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朱理學是閩學代表,陸氏心學又是江西學派的代表,此外,湘潭嶽麓,張拭留下的學派,形形色色,凡是跟道學有關的,統統都趕來了,即便趕不來或者收到消息晚了的,也在各州助長聲勢,一副大義凜然之色。
百家争鳴,然而這個學術再次複興的時代洪流裡,仿佛矛頭都在這次嶽麓之會中,轉向了永嘉新學。
嶽麓書院的理學士子越聚越多,一時間,慶元二年被打壓的僞學,有一種文藝複興的盛大之景。
趙汝愚看着這盛大的場景,卻開心不起來,明知道這是韓節夫挑撥離間的詭計,然而偏生還無法再避退。若是退了,理學即便是勝了,隻會帶來更加慘重的打壓,然而新學若是勝了,同樣也讓新學成了衆矢之的,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就在這暮春時節裡,在李伯言的推波助瀾之下,悄然拉開了序幕。
“還沒找到?”李伯言皺眉問道。葉适自從遊湖,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李伯言派人找了大半天,愣是沒找到!
康帥博點了點頭,道:“船夫都四處打聽了,沒有發現葉先生遊湖的船隻。”
“我去,這節骨眼上,真遊湖遊到忘乎所以了?”
“東家!東家!”
李伯言轉頭望去,見到船工拿着一封信跑了上來。
“何事?”
“給您的信。”
李伯言瞥了一眼信封,見到是葉适的字迹,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兩張信紙被抽了出來,是兩個不同人的字迹,一張是葉适的,一張是另外之人的手迹。李伯言快速掃完,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媽|的|智|障!”
一邊的康帥博見到李伯言發火,便問道:“公子,怎麼了?是不是葉先生有什麼不便之處?”
“老子給他架好了炮台,塞好了炮彈,就差讓他點火開炮了,他|娘|的,給老子來了一出我媽喊我回家吃飯?”
聽到李伯言的牢騷,趙汝愚從船艙出來,問道:“伯言,什麼事?”
“老師,葉适跑了。”
“跑……跑了?”趙汝愚吃了一大驚,當初怼晦翁也是葉适慫恿李伯言的主意,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當事者居然跑了?
這算哪門子事!
“他跑哪裡去了?”
李伯言将信遞給趙汝愚,“這封是永嘉陳傅良的信,說是葉先生若是敢踏入嶽麓,就是背叛師門,大逆不道,不忠不孝,這位陳老,真是敢瞎扯啊!”
他們的新學,乃是将繼往開來,将永嘉學派盡善盡美,這倒好,老葉的恩師反倒幫起對手朱熹來了,這算是叛變嗎?這大概就是道學以及永嘉學派的儒生們相愛相殺,惺惺相惜吧。
趙汝愚看完信,沉思良久,說道:“陳君舉去歲納入僞黨名列,就是替晦翁求情所緻,正則也是迫不得已。陳老相公以死相逼,你讓正則有何辦法。”
“罷了罷了。既然葉先生不想裝這個逼,那就我來。”
“裝什麼?”
李伯言皺眉道:“先生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嶽麓之會便交由我吧。”
陳傅良跟葉适這對活寶師徒,李伯言也是服了,要變卦早說啊,臨時整這麼一出,這是故意的?
眼下也顧不上去管到底是故意還是巧合了,畢竟是“學術峰會”,不整一些專業詞彙,如何去怼晦翁。
無疑,如今李伯言能看的也就是葉适整合出來的《大宋經濟論》了,然而李伯言在研究,那些理學士子同樣在研究此書,他們想的是,如何從此書之中找出破綻,從而打倒所謂的永嘉新學。留給李伯言的時間不多了。
趙汝愚歎道:“也隻能如此了。”
文會定在七日之後,屆時那就是李伯言單挑一群人,想想,趙汝愚都覺得有些愕然,要不先去給晦翁說個情?
然而看到船上飄飄然的白絹,以及從船夫口中聽聞的口号,趙汝愚覺得,現在去跟晦翁說這個情,好像是為時晚矣。
慶元二年朝廷下旨定下的禁止傳播道學,本就讓諸生不服,然而一張黃紙大過天,不服你可以上奏上表,因此事掉了官帽的不在少數,如今又因為一張黃紙,今夕五十七人逆黨名列之中的三大學派,開始了彼此間的暗鬥。
明眼人可以摸得明白,這道旨意到底想做什麼。陳傅良勒令葉适,趙汝愚袖手旁觀,嶽麓之中傳出消息,此次文會,晦翁、西山、鏡湖三位先生皆不參與。
這就好玩了。儒壇大佬都把自己摘了出去,就留一群小鬼打鬥?然而小鬼歸小鬼,小鬼之中也有厲害的。
朱門弟子為首的便是輔廣、黃幹等朱熹親傳弟子。南軒理學為首的,便是沈有開、劉宰等輩。至于陸氏心學,就隻剩下此次文會最年長的舒璘,還有袁燮二位了。可是李伯言身後呢,葉适跑了,趙汝愚主持文會,一下子,成了單幹。
李伯言對此也是呵呵一笑。他漸漸有些明白,這是想和稀泥啊,舒元質是何人,其學綜陸九淵,兼綜朱熹、呂祖謙,換句話說,這位六十有幾的舒元質,乃是一個典型的“兩面派”。
南軒理學跟朱門理學,同為二程傳下的學統,這陸氏心學的傳人舒元質,又兼綜朱熹、呂祖謙,那麼就意味着,這次文會,成了他們一緻對外的集體團夥……
目的很明确,當初的鵝湖之會,老陸老朱誰都不服誰,如今老陸挂了,留下的心學傳人跟老朱混了,管他當初争吵得多激烈,如今都是一家親,他們的目的,就是幹新學……
在趙汝愚看來,對于李伯言來說,這将是一場史詩級别的難度。他領了聖旨,主持文會,就不能幫李伯言,不然有失公正,其實在趙相公心底,葉适一走,這場文會,注定就成了新學橫空出世的第一場磨難。
“伯言,把那白絹摘了吧。”趙汝愚看着“萬人皿書”的白絹,眼皮子直跳。如今晦翁沒怼上,屆時再被怼,這不就成了個笑話麼?李伯言是他的門生,他丢臉,自己這個做老師的臉上也無光。
“為何要摘?”
趙汝愚道:“摘了是個态度。”
“什麼态度?”
趙汝愚皺眉,道:“非要老夫說得露骨嗎?摘了,就是低頭的态度!”
“為何要低頭?”
“必敗之局,别敗得太慘。你這白絹挂一日,怨念就深一分,到時候他們能饒得了你?”
“為什麼要他們饒學生?”
“……”
趙汝愚握着書卷,調頭而回,“你自己看着辦。”
李伯言喝了口酒,喃喃自語道:“都覺得我衆叛親離?”
小爺我要出一對三,讓你們要都要不起!