的是誰誰心裡頭有數。”
唐茂川輕笑道:“就怕有些人心裡沒這個數。德軒啊,把東西呈上來,送給伯言。”
錦盒一打開,李伯言側目望去,一座琉璃佛陀擺在紅色的錦緞上。
唐茂川笑道:“唐家莊子上的手藝人,捏得不好,讓伯言笑話了。”
“士珍公,這個捏字不妥當吧。畢竟從西山大老遠的取經過來,曆經九九八十一難,诶,對了,這攢花社的西遊記,想來您是聽過的吧?”
“去倒是沒去聽過,府上下人,怕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沒趣兒,倒是講來我聽過。诶呀呀,你說說,這孫猴子,壓了五指山下五百年,又辛辛苦苦,費盡周章,倒頭來還不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你說說,這是為嘛呀。”
李伯言呵呵一笑,将錦盒蓋起來,道:“為嘛呢?誰知道啊。”
“所以說嘛,害人害己的事情,伯言你已經做了一件了,這次,就莫要在自找麻煩了。你們李家好不容易掙下的這份家業,省省吧。”
李伯言哈哈笑道:“佛陀啊,您收走,好好拜一拜,保佑您長命百歲,看着唐家的綢緞莊生意興隆不是?”
“這麼說,你是不打算收下這尊佛陀了?”
“您好不容易從西山取來的,我怎受得起呢?回吧,保重身子,唐士珍。段景,送客!”
唐德軒冷冷道:“不必送了,留步吧。”
唐家人灰頭土臉地出了李家的别苑,走到半道上,拐進了巷子。
“爹,你說,會不會是這小子看出咱們這東西是将那些空酒瓶子回爐重造的了?”
“咳咳,應該看不出來。這小子,我看是出,他是在賭,想要将我們唐家摁死在這個冬天。德軒啊……”
“爹,怎麼?”
“多收些琉璃來,回爐讓那幾個匠人鍛造成佛陀觀音,咱們唐家,開琉璃鋪!”
……
……
唐家這一走,段景可是愁懷了。
“東家啊,這琉璃可是咱們吃飯的手藝!這唐家真的偷去了,咱們今後還怎麼賣啊!”
李伯言笑道:“段景啊,唐家的一台織機五天能出一匹布嗎?”
“我看懸。”
“那咱們莊子上,五天,能吹多少個琉璃瓶子來?利潤跟布比,又高出多少呢?”
段景瞳孔一縮,道:“唐茂川這個鼈孫使詐!”
李伯言冷冷一笑,說道:“掌握點皮毛就跟我在這裡打謎語,若是真的搞出點名堂來,他唐家還會拿這個來威脅我?早偷摸着賣起來了。”
可憐的鼈孫唐,吃虧就吃虧在,不知道這個琉璃,成本跟利**間的空間到底有多大。不然,也就不會在李伯言面前像個跳梁小醜似的蹦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